85.
初陽升起,暖融融的橙黃光線籠罩了整座江都,為這個寒冷的冬季帶來了新的希望。
明黃的簾幔內,軟椅之上,兩人渾然忘我,吻得激烈而投入。女子毫無保留的回應掀起男子心頭深沉的激盪,吳世勳緊箍住懷中那令他幾度瘋狂的女子,唇舌間的吻愈發的肆意而張狂,彷彿不將女子與他一起融化了便不罷休。
喘息急促,心跳劇烈,整個帳內的溫度節節攀升,曖昧的氣息充斥在這一方空間內,焚燒著他們的理智和身心。
本是大好光景,偏有不長眼的在這時候撩開了簾幔,看也不看就翻身跳了上來,叫道:“七哥,我跟你們一起走。”同乘御輦之事,他又不是沒幹過,都隨意慣了。
這一道聲音立刻拉回了激烈擁吻中二人的理智,漫夭一驚,連忙放開了樓著吳世勳頸脖的手,一把用力推開他,被人撞上這種事的尷尬與羞澀令她面上如火燒一般。
這種事被人打攪,擱在誰身上都會很不爽,尤其是一年不曾嚐到甜頭的男人。吳世勳臉色遽黑,眉頭緊皺,想也不想,就朝剛上來的人猛地揮出去一道勁力。
還未站穩的九皇子才看清簾內的情景,驚詫地瞪大眼睛,心中暗叫一聲:“不好!”人就已經被那道勁力掃飛了出去,“砰”的一聲掉在地上。他“哎喲”一聲大叫,苦皺著一張臉,痛得直喇嘴,感覺屁股都要開花了。
外面的禁軍皆是嚇了一跳,慌忙拔劍,才看清楚掉出來的是九皇子。蕭煞一愣,望了眼已合上的簾慢,走到九皇子跟前,問道:“王爺沒事吧?”
九皇子嘴角一抽,直想說,你讓七哥揮你一下試試看有事沒事?但一看周圍所有人的眼睛都盯著他看,有些人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樣深深刺激了他強大的自尊心,他連忙展了眉,一下子跳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昂著頭哼哼了一聲,很酷的不甩他,瀟灑地轉身,朝自己的馬車走去。剛上了馬車,便捧著自己的屁股直跳,苦著臉嘟囔道:“七哥,就算我不小心攪了你的好事,你也不用這麼狠吧?嗚,好痛好痛!”
“皇上起駕回宮!”
帝王的儀仗緩緩起行,龐大的隊伍延伸到很遠。
漫夭撥開簾幀一角,探頭往外看了看,面色有些擔憂,嗔貴道:“世勳,你出手太重了!”
吳世勳黑著臉,悶悶道:“我已經手下留情了。阿漫,過來。”他拽過她的身子,還在回味她方才出人意料的熱情。他們之間的關係,是時候該有所突破了。
漫夭一回頭便撞上那雙深邃而灼亮的眼,那眼中燃燒的渴望令她想起自己的忘情,她連忙垂了眼,面上再次泛起一陣紅暈。一年了,那些令人感到傷痛和屈辱的記憶,都被埋在了心底,兩個人避而不提。就像一根長在肉裡的刺,你不碰它便不疼,你若是因為害怕而不碰它,那它便永遠長在那裡隨時提醒著你它的存在。所以,有些事情,與其逃避,不如勇敢面對。
生命有限,幸福來得如此不易,為什麼還要因為過去的傷痛而影響未來的幸福?只是,此時此地,都不合時宜。
她回身坐到他身邊,伸手觸摸他的頭髮,那每一寸雪白的顏色,在她纖細的指尖下輕輕訴說著這個男子對她濃烈且深沉的愛意,是那樣的廣闊無邊。
吳世勳握住她的手,攬她入懷。她臉龐貼在他胸口,傾聽著他節奏稍快而有力的心跳聲,她忽然想對他說些什麼,不禁喃喃道:“世勳,我不知道我該貴怪你還是該感謝你,是你令我休驗了一個女人最深的痛苦以及最大的幸福,來到這個世界,我原本只想過平靜淡然的日子,除了平平安安的活著,我什麼都不奢求。但是我遇到了你!是你讓我明白了什麼才是真正的愛情,你給了我愛的勇氣,我慶幸我能以這樣的方式活了下來,儘管是代替了別人,儘管經歷了那麼多的痛苦,但我仍然感到慶幸,因為有這樣一個你陪在我身邊。”
吳世勳面容一動,眼中深情濃溢,雙臂猛地收緊,緊到她透不過來氣。他緩緩地閉上眼睛,下巴在她額頭輕輕磨蹭,道:“有你這番話,什麼都值了。”
她鼻子一酸,雙手緊抱住他的腰,為了不讓自己再流淚,她微微仰起頭看他,笑道:“你就這麼容易滿足嗎?”
吳世勳低頭望著她被吻得紅腫的雙唇泛著嫣紅飽滿的光澤,眼光一動,勾唇邪魅一笑,道:“不滿足,你準備獎勵我?!!"說罷便低頭欲吻,漫夭微愣,連忙推他,不及多想便脫口而出,道:“這裡不行。 ”
“嗯?“吳世勳揚眉,邪眸帶笑,拖長了音調道:“這裡……不行?”他的眼神炙熱,像是燒了一把火。
漫夭說完便後悔了,她面色一紅,暗惱,忙低頭將臉埋在他胸前,裝作什麼都沒聽出來。
吳世勳眼中有了捉狹的笑意,難得這樣清冷的她也有難為情的時候。他斜側著頭,嗓音低啞,帶著曖昧的音符,在她耳邊吐著灼熱的氣息,擦撥著她已然敏感的神經,輕輕叫道:“阿漫,阿漫?”
她身軀輕輕一顫,忙偏了頭躲過,手在他背後象徵性地擰了一把,但這樣小女兒的動作她又覺得矯情,忙鬆了手,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
吳世勳見她慎惱又無獵的模樣,不禁低低地笑了起來,那些朝政為他帶來沉重和壓抑的不快,以及他白髮所承受的痛苦和代價帶給她的悲傷,都在這樣的笑聲中漸漸消弭,只剩下沉澱在心頭的幸福與甜蜜。
兩人笑鬧一陣,漫夭似是想起了什麼,斂了笑容,蹙眉問道:“與桑丘來往的那些書倒,“真是他寫的嗎?散播謠言的幕後指使,是傅籌? ”
吳世勳笑容一頓,凝目問道:“你覺得呢?”
漫夭坐起身子,微微凝思,道:,我覺得不是他。 ”
吳世勳問道:“為何?”
漫夭想了想,說道:“我認為...以博籌的性格,他不會自揭傷疤!”白髮一事,傅籌也在別人的算計之中,她縱然因此恨他,卻也知道有些事,他不會做。
吳世勳眉心幾不可見地蹙了一蹙,眼底的眸光微變,心頭略微有了酸澀之意,他垂下眼簾,道:“你就這麼了解他?”
漫夭聽出他話中的醒意,微微一怔。雖然她和傅籌沒有實質性的夫妻關係,但他們畢竟夫妻一年,曾經習床共枕,他心裡怎能不對此有幾分芥蒂?她抿了抿唇,偏頭笑著問道:“你吃醋?”
吳世勳愣了愣,直覺的想否認,想說:“我豈是那般小氣的男人!”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一直都不確定,傅籌在她心裡,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位置?還有滄中王和啟雲帝,個個都是人物!
漫夭見他眼中的神色變了幾變也不說話,她心中微沉,歪著頭,輕緩的聲音帶了些小心,問了句:“世勳,你……很在意嗎?!”
