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十二月初,南邊邊境大軍凱旋而歸,南帝定三日後於禦花園設宴犒賞有功將士。
這一日,天氣昧好,白雲浮空。
禦花園,一年四季風景如畫。臨水池西面的泗語亭,主亭三座,中地空闊,分三層,每層相差玉階五步。周圍由八面長亭圍繞,曲廊相連,錯落有致的亭廊碧瓦遠遠望去有如連綿起伏的層雲峰巒。座落在最高層的廣亭紅梁碧瓦,飛簷捲翹,頂二層,共八角,每一角皆雕有張。伏龍,為這閒雅景緻增添了幾分恢弘氣勢。
園內穿梭著宮人太監們忙碌的身影,精緻的宮廷菜餚被一一擺上百官及軍營將領們的面前,與以往不同的是,此次除了佳餚,還有美酒。忌酒的帝王突然在宴席上擺了美酒,這一苛異現象令人感到疑惑不解,但卻無人敢將心中的疑感說出來。
醇香的酒味與誘人的食香令人聞之不禁食慾大動,然而,帝王和皇妃未到,這頓宴席便無法開場。
席間的眾人幾乎有一半人是第一次參加宮廷宴會,他們既緊張也興奮。見帝妃遲遲未到,便竊竊私語起來。
百官多數人討論的是帝王的英明與國家的未來,而軍將們更多的是時這位傳言禍國妖孽的皇妃感到好奇。一個滿頭白髮的女人,有何資本將至高無上的帝王迷得神魂顛例?
眾將之前,一名男子坐於九皇子下首,此人眉心帶煞,雙目如鷹,面龐微闊,身姿挺撥。他便是新打了勝仗歸來的羅家軍的主帥羅植。羅家軍是百多年前的第二位臨天皇帝留在南境的一支守軍,他們職守邊境,聽命於羅家。羅家三代忠良,代代單傳,個個名震天下,到了這一代的羅植,從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將來要做羅家軍的統領。他從小修習騎射兵法,不為保家衛國,只為繼承祖上的遺志,固守南邊邊境,不容外族侵犯。因著與生俱來的地位高人一等,又沒受過什麼挫折,在這江南之地,他的武功箭術人人稱道,無人能出其右,因此練就了狂妄不羈的性子。
此刻,他雖因身在皇宮而斂了幾分狂妄之氣,但他望向坐於對面的新軍首領項影的目光,仍能讓人感受到明顯的不屑甚至是少許的鄙夷。在他眼裡,那人不過是靠女人坐上新軍統帥的位置,是后宮女人安排在軍中用於穩固其地位的棋子,又或者是備於日後野心篡權的籌碼。項影接收到對面投來的目光,他大概也猜得到對面之人的心思,便皺眉回過去一眼,被羅植身後的四品將軍看見了,那人說道:“羅將軍,項將軍似乎對咱們打勝仗很不以為然。”
羅植昂著頭,藐視的眼神看得項影很不舒服,但他不欲生事,便悄悄忍了。誰知羅植竟用非常不屑的口氣道:“一個攀附女人裙帶的主帥,你何必在乎他的看法。”
那位四品將軍一聽,便放肆的笑了。而他們身後眾將也跟著大笑起來。項影頓時怒了,噌得一下站起來,用手指著羅植,咬牙道:“你說什麼?”
他們二人品階相等,自然誰也不讓誰。羅植此人生性狂妄,又最看不起靠女人吃飯的男人,說話自然難聽了些