這是一個敏感的話題,不論對他還是對她而言,皆是如此。
吳世勳身軀微震,修長的手指摩擦著她仍舊泛紅的眼眶,動作格外的溫柔。狹長的鳳眸眼底流轉的有那麼些許的不自信,“阿漫,你的心裡……”他說到這裡忽然頓住,垂下手,眉心微蹙,稍稍轉過臉去,他意識到這種話,他本不該問。能像現在這樣,一直和她相守到老,已經很好,但他又想知道答案。
再怎麼驕傲自負的人,他的生命中總會有那麼一些東西,是他覺得自已無法掌控的,從而患得患失,每每面對時,總會小心翼翼,變得不像是自己。
漫夭一看他那彆扭的動作,以及他眼中閃現的不自信,她頓時明白了他在介意什麼,她曾經要求他放過博籌,想必他心裡一直是在意的,只是他從來不說。
她伸手扳過那張完美如仙的俊臉,深深凝望著他,那樣雪白的髮絲映襯著他漆黑的眼瞳,愈發顯得深邃,帶著致命的吸了,讓人不可抗拒的沉陷。她從來都沒有這樣在乎過別人對她是不是會誤解,但這一刻,她是很認真的想要另一個人明白她的內心口
她輕輕順著他的長發,溫柔的笑容隱含著幾許深情,說道:“我的心很小,小到只有容納一個人的空間。所以當那個空間被人佔據,就再也裝不下第二個。而這個人.....他的名字,就叫做吳世勳! ”這是她最大程度的表白,希望他能明了她的心意。
吳世勳有瞬間的怔愣,面上依舊保持著平靜無波,只那眼中遽然升騰而起的光華,有如黑夜中盛放的煙花,徇爛奪目,洩露了他此刻心底湧現的狂喜而激動的情緒。但他的身子彷彿失去了反應,整個人呆住了一般,一動不動,就那麼直愣愣地一直看著她,一直看著,似是在和時間角逐,一時一刻都不願放過。
“阿漫……”過了半響,他薄唇輕啟,緩緩吐出這兩個字,包含了萬千言語。
“傻瓜。”她摟著他的腰,將頭靠在他寬實的肩膀。笑著叫這樣一個聰明睿智的男人做傻瓜,真是舒心又有成就感。
他似是這才反應過來,猛地收攏手臂,用緊密的擁抱來證明此刻的真實。原來他的阿漫,一直都是他的,從來沒變過!不是因為感動,也不是為形勢所逼才回到他身邊,而是她的心裡始終有他,就如同他心裡只有她一樣。
他放下心頭大石般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心頭雀躍無比,不顧形像地喇嘴笑道:“傻就傻吧,你喜歡就好!”
回了宮,御輦停到議政殿門口,他們下了輦,吳世勳想送漫夭回漫香殿,卻被漫夭阻止了,她說:“今日早朝剛處置了桑丘,接下來還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當以國事為重,我們的日子還長。”
吳世勳嘆道:“你這般顧大局識大休,我究競該高興還是該難過?好,聽你的,我先去處理政事,午膳……“
漫夭笑道:“午膳你自己解決吧,等你處理完政務,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嗯?是什麼?”吳世勳眸光一亮,勾了嘴角,笑得幾分邪肆。
漫夭知道他故意曲解她的意思,不禁翻了個白眼,瞪他。
吳世勳輕笑一聲,低頭貼近她耳邊,迅速在她瑩白精緻的耳廓輕咬了一口,像是被電流擊中,她全身一陣酥麻,身軀輕輕一顫,只聽他低聲說道:“那我晚上過去,你等我!”
她雙頰陡然一紅,四周的宮人和侍衛很是識趣的低頭看自己的腳,目不斜視,力求被當做空氣。帝妃親熱,豈是他們可以窺視的!
漫夭撇過頭,故意蹙眉道:“我今天有點累,晚上應該會休息得很早,要和不...改日吧。 ”說著轉身就要走,吳世勳怎會同意,他一把拽住她的手臂,毫不猶豫道:“那我現在就去。 ”
“別!“漫夭忙道:“國事要緊。“
吳世勳箍住她的腰,一個懲罰般的吻就壓了過去,漫夭一驚,看了眼周圍的人,忙推他:“這裡這麼多人!“
吳世勳冷眼一掃,四周的宮人侍衛們彷彿被冰水潑了一般禁不住身子一抖,不約而同地轉過身去,連眼睛都閉上了。
漫夭無語,吳世勳不理會她的掙扎,愈發困緊了她腰,挑眉道:“那你晚上等是不等?”
她也挑眉,微抬著下巴,不受威脅道:“看情況。”她豈是那般容易妥協的人?
吳世勳皺眉,轉頭叫道:“來人,將奏摺撤到漫香殿。”
“遵旨!”宮人們立刻進議政殿搬奏摺,那速度一點也不含糊。
“你……”漫夭瞪著他,"這人真是……“
吳世勳面色看上去淡漠冷酷,但細瞧之下,便能發現那薄唇嘴角抿著的一抹得逞的笑意,極為舒暢。此乃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他們總這樣相敬如賓,活在過去的陰影之中也不是個事兒,總得有人先改變,人生短暫,莫辜負了大好光陰才是。
所以,阿漫,今晚你逃不掉了!
消除了隔閡的兩人,不再如先前的小心翼翼。畢竟生活需要調劑品,才能過得更有滋味。
86.
兩人一同回了漫香殿,小山一般高的奏摺堆徹在清風閣窗前的楠木桌案上,將翔鳳雕花窗櫺已遮擋過半。
漫夭愣了愣,怎會這樣多的折子?世勳就算連吃飯時間都省下來,恐怕也要處理到很晚了!她心裡有些微疼,自從他登基為帝,眉梢眼角間的疲憊總是難以掩飾,若是放在從前,就算堆滿了整間屋子,依他的脾性,恐怕連看也不會看一眼。
“心疼我了?”吳世勳看到她一閃而過的眼神,猜到她的心思。他轉過身因住她的身子,眼裡帶著少許坏笑。
漫夭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把他往桌前推,“快做正經事!這麼多折子!得批到什麼時候?”
吳世勳被她按著坐下,見她欲轉身離開,他連忙拉住她,“你不幫忙?”他知道她在想什麼,不能讓她有理由離開半步。
漫夭斜眼看他,他這麼快就算計上她了!她昨晚一夜未睡,現在有些困頓,正想拒絕,但見他眼中隱現的血絲,下眼瞼青色的眼袋,想到他昨夜被劇痛折磨也是一宿未眠,心頭遽然綿軟,順從地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吳世勳叫人備了一壺茶,然後遣退所有人出了清風閣的園子。
園中梅林暗香縈繞,隨著清風絲絲縷縷透窗而來,充斥著這一方靜謐的空間,屋里新泡的熱茶升騰著淺白色的輕霧,如煙一般在空中繚繞散開。室內茶香四溢,融合著梅香之氣,醉人心脾。
漫夭整理著那些奏摺,按照事件的輕重大小以及內容的急緩程度分開放置,依次整齊的排列在他面前。光是閱覽一遍,她已覺頭昏腦脹,到了下午,才算整理完。坐了幾個時辰,腰很酸,整個人也覺得疲憊的很,她揚了揚眉,轉頭去看他。
有人說認真工作中的男人有著無與倫比的獨特魅力,這話確實不假。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吳世勳那優雅而又不失州毅的面部輪廓猶如上蒼利用神斧之筆在人間留下的完美之作,眉如劍鋒,鼻樑挺直,微微上挑的鳳眸中帶著專注的神情,唇角微微抿起。她不由想起第一次見他,他被人抬著上早朝大殿,呼呼大睡,那時候的他多麼囂張跋扈,彷彿全世界沒有一個人能入得了他的眼,更別說走進他的心。可如今……她手肘抵在桌案上,半握拳撐著頭看著他,沉浸在遙遠的回憶中。
吳世勳批閱完她整理出來的緊急奏章,深深吐出一口氣,一歪頭對上她有些迷茫的眼神,他眼光一轉,突然將臉就湊了過來,眼中邪肆的光芒遽盛。
一張俊臉突然在她眼前放大,她嚇了一跳,驀然回神。兩人的眼神在空中交匯,如幽潭般的神秘對上一汪清泉的明澈,眼底流轉的情意如千絲萬縷的綿絲,絲絲纏繞,不可分害。他的鼻尖幾乎貼上她的,就在咫尺間的距離,兩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此起彼伏的喘息。
漫夭頓時心頭一慌,有種偷窺他人被當場抓住的尷尬,她忙站起來退開身子就想開門出去,吳世勳反應疾速,扔了手中的朱筆,在她手觸上門的那一霎那手臂一伸,便捉回她在懷裡,他低低沉沉的嗓音在她耳邊輕道:”你要去哪裡?”
他的鼻息溫熱,吹在她的面龐,起了酥酥癢癢的感覺,令她面上一陣陣發燙。她想偏頭躲開,他不准,用一隻手捏住她的下巴,力道剛好。她被迫只能直視著他,不明白他要做什麼,剛剛處理政事還好好的,怎麼突然拉住她?她掙扎了一下,吳世勳挑了眉梢,細細打量著她,追問道:“你要去哪裡?”
他今天似乎格外擔心她會離開,內心深處是怕她找理由逃避他所說的晚上?她心裡確實還有些害怕和不安,畢竟那一次的經歷讓人無法不心存畏怯,但她也知道不能再這麼逃避下去,一個帝王不能沒有子嗣,那隻會令他難以面對悠悠眾……漫夭安靜下來,不再掙扎,輕輕道:“我哪裡都不去,你快做你的事,還有好多折子沒批呢。”她嫣紅的唇瓣在話語間微啟輕合,像是沾了露水的櫻桃一般誘人,他心中一盪,突然無比懷念上午的那個吻,他拿眼角瞥了眼桌上的奏章,咬牙道:“不批了!”
說著手臂用力提起她纖細的腰肢,兩個人的身子頓時貼得緊緊的,透過衣衫,她幾乎能感觸到他的肌膚溫度驟然變得滾燙。她從他突變的眼神以及身體的反應瞬間讀懂了他此刻的心思,她心中一驚,不是說晚上嗎?這大白天的,他該不會是…?她忙使勁推他,卻被他箍得緊緊的,一動也動不了,她蹙眉叫道:“世勳……”只是還沒叫出聲,已經淹沒在他口中。
他的吻如狂風海浪般急捲而來,彷彿不滿她的掙扎而給她的懲罰,他的唇舌有力撬開她的貝齒,尋找到她的丁香小舌,拼命汲取著那令他萬分著迷的芬芳。
火熱的唇瓣狂猛的侵襲著嬌嫩紅唇,她身子不禁一軟,哪裡還有力氣掙扎,本欲推開他的手緊緊抓住了他的衣襟,氣喘吁籲,情不自禁地“嚶嚀”一聲,直擊他心頭,刺激得男子愈發猛烈而狂浪。
他此列似乎什麼也顧不得了,急切地抱著她轉身將她抵在牆上,唇齒間的力度只增不減,兩人肌膚的溫度急劇攀升,滾燙得像要溶化了彼此一般。他迫不及待的將手探進他衣襟裡去,握住那柔軟的堅挺。她嬌喘一聲,這樣熟悉的感覺,讓她比然想起第一次的溫泉池邊,他時而溫柔似水,時而邪魅誘感,一心哄著她放下心中的防備,一步步走進他為她設定好的陷阱,最終成為他的人。如今再回想起來,真真是百味在心,苦澀難言。
那時候,她不知道他的利用欺騙,一心沉浸在甜蜜當中,而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溫柔是真,一心只想著計謀得逞。所以才有了後來的種種磨難,她受傷之後封鎖了自己的心,對他的事不聞不問。而他卻懂得了自己的心放開了自己的情,從此一心只為她。
從他歸來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他們之間的糾纏不清。在清涼湖他如天神一般的降臨挽救了她的性命;選妃宴上無所顧忌的為她出頭;扶柳園一局棋向她認輸;獵場懸崖不顧性命地擋下毒箭與她共對狼群;宣德殿外為她放棄唾手可得的江山嚮他的仇人稱降,與她共承屈辱,被人用鐵鍊穿骨,囚禁數日…她都無法想像,這樣一個驕傲無比的人是如何做到的?要折斷他的傲骨,比要了他的命更加殘酷!還有如今一夜地獄折磨般的劇痛以減壽十年的代價換來的少年白髮酬她鼻子一酸,眼淚就流了下來,原來不知不覺間,他為她做的已經這樣多了嗎?她要怎樣去做才能回報他這似海一般的深情?
晶瑩的淚珠,流淌下來,吳世勳只覺唇間鹹濕,睜開眼睛一看,竟看到她已是滿面淚痕。他頓時心頭大慌,連忙停下動作,攏了她被敞開的衣襟,心中暗恨自己的急切!他雙手棒起如的臉,眼中又是恍疚又是心疼,有些慌亂,對他來說,面對她的眼淚比面對滿朝文武的責難甚至是比面對百萬大軍更讓他難受百倍,面對後兩者,他可以面不改色,坦然鎮定,但是她的眼淚卻可以輕易的擊敗他,讓他手足無措。
他胡亂地拭著她不斷湧出的淚水,心頭恐慌,急忙柔聲道歉:“阿漫……阿漫,對不起!我太急了!你別哭,我保證以後不再勉強你便是!”
漫夭愣住,見他一臉焦急,知他誤會了,低頭望著他急切為她攏衣的手,忽然有些哭笑不得。
吳世勳見她低頭,心理更加確信她是因為心理陰影而害怕行房,他在心裡嘆了口氣,伸手替她拭去眼淚,溫柔道:“沒事了,沒事了,別怕。”
他低垂的眸子掩飾不住的黯然,沒有逃過她的眼睛,她拽住他的手臂,抄手緊抱住他的腰,仰著臉龐,咬了咬唇,想說她不是因為他的碰觸而流淚,但是她從來都是一個內向的人,這些話總是說不出口,她唇動了動,半響才輕聲說道:“世勳,我,我……"
吳世勳眼中帶著無盡憐惜,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著她面上細膩光滑的肌膚,體貼道:“你不用說,我明白。”
“不是"她……她的眼睛,一時間不知道該望向何處。
吳世勳接口道:“別擔心我,我沒事。”
見他一徑沉浸在自己的理解當中,自已又解釋不清,她心中有些急了,將眼一閉,乾脆什麼也不說,直接抬手用力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腳尖就照著他的唇吻了上去。
吳世勳身子驀然一僵,愣在當場。她閉著眼睛吻住他,見他沒反應,便蹙了眉偷偷睜開一條縫隙,看到他正睜大鳳眸直勾勾地看著她,就好像在看打西邊出來的太陽般的眼神,她頓時停住動作,臉上如燒了一把火,噌得一下紅了個透徹。這人平時聰明得緊,怎麼現在如此遲鈍!她都這樣主動了,怎麼他居然一點反應也沒有?她連忙放開他的唇,想要逃開口可她卻忘了她還在他的懷裡,能退去那裡?
吳世勳這才回過神,她主動吻了他? !這代表什麼?她並不抗拒他?那她到底是為什麼而流淚?
他灼人的目光緊緊盯住她的眼睛,想從那裡尋找答案,但除了懊惱和羞澀,別的什麼都看不出啊,他有些不明白了,她這樣……到底是願意還是不願意?
“阿漫……”他眼光仔細地觀察她,在小心的措辭。
他炙熱的眼神看得她心頭狂跳,漫夭知道他想問什麼,她別過臉去,低聲說道:“現在是白天。我,我還沒準備好。”
吳世勳一愣,看著她羞紅的面頰,腦子裡迅速的飛轉,回憶著她先前的反應以及剛才她說過的所有的話。很快他就確定,自己可能是誤會了她的意思,眸光璨亮,壞笑一聲,問道:“你要準備什麼?”
漫夭支吾著說:“我……"一個我字才剛出口,他的唇舌再度狂襲而來,帶著難以言說的激動和驚喜,將她口中發出的音符,吞食入腹。她還來不及驚叫,已經頭暈目眩,身子被轉了不知道多少度,在被他扳過來的時候撞倒了桌上堆得高高的奏摺,那奏摺傾灑下來,有些已凌亂地散落在地。
“嗯……奏摺…………!”她含糊不請地叫道。
吳世勳毫不猶疑地說道:“不管它。”睜開眼掃了一眼堆滿奏章的桌案,心中不耐,袍袖一揮,只聽呼啦一陣響,一桌子的奏章頓時鋪了滿地都是。她一驚,哀叫一聲:“啊!別!”她辛辛苦苦整理了好幾個時辰,就這麼被他一揮手,前功盡棄了!
吳世勳不理會她的抗拒,彎腰打橫抱起她放在桌上,就去解她的衣裳。她愣了,就在這裡?
還沒待回神,雪白的肌膚已經暴露在空氣中,她頓時慌了,想去阻住他的動作,“世勳,大白天的……這裡不行!啊”她正說著,他卻已經彎腰霸道地一口含住她胸前露出的粉白,她猛吸了一口氣,渾身一顫,身子不自覺就弓了起來,不受控制地叫出了聲。她頓時羞得無地自容,連忙撇過臉,怕被他看到。
吳世勳低低地笑出聲,像是極滿意她的羞怯。他迅速除去刺餘的衣物,改為進攻她瑩白小巧的耳垂,邊笑邊吹氣道:“這里挺好!”她頓時無語。
他的動作時而霸道時而溫柔,讓她無法呼吸,那鋪天蓋地席捲而來的熱吻將她柔軟的身軀寸寸吻遍,像是在撫慰她的不安,她的身體曾有過嚴重的創傷,雖然一直在精心的調理,但是還未能恢復到以前的狀態。此刻的吳世勳用盡了心思,壓抑自己狂熱的慾謹,放緩動作,撫慰她受傷的心靈。
沒有人知道他多麼慶幸她的頭髮在那一刻變白,及時喚回了他的理智,讓他不必承受害死摯愛之人的痛苦!在那一刻,恐怕整個世界的黑暗加起來也及不上籠罩在他心頭的恐懼!而這種恐懼只要想起來,便會顫抖。她心底有著難以言說的滋味,那是交互參雜了多種情緒而產生的,緊張、惶恐、掙扎、痛苦……還有慶聿和感激,這一刻,她也清楚地感受到了同樣掙扎在他內心的複雜情感,而那種情感,讓她疼至心尖。他是那麼強大自負的男子,在她面前,他就如同她的天神,無所不在,亦無所不能。他從不說他的痛苦,從不展示他的脆弱,但並不代表他沒有!她起身抬手撫上他的俊臉,喘息著送上她溫軟的唇。欲將她心裡無盡愛戀通過這個吻傳遞給今生至愛。
吳世勳見她溫柔回應,原本細密綿延的吻漸漸炙熱而猛烈。他含糊的叫著她的名字,一聲一聲,彷彿只有這樣才能證明,他心愛的女人就在他懷裡。她聽著他聲聲的呼喚,心潮迭起,在他狂烈肆意的親吻中逐漸放縱自己的迷失。
緊緊相貼的兩具身軀皆是火般滾燙,心亦是如同澆了沸水般,似要燃燒起來。
他綿密的吻從她唇上移開,啃咬著她雪白的頊項,帶出一陣嬌喘連連。他的吻一路往下,在她身上點燃一串串激烈的火花……
空氣中充斥著曖昧的因子,緩緩的瀰漫開來。他粗重的喘息在她耳畔起伏不定,呼出的熱氣灼燙了她的肌膚。
她蒼白的面龐染上一圈圈紅暈的光澤,眼神迷離中帶著莫名的焦慮和渴望,他眸光愈加幽深,不再隱忍。
身體的摩擦帶來的陣陣酥麻快意失雜著細微的刺痛,她咬著唇不出聲,感覺他的停頓,彷彿在等待她的適應。她睜開眼晴看到他迷亂眼中隱忍的痛楚,心一緊,似是下定決心般地摟緊他的脖子,試圖迎合他的動作。只一下,他便再也按耐不住,扶著她的腰直沖她身體最深處。
她抑制不住的顫抖,卻不願退縮。猛烈的貫穿使得她抽了一口涼氣,卻又有著難言的歡愉。
清晰的刺痛伴隨著直達心尖的戰栗感,讓她幾欲昏過去,她咬緊牙,默默承受著。最終,在他霸道而兇猛的虐奪中,疼痛感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波勝過一波的激烈狂潮...。
她雙手緊緊攀住他,指尖刺入他背部的肌膚,在極致中大腦一陣空茫,忽然很害怕自己會再次昏過去。
意識中,第一次昏迷,醒來後面對的是他溫柔過後截然不同的冷漠;第二次昏迷,醒來之後面對的是身心的劇痛、刻骨的仇恨以及對他生死不明的恐慌。這一次,她用所有的意識強撐住不讓自己閉上眼睛,她害怕這一閉眼,醒來後,所有的幸福都會成為一場幻夢。
吳世勳喘息著俯在她身上,似是看穿了她心思,他扣住她的手,萬分憐惜地在她唇上輕吻了一下,“睡吧,我在。“他的聲音是磁性的低啞,溫柔而不失堅定,讓人格外的安心。她微笑,在他臂彎裡瞌眼。
87.
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天才亮不久。她光著身子,枕著男子的手臂,渾身酸痛,似是骨架都散了一般。恍然間想起昨日被他抱到床上,迷迷糊糊中,她扯著他不放手,惹得他把持不住,又是幾度纏綿,連晚膳也不曾用。
她的臉不禁有些發燙,雖不是第一次了,但這樣醒來和他相擁的甜蜜感卻是前所未有。真好!能一睜開眼便能看到他的感覺奇異的安心。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雕花窗櫺照在桌面的銅鏡以及厚實綿軟的地毯上,打出暖色的光暈,將冬日寒冷的空氣隔絕在厚實的門牆之外。
天蠶絲織就的錦紗幕簾四面垂懸著,迤邐在地,銅鏡反射而出的陽光投射在月白的錦紗上,照出夢幻的顏色,顯得有些不真實。
她側著身子,直盯著身邊同樣側身面對她的男子那雙緊閉的眼簾,卻不想那雙眼睛突然睜開,向來凌厲的冷光在看到眼前的女子時化作了寸寸柔絲。
漫天微微一愣,眼睛閉了一下又睜開,想跟他問個早安,但經過了昨日的身心交融,她忽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吳世勳溫柔地凝視著這一生中最愛的女子,輕輕勾了勾唇角,也不說話。也計在這一刻,說什麼都是多餘。
兩人靜靜地對望,享受著這一刻的靜謐無聲。
初陽如煦,歲月靜好,時光若能停留在這一刻,那將是多麼的美妙。
“你醒了。”她在他綿久的注視下,終是忍不住開口打破靜默。
“恩。“他的聲音依舊帶著微微的暗啞低沉,目光灼亮,緩緩下移,看向她纖細優美的頸項紅痕遍布,是昨日毫無節制的纏綿印跡,淡粉色繡有提花圄案的錦被下,是她雪白的胸脯以及柔軟誘人的身體酬
她見他眼中幽亮的光芒一閃,那熟悉的灼熱氣息直撲面而來,她下意識地攏了被子往床裡頭縮去,卻不想那被子本就大部分在她這邊,此時被她一扯,男人赤著身子被完全暴露在空氣當中。
兩人皆是一愣。
男子胸膛寬闊而結實,肌膚緊實呈現蜜色的健康光澤,全身線條堅毅完美於腰間一直延伸到修長的腿部....
她就那麼直愣愣地看著他,等回過神來,清麗的面頰騰地一下如火燒火燎般燙了起來。她直覺地拉起被子蒙頭,沒臉見人了!
可惜對面的男子不會那麼容易放過她,吳世勳一把掀開被子,那被子便橫飛了出去,被扔在地毯上。
她頓時大驚,雪白柔軟的身體就那樣暴露在男子的眼前,無處可藏。她驚道:“你,你……幹什麼?”
吳世勳瞇著鳳眸,望著女子玲瓏有致的迷人身軀,眼中光芒愈發的幽深,他勾唇邪邪笑道:“這才公平。”
漫天橫他一眼,忙蜷起身子,一雙手遮在胸前,叫道:“冷……“啊! ”
他掀開她手臂,將她一把拽過來,翻身就壓了上去,看著她的眼睛,他一本正經地霸道宣言:“我做你的被子!”說罷低頭就是一陣狂吻,雙手也不閒著,她驚叫一聲,被動的承受著,愈發敏感的身子在他的手下直顫。
她想昏死過去算了,又是大白天!
纏綿過後,她躺在那大口喘氣,渾身酸軟無力,連手指也不想動一下。但身上的男子看上去仍是精力充沛,目光灼灼的盯著她看,眉梢眼角掩也掩不住的笑意,邪魅而張揚。
她翻翻白眼看房頂,看四周的任何物件,就是不看他。
吳世勳翻身平躺在她身旁,與她十指相扣,發出一聲輕緩的嘆息,舒心而滿足。
她感受著他的滿足,止不住揚起唇角,心如同被浸了蜜汁一般。她眼底眸光流轉,望了眼窗外隆盛的陽光,這才想起一件事,面容一怔,轉頭對身邊閒適慵懶的男子問道:“你今日沒早朝?”
吳世勳懶懶的應了一聲,“昨晚發了詔令,罷朝三日。”
漫天奇道:“為何?”
吳世勳轉過臉,笑道:“為了太子。”
“太子?”漫天不解,她怎不知何時立過太子?她蹙眉,轉眼見他嘴角噙著一絲邪魅捉狹的笑意,她恍然大悟,忘記了平常的冷靜矜持,翻身撲上去捶他胸口,卻被他捉住,按壓在他身上。她一掙扎,他身子立時僵硬,嗓音低啞,懲罰般地在她耳垂咬了一口,警告道:“你若不想再來一回,就乖乖待著別動。”
她忙聽話地趴在他身上,一動也不敢動,連喘氣都小心著。
片刻後,他胸腔震動,她疑惑抬頭,見他眸中帶笑,且笑得極為歡暢,她一愣,又被耍了? !
漫天頓時惱了,翻身坐起來,就要下床穿衣服,吳世勳連忙從身後撈住她,將她的手臂放在腰間一起圈住,緊緊的,死活不鬆手。他的頭擱在她頸窩,看她掙脫不得,既惱恨又無奈的模樣,他發出低低沉沉的笑,“生氣了?”
這樣的他像是回到了他們在離王府相處的那段時日,時而邪魅放浪,偶爾捉弄她,完全不像這兩年裡要么冷酷要么溫柔有加的宗政無憂。大概是明白了她的心意,也就放開了,不再像從前那般處處小心翼翼。
她悶悶道:“快鬆手,都什麼時辰了,還窩在床上像什麼話!”
他挑眉道:“怕什麼!誰敢亂嚼舌根子!”
她回頭瞪他一眼,一低眸看到他右腰一側有塊褐色的印跡,兩枚硬幣般大小,形狀有些哥怪,她微微探頭,想看明白。那形狀有點像龍,又不完全像,就似是正在飛躍騰空的翔龍,有頭有尾,卻都只得一半,很是奇特。她不禁問道:“你腰上這是什麼?胎記麼?”
吳世勳眸光略變,放開了手,點頭“恩”了一聲。
漫天得獲自由,下床穿衣,拿起他的衣衫扔到他身上,隨口問道:“形狀很奇怪。另一半去哪裡了?”
吳世勳穿衣動作微頓,垂下眼瞼,“不知道。找了十幾年,毫無線索”。
她微微詫異,本是隨便問問,沒想到還真有另一半。她隨手撩起簾慢用烏金倒鉤勾住,才問道:“你還有兄弟?”
身後的男人應道:“不確定是男是女。”
連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為什麼?”她疑惑地迴轉身到他身邊坐下,很自然地挽著他的手臂。
吳世勳面色平靜道:“當年我母親產下兩子,大出血昏迷三日,醒來後得知其中一個是死嬰。她悲痛欲絕,找到死嬰的屍體,發現那具屍體並無她昏迷前所見到的胎記,所以她不相信那是她的孩子!但又不知那個孩子究竟去了何處?”
難道是被掉包了?皇宮之中,誰有那麼大的膽子,誰又有那樣的能力?這麼多年,那個孩子是生是死,也未可知了!漫天感覺到他雖然面上無波,但他心裡並不平靜,她伸手去握住他的手,無聲的安慰,問道:“當時你父親不在嗎?”
吳世勳眉心微蹙,道:“三王叛亂,他在城外應敵。”
漫天微微凝思,“那產婆…………”
“死了。所有有關之人在死嬰被識穿後,一夜消失。”吳世勳目光倏然冷冽,又道:“後來查出,在我母親生產前一日夜裡,產婆私下見過皇后宮中總管太監。”
漫天蹙眉道:“你的意思是…這件事和博籌的母親有關?她為什麼要那麼做?”
“這些事說來話長,以後慢慢告訴你。”吳世勳拉著她的手站起來,叫人進來伺候他們梳洗。
十一月底的京城,一片冰天雪地。
這一日空中無雲,陽光投照在道路兩旁的積雪,反映出刺眼的冷色白光,鋪天蓋地籠罩著這座本就冰冷的皇宮。
北朝年輕的皇帝下了早朝走在寂靜深宮的道路上,他面色沉寂,目無表情,一身明黃色龍袍,彰顯著至高無上的尊貴,額前十二道長長的冕旒遮擋了他年輕卻滿含滄桑的雙眼,透過冕旒投射而出的眼光是專屬於一個帝王的犀利,而掩藏在冕旒之後,別人無法窺見的是那與之年齡不相符的沉沉死寂。
冬日凜冽的寒風將他衣袍吹得鼓脹,隨著他沉重的步伐飄揚起伏。他獨自走在前頭,身旁無人比肩,身後是一眾奴才低眉順目。
他回到御書房,並不看御案上堆積如山的奏摺,而是先繞過屏風進了內室。
內室裡一個新來的宮女在打掃屋子的時候,見雕花大床中央擺著一盆小,小的形狀奇特的花草。她很奇怪,這床不是陛下用來休息的地方嗎?怎麼在這裡擺著這種東西啊?她一時好奇,就湊過去看了看,透著暗紅的烏黑色像花又像葉子的東西引起了她的興趣,她伸出手輕輕觸摸一下。
“你在幹什麼?”宮女身後傳來一道夾著怒氣的沉沉嗓音,驚得她身子一抖,指尖不小心帶動了葉子的一角,留下一道輕微的摺痕。她也顧不得這些,猛然回頭,便看到了她做夢都想見到的皇帝心一時竟愣住,忘記了行禮。
年輕的皇帝目光越過她,看向床上的那盆花草,只見烏黑的葉片竟有折損的痕跡,他目光遽然冷厲,沉聲喝道:“誰准你亂碰的?”
那宮女回過神,意識到她犯了大錯,她嚇得雙腿一軟就跪了下去,連忙磕頭道:“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你是該死!來人”,他冷冷叫了一聲,御書房外的侍衛奴才們應聲進屋,見皇帝面色不好,慌忙跪地等待皇帝的旨意。
宗政無籌掃了他們一眼,問道:'這個宮女是誰安排的? ”
御書房管事太監心頭一駭,立刻意識到是那宮女闖了禍,他忙磕頭道:“回陛下的話,原先的宮女這兩日得了風寒,奴才怕她傳給陛下,但一時又找不到合適的頂替,就從新來的宮女之中挑了一個伶俐的過來……”
“拖下去。”宗政無籌不等他說完,就下了命令。自從當了皇帝以後,他的脾氣變得更難以捉摸。他啼了眼嚇得面無人色的宮女,又道:“把她也拖下去,以後別讓朕看到他們。”
“啊!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宮女一徑磕頭求饒,有人說皇帝年輕又英俊,有人說皇帝睿智又英明,有人說皇帝溫和而情深,唯獨沒有人告訴她伴君如伴虎這個道理!以至於丟了性命都不知到底是什麼原因。
一陣哀嚎的求饒聲響徹在御書房,皇帝不耐揮手,侍衛連忙上前用手摀住他們的嘴,迅速將兩人拖了出去。屋子裡很快又恢復了寂靜。
他緩步走到床前,望著那盆形狀奇特的花草出神。那是他用了幾個月的時間,動用了數万軍隊才尋獲到的對他來說至為珍貴的藥材,名為“血烏”!聽說此物,以鮮血餵養,有烏髮哥效。
“參見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萬福!”許久之後,門外傳來宮人的參拜聲。他俊眉一攏,剛回身,一位衣著華麗滿身貴氣的婦人已繞過屏風朝他走了過來。
他彎腰行禮,十分恭敬道:“孩兒拜過母后!母后若有事盡可遣人傳召孩兒,何須您親自跑一趟?!”
來人正是一年前突然尋獲的皇太后傅鳶,只見她彩鳳華服,烏髮梳了流雲髻,右邊順了一縷貼著半邊臉龐往下一直延伸到纖細的脖頸,再往後繞上去固住,正好遮住了受傷的半邊臉龐,而另外半邊臉美得讓人只要看上一眼便不會忘記。她年近四十,皮膚仍舊白皙細膩,看上去還很年輕,彷彿也就三十歲的樣子。
她走過來,慈愛地拉著宗政無籌的手,幾分怨責道:“籌兒,母親跟你說過多少遍了,沒有外人,你我母子之間不必行此大禮,沒得生疏了,快起來!”
宗政無籌起身,微微笑道:“母后說得極是!孩兒以後多注意便是!母后,您坐。”他扶著母親走到桌旁坐了,然後在她對面落座,叫人奉了茶來,才恭敬有禮問道:“母后今日來找孩兒有何要事?”
按照皇室禮儀,皇帝本該每日早朝後去太后宮中請安,但這位太后休卹皇帝政事繁忙,免了每日問安之禮,有事召見才去。
博鳶雙手交疊放在膝上,標準的端莊坐姿,她慈樣地笑道:“母親聽聞這兩日大臣們上折子都勸諫你立後,可有些事?”
宗政無籌微微一愣,並未立即答話,而是低眸想了想,才道:“確有些事,母后的消息可真靈通!”
傅鳶抬手拍了拍他的手,柔聲道:“你別多想,母親也是為你好。自古以來,哪一個皇帝不是三宮六院?你登基已有一年,這后宮一個嬪妃都沒有,怎麼行?你就算不考慮你自己,你也得考慮江山後繼傳承啊!一個皇帝的子嗣,關係到國家社稷,不可不當一回事。母親先前見過孫丞相的女兒,那孩子就不錯...."
“母后”,宗政無籌微笑著打斷道:“孩儿知道,讓母后操心是孩兒不孝。但娶妃納後之事,朕,自有主張,母后就別為此事勞神了。”他雖是笑著,但那神色卻是堅定無比,彷彿誰也動搖不得。
“你……唉!”傅鳶嘆氣,“你整日守著一個拋棄你的女人,靠回憶過日子……唉,你怎麼就不肯清醒一點呢?她不會再回到你身邊了!”
這話猶如大把的芒刺在他心頭攪動,整個京城,無人不知,那是他心頭痛,是這北朝的禁忌,誰也不敢在他面前提那女子半個字,只除了他的母親!他聲音微微一沉,低聲叫道:“母后!孩兒一毗自有分寸。”
傅鳶眸光一閃,似有無限心疼,“好好好!母親不說就是,你也別太難過了。你要記住,你是一國的皇帝,這世上好女子千千萬萬,還不是任你挑選?”她說著見宗政無籌的臉色又沉了幾分,便打住那個話題,眸光幾轉,想到另一件事,聲音也清冷了幾分,道:“你回來已有數日,也該去看看你父皇了。”
“有母后的精心照料,孩兒不去也罷。“從他登基之後,那個人就被移至了延壽宮。他回宮以來,聽宮中傳言,皇太后對重病的太上皇照顧得無微不至,每日以湯藥調理他的身子,陪他說話解悶,人人稱讚皇太后的賢惠世間少有,堪稱女子之典範。但只有他才知道,這世上最恨那個人的不是他,而是他的母親!這是他很小就已經明白的事實。那種恨,不可能隨著時間而消磨。
傅鳶道:“你是皇帝,他是你的父皇,你總也不去看他,會落人話柄。走,跟母親去看看。”說罷,也不管他願意不願意,拉著他就往外走。
母子二人在眾多奴才的擁簇中來到了太上皇居住的延壽宮。那座宮殿裝飾得極為奢華,凸顯了皇帝對於太上皇的重視。
延壽宮,寢宮內的物甚彷彿浸泡過藥湯,四處都散發著濃烈的苦味。宮殿內一張寬敞的鑲金雕木大床上,一名中年男子一動不動的躺著,從前英俊的面龐瘦得不成人樣。若不是他睜著眼睛,還喘著一口氣,別人或許會以為這不過是個死人。
誰能想到,這曾經叱吒風雲名動天下的一國帝王,此刻躺在別人賜予他的華麗金屋,不能動,也不能開口說話,只能如死人一般的躺著,任人宰害,毫無反抗的能力,這是一種比凌遲之刑更為殘酷的折磨。他眼角瞥見州進屋的二人,原本平靜無瀾的面容忽然有些激動,渾濁的雙眼微微亮了起來,張。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只急得瞪眼。
宗政無籌面無表情,就如同面對一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那般冷漠淡然。
傅鳶朝著奴才們擺了擺手,那些宮女太監們連忙行禮退下。她不緊不慢走到床邊坐下,溫柔笑著說道:“殞赫,籌兒來看你了,你高興嗎?”
宗政殞赫,這個名字,很多年沒人叫過,就連他自己都快要忘記了。太上皇看著她,面皮直抽,目露凶光,看上去有些詭異可怖。
傅鳶如煙柳眉輕蹙,疑惑道:“你不喜歡嗎?他是你兒子,看到他你應該高興才是!哦,我忘了,你確實不喜歡他,從他在我腹中開始,你就千方百計想殺死他。你借別人的手,下墮胎藥,甚至不惜用毒,可惜,我和他都命大,都活了下來。你派人四處追殺他,當年聽列他中劍落江的消息,你一定很開心吧?”她頓了頓,望著床上男人的目光依舊溫柔,但那溫柔背後的複雜神色,讓人分不清是恨還是痛快?她輕輕笑了一聲,又道:“你一定想不到,他再次死裡逃生,最終趕走了你最疼愛的兒子,奪了你的皇位!這……叫做因果報應,你知道不知道?”
太上皇目光變了幾變,慢慢平靜下來,嘴角扯了扯,竟是一抹嘲諷,似是在說:“你也會得到報應!”他沉著面容,斜著眼看靜立不動的年輕男子,目光晦暗難懂,複雜不明。
宗政無籌靜靜地聽,棱角分明的唇緊閉著,表情木然,似是天大的事對他來說也不過爾爾。他也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何事能在他心頭激起半點波瀾?
傅鳶對太上皇的嘲諷笑容視而不見,自說自話了一會兒,站起身來,笑得高貴而典雅,但那笑容在床上男子看來卻如同惡魔的微笑,你不知道她笑容背後究竟藏著些什麼樣的陰諜詭計?只聽她道:“籌兒,年關就要到了,你是否該為你父皇和你弟弟準備一份大亦也好給他們一個驚喜。”
宗政無籌淡淡道:“母后拿主意就好。”這時候的他,怎麼也預料不到,他即將親手成就的,是他命運之中的另一場不可逆轉的悲哀!
延壽宮他不想多留,這樣肆意的報復並不如他曾經想像中的那樣,能為他帶來多少復仇的帆感。儘管他心中很恨,但那是他的生身父親,骨肉至親,血脈相連,這是誰也改變不了事實!他為自已的母親,報復的是自已的父親和兄弟,傷害的是他的愛人,還有什麼比這樣的命運更令人覺得殘酷和悲哀?
離開了延壽宮,他並未回御書房,而是去了他命人重新修建裝飾的寢宮。那座寢宮,名為“清謐園”。
這個園子裡的奴才很少,少到不像是皇帝的寢宮。
園子裡有一片竹林,那片竹林裡有一塊空闊之地,正中央一個漢白玉圓桌,四個圓凳,可以用來看書下棋,也可用來飲酒品茶。而那塊空闊之地,可舞劍,亦可練功。只可惜,那個喜歡看書下棋,喜歡品茶偶爾飲酒的女子早已不在他身邊。
他孤身走在那片竹林裡,一模一樣的景色,少了那個人,便是天差地別。他還記得她酒後舞刻的身姿,迷得人失了心魂,讓人明知等在前面的是一個滔天陷進,卻又不得不心甘情願跳下去。世人說他心思縝密算無遺漏,可是在她面前,他其實不堪一擊!
有時候他在想,如果他早知道母親還活著,他是不是可以少恨一點?如果能少恨一點,也許他就不會錯過他心愛的女人,至少可以不傷害她那麼重,那他便不會走到如今的結局!
離開竹林,他緩緩步入寢殿,眼前的一切都是那樣的熟悉。這裡的每一件物品,都是從將軍府裡的清謐園原封不動挪過來的,連擺放的位置都一模一樣。
他走到梳妝台前,輕輕執起她曾用過的那把紅檀雕花木梳,那上面似乎還殘留著她的氣息,淡雅的馨香,讓人在不知不覺中上了癮,再也戒不掉。
牆角的衣櫃裡,有她曾經穿過的所有衣物,多為白色,在衣櫃的頂層,被疊得整整齊齊,是她嫁給他那日所穿的大紅嫁衣。他抬手小心翼翼地取下來,捧在手心,像是捧住了生命裡最珍貴的一切。他走到床邊緩緩地躺下,那件大紅嫁衣躺在他身邊,代替著他心頭的摯愛。
回朝數日,他每日在乾坤殿與御書房輾轉,沒日沒夜的處理政事,不給自己留下半點空閒的時間。這偌大的皇宮,成千上萬的人,都在看他眼色行事。他每日坐在那像徵著最高權力的冰冷的椅子上,至高無上的尊榮掩蓋不住他心底的落寞與孤單。
寢宮太大,龍床太寬,他卻只得一人,獨自流連往返。
容樂,容樂……何時才能再見你一面?
88.
宗政無籌在清謐園一躺便是半日,他已經多日沒能好好休息了。此刻他眉頭緊鎖,在極度疲憊的狀態下似睡非睡,眼睫輕顫著,陷入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灰濛蒙的天空,冰冷徹骨的河面上霧氣迷茫,河水湍急流動,帶起陣陣鮮紅翻湧不息,一個五歲的男童在水中竭力掙扎著,一眼望去令人觸目驚心,
他溘黑的眼眸絕望而無助的圓睜著,似乎感受到生命在一點一滴流逝而去,卻無能為力,死亡的恐懼充斥著幼小的心靈。胸腔內翻滾著窒息般撕裂的悶痛,他目光彷彿穿透了赤色河水去看那個冰冷的世界,無聲地向殘酷的命運質問著:“為什麼?”
從記事起就在逃亡的生涯中領略到血脈至親之人的殘酷狠絕,他眼睜睜看著母親留下的那些保護他的人一個個相繼離去,最後只剩他一人帶著滿身傷痕獨自喘息。在那些個冰雪肆虐的暗夜裡,他拖著疲憊的身軀緩慢地前行,邁出去的腳步帶出兩行血印。
他不能死!一定要活下去!只有活著才有希望變強大!才能救出正在為他承受著苦難的母親,才能知道為什麼他的生身之父會對他心狠手辣趕盡殺絕!他滿心憤恨,從那刻起,噬心痛楚似乎已將他肺腑寸寸蠶食,強烈的求生慾望給了他超乎常人的頑強生命力,他不知道在河中漂了多久,終於等到一雙手將逐漸失去意識的他從水里拖了出來。
長達五年的追殺逃亡,自此結束,但命運帶給他的不聿卻剛剛開始。兩年後,他在天仇門門主的協助下,制訂了營救母親的計劃,卻在入宮之後,親眼見到了母親葬身火海的一幕。那一刻,仇恨就如同那場滔天的大火,在他心裡肆意的燃燒蔓延,彷彿具有了焚毀一切的力量。從此,支撐著他活下去的,只有那刻骨的仇恨。
在那些毫無人性可言的殘酷幾練裡,慘絕人寰的黑暗鬥爭中,他學會笑著面對一切,習慣了帶上面具,將最真實的自己隱藏起來,練就一顆冷硬無情的心口他朝著目的地一步步艱難進發,將世間萬物皆不放進眼底,沒有人可以阻攔他的複仇計劃!只是命裡運數,終是不可違逆,他遇到了她,那個淡然鎮定到彷彿對世間一切都不在意的薄涼女子,他生命中那避無可避的劫難。
是什麼時候開始愛上的她?他已經不記清了。也許是見到她之前聽到別人對她的描述,也許是第一次天水湖邊的相遇,也許是東郊客找的竹林裡,也許是皇宮中的重逢,也許是屋簷下的凝望……
為什麼會愛上她,他也不知道,或許是因為一個將人性看得通透至明的眼神,也或許是大雨中她獨自哭泣的背影,那極力掩藏的脆弱,孤寂的靈魂,與曾經的他是那麼相似,讓他在心底忍不住的……疼。他欣賞她的堅韌和聰慧,還有那玲瓏心思籌劃出天衣無縫的計謀,在那朝夕相處的一年歲月中,她淡然卻隱含傷感的笑容裡,他清醒的看著自己沉淪。
一個早已失去愛的資格的人,終於還是作繭自縛,將自己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青絲成雪,她的恨,勿需言語描繪!在這一年中的幾百個夜晚,他只要闔上眼睛,便能看到在空中飛舞的滿頭銀絲,瞬間化作利劍朝他心臟直刺而來,彷彿萬箭穿心口躺在床上的男子突然睜開眼睛,他慢慢起身坐直,外面天已經黑了,歪頭望向裡側平整按放的大紅嫁衣,黑暗中金絲繡製的鳳凰彷彿浴火重生要沖天飛起,像極了她。只可惜,衣在,人卻已不在。這一切看起來是那樣的諷刺,他慘然一笑,沒有了她,行屍走肉般他的日子也還是得過下去。
起身回了御書房,等待他的仍舊是那堆積如山的政務。他不看一眼,直入內室,床上植物的根莖顏色透明,鳥黑色葉片緩緩張開,每日的這個時刻,血烏都需要新鮮血液來滋養生長。
他抬手,正欲將食指放入幽黑的花葉孔內,卻突然頓住動作,眼微微一瞥。
“陛下不必再費苦心,她用不著這個了!”隨著一道柔和的嗓音響起,御書房屏風後出現一名女子。女子柳眉如畫,膚白若雪,五官精緻有如精雕細琢。她垮錚步入,默默行了一個禮。不經通傳便能接近他身邊的只有兩種人,第一種是心腹,第二種是身份不宜公開的人。宗政無籌面無表情,轉頭看她。女子恭敬有禮,卻不卑不亢。她走上前來,輕嘆道:“這樣小的一棵血烏只夠恢復一個人的黑髮,但南帝為平息軍隊暴亂,阻止白髮妖孽的流言,服用了逆雪,以減壽十年的代價將一頭髮已變白。所以,她不會服用血烏,陛下也別再自傷元氣了!“
宗政無籌面色驟變,呆望著床上那被他視如珍寶之物,有片刻的失神。半晌,他重又抬手,毅然將手指伸向了那會吸食鮮血才能存活的植物。
“陛下,您……您這是何苦呢?”女子神情複雜,望著男子已漸蒼白的側臉,暗暗嘆了一口氣。
血烏吸足了血,暗紅葉片倦懶鬆開,透出詭異地光澤。他面色平靜無波,只收回手,指尖那深深的血孔,他彷若不見,淡淡問道:“是何人散播的白髮妖孽的謠言?”女子蹙眉道:“南朝丞相桑丘,據說從他府中撥出了多封密函,上面蓋著您的璽印。”
宗政無籌目光陡然一利,“朕的璽印?”女子很確定地點頭,他緩緩轉身,背手踱了幾步,面色深沉難測。
屋子裡十分寂靜,針落可聞,片刻後,他仰頭深吸一口氣又沉沉吐出,彷彿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問出一句:“她……過得可好?”女子輕輕點頭,應道:“她很好,很幸福。”
宗政無籌默默垂眸,掩下眸底的神色,又道:“那她……可有說過,何時來找我………報仇?”低而沉緩的嗓音像是冰雪壓例村枝發出的聲響,飽含了滄桑與悲涼,無聲的壓抑著,在心頭攏了一團堅實的冰霧。女子輕輕搖了搖頭,似是被男子悲涼的氣息所感染,目中也掠過一抹感傷。
宗政無籌自嘲一笑,擺了按手“你去罷,好好替她打理茶園生意,別叫她失望。”女子唇動了動,想說點什麼卻最終什麼也沒說。她應了聲,行禮告退。
宗政無籌步出屏風,走到桌案前坐下,從抽屜裡取出一枚通透碧玉製成的印章,緊緊握在手心裡,指節泛著青白,眉頭緊緊皺著,棱角分明的唇沒有半點血色。
一個皇帝的璽印,這個世上,還有誰能隨意使用呢?我最親愛的母后,你已經這麼迫不及待了嗎?
“啟禀陛下,屬下有要事啟奏!“門外傳來侍衛李諒的聲音。那是他從親軍之中親自挑選培養出來的貼身侍衛。
宗政無籌鬆開手,將印章放回原處,斂了神色,沉聲道:“進來。”
年輕沉穩的侍衛進屋來,跪地參拜道:“啟奏陛下,屬下查到天仇門人在西南邊境出沒,派人前往查探,受到一股來歷不明的暗勢力阻撓。”
西南邊境,與啟雲國相鄰。宗政無籌眉頭一皺,眼皮微掀,卻沒說話,等待他說下去。
李涼垂首,愧聲道:“屬下無能,還未曾查到這股暗勢力來自何處。他們神出鬼沒,從不與我們正面交鐸,就好像對我們的一舉一動瞭如指掌,每一次,都恰好避過我們的追擊。”
宗政無籌目光一沉,他竟不知天仇門背後還有暗勢力!他單手撐著桌面,站起身,背對著年輕的侍衛,“繼續查,只要與天仇門有關之人,一律殺無赦。”這一年的通餌追殺,天仇門人所到無幾,而刺下的那幾個,正是他最痛恨的。
“遵旨!”李涼連忙應聲,又道:“陛下,屬下還查到人稱'天命神算,的任道天回了驪山矛舍。”
宗政無籌眸光凝住,透過屏風的縫隙,望向內室大床中央的血烏,目中微微燃起一絲光亮。驪山,與北朝相鄰,屬南朝境內。
南朝罷朝三日,百官閉門思過。
三日後,桑相一黨十有八九遞上辭表,請求帝王恩准他們告老還鄉,帝王允。朝中官位空缺煩多,許多之前被桑相一黨打壓排擠的有才有誌之士得到破格捉升,使得原本鬱鬱不得志的他們心中對這位年輕果敢的帝王充滿了感激,勢要盡心竭力,以報帝王之恩。其它臣子們經此一事,無人再敢結黨營私,眾人兢兢業業,至此,南朝國都一派大好景象。
應吳世勳的要求,漫天已成為議政殿的常客,正大光明地協助帝王處理政務。共同進退,已是他們二人心照不宣的誓言。經過流言一事,吳世勳明白了與其將她護在身後,不如把她拉到跟他一樣高的位置,別人才不敢拿她生事,儘管剛開始會有人不服,但只要度過了這個時期,久而久之,一切成為無法更改的事實,就再無人敢有異議。
批了一天折子的吳世勳靠躺在椅子上,擺放在他面前的不再只是永遠也處理不完的政務,還有他心愛的女子特地讓人為他調配的用於補身子的藥膳湯粥。淡淡的藥香味伴著美味食物的濃香氣縈繞著整間屋子,讓人聞之心生暖意。女子為他盛了一碗,看他低頭喝光,她才露出滿意的一笑。
九皇子坐在他們對面,難得的安分。心中暗道:蕭可那個死丫頭還算有點用處,至少能配藥膳幫七哥調理身子。望著對面的兩人,他忽然有些羨慕,也真正的釋然了。也許七哥當初的決定是對的,將士降了可以再招募新的,江山丟了也可以再打回來,但若是璃月死了,七哥就算得到了天下,也不會幸福。
漫天見九皇子愣愣地望著他們出神,便笑道:“老九,你喝不喝?我讓可兒幫你也做一份送來。”
“好啊”,他眼光亮亮的答應了一聲,隨後似是想起了什麼,連忙又擺手道:“還是算了,那死丫頭如果知道是為我做的,指不定要放什麼毒進去呢。”
漫天輕笑,說來也怪,可兒對誰都好,偏偏就愛跟老九作對,這兩人,真是一對冤家!她收了碗筷,叫人進來撤了。
藥膳用完,該談正事了。
吳世勳懶懶地靠著椅背,語聲微沉,“任道天回驪山的消息傳得如此之快,短短數日,已是天下皆知!”
九皇子道:“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們才得到消息的第二天,就都傳出去了,就好像是有人故意散播似的。”
漫天黛眉微蹙,嘆道:“既然曾有人預言,欲得天下者,必先得玄、任二人。天下諸國尋此二人已有多年,如今得知他們回了驪山,我們南境.....怕是要不得安寧了。”
吳世勳鳳眸微挑,薄唇輕輕抿著,手隨意搭著椅子扶手,模樣有幾分倦怠。
九皇子道:“他們真的有那麼厲害嗎?會不會是謠傳?”他依舊表示懷疑。在他心裡,最厲害的人就在他對面,別人都不算什麼。
漫天搖了搖頭,根據最近從各處撥集來的關於這些重要人物的信息分析來看,謠言的可能性不大。她轉頭望著身邊的男子,問道:“世勳,你怎麼看?”
吳世勳笑道:“你這些日子不正在收集他們的資料嗎?說說你的看法。
漫天站起身,一邊思索,一邊說道:“我認為此事未必是空穴來風。任道天熟知天文地理,多年來走遍天下大小山!”聽聞他手上有厚厚的一本地圄,不同於軍中簡單的作戰圄,而是描繪著每一個適合征戰的地形,上面記載著詳細的地勢優劣,配合天文氣象,兵馬數量,以及最快捷的取勝之道。單單是此物,足以令天下各國君王忌憚。 ”她頓了頓,見吳世勳帶著欣賞的目光望過來,她微微一笑,又道:”而玄劍天.....從無相子的武功造詣以及他。練的七千人可看出他的師父玄劍天非同一般,傳說中一劍橫掃千軍的氣勢定然不虛,非一般武林人士可比。更何況,傳言此人精通軍事謀略及陣法,必是罕見的將帥之才,我朝已有三十萬大軍,可用又出色的大將少之又少,除了即將班師回朝的羅植將軍,也就無相子可堪當大任,但若論三軍統帥,這兩人還是差了那麼一點。”
九皇子瞪著眼睛,聽得一愣一愣的。見她分析得頭頭是道,他不禁對她豎起大拇指,既讚歎又帶了幾分怨念道:“我才知道,原來你很有政治才能啊!不過,那個……七嫂,為什麼沒有我呢?好歹我現在也是手握兵權的王爺,也讀過兵書啊!就算不是三軍統帥之才,怎麼也得是一個大將之才吧?啊?”
漫天見他苦著臉,一副被拋棄般的模樣,不由笑道:“那再算上你一個。“老九武功不賴,人看著迷糊,其實很聰明,只是需要歷練。
九皇子一見得到認可,立刻喇著嘴嘿嘿直笑,“照你這麼說,他們兩都那麼厲害,那我們是不是要趕快派人去把他們請下山,別被人搶了先。”
漫天凝目望向仍然姿勢慵懶的男子,但他目光卻是異常深邃,彷彿一汪深潭,望不見底。吳世勳面色沉著,不緊不慢道:“不急。從無隱樓調五干人馬去驪山腳下,這事……讓無相子去辦。”
“哦。”九皇子連忙應了,
吳世勳薄唇嘴角噙著一絲笑意,目帶讚賞地抬眼,望著眼前的女子,緩緩道:“繼續剛才的話題,說下去。”
漫天點頭道:“無相子武功高強,也有統領軍隊的才能,但他身上的江湖氣較重,少了一種大將之風。而統領三軍需要有一定的威信和名望,這一點,大勝歸來的羅植可算是符合。但羅植雖英勇善戰,是個難得的將才,但他生性狂傲不羈,沒有家國概念,很難對國家和帝王做到真正的忠誠。此次謠言傳達邊關,他在醉酒之後,說出'國有妖孽,君不為君,的妄言,可見此人心尚未定。若要繼續用此人,就得收服他的心。”
吳世勳眸光灼亮,“依你看,當如何收服此人?”
“收服他不難,…無憂,這個人,不如就交給我來處理。聽說……他生平最看不起的就是女人”,漫天輕輕笑了笑,又道:“三日後便是大軍還朝之日,就定於六日後的白日設宴犒賞有功將士,我與你一同出席。”
一個女人說要收服一個最看不起女人的男人?有趣有趣!九皇子頓時來了興致,趴著桌子,身子往前傾了傾,眨著眼睛好奇問道:“七嫂,你準備怎麼做?需不需要我幫你啊?”
漫天黛眉輕揚,眸中流光四溢,淺淺笑了笑,沒答話。吳世勳朝她伸手,拉著她在身邊坐下,只說了一個“好”字。
漫天又道:“老九,上次讓你暗中收購的三樣東西,還順利嗎?”
九皇子道:“哦,那個啊,木炭已經好多了,硫磺和硝石不多……七嫂,你要這些東西幹什麼用啊?”
漫天眉峰一蹙,道:“繼續收購,能收多少是多少。至於用處,到時候就知道了。”她也料到硫磺和硝石的數量不會太多,只能先試著做做看。
九皇子離開後,漫天道:“世勳,你可知道這些東西是做什麼用的?”
吳世勳微愣,莫非他應該知道?他稍微想一想,眸光一動,“是那個世界的東西?”
漫天點頭,看來雲貴妃從來沒有向他們捉過火藥一事,如果提過,想必從前的臨天皇早已征戰天下了。她想,也許是雲貴妃生性善良,不想因此助長人的貪念,以免天下大亂,生靈塗炭。可是現在形勢已經不同了,戰亂不斷,烽煙四起。他們要想報仇,要想過平靜安寧的生活,唯有平定天下,別無他途。
她拉住男子的手,望著他的眼,似是從他眼中探索著什麼,表情有些凝重。
吳世勳用手摩挲著她瑩白如玉的指尖,問道:“怎麼了?”
漫天微微垂目,面色有幾分淒涼,“世勳,我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我只想盡一份力幫幫你,想儘早結束這樣不得安寧的日子,也想早些還天下一個太平。雖然我還不確定那些東西會有多大的威力,但是擅自將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東西帶到這個世界上來,造成生靈塗炭,我……",她竟說不下去,心裡像被什麼堵住了一般,難受的緊。戰爭一起,越是持久,民生越是苦不堪言。希望她這麼做,沒有錯。
吳世勳目光一動,有些心疼地棒起女子的臉龐,經歷了那樣多的傷害,他的阿漫,終還是心存善良!他將她微涼的身子擁進懷裡,嘆息一聲,”不管那是什麼武器,若叫你如此不安,那便不要了。就這樣,我也能打一個天下給你,讓你過上平靜安樂的日子。”
漫天在他懷裡搖頭,已經決定的事情,她不會後悔。青銅戰車裝配火箭弓弩,會為這個世界帶來什麼,她現在真的不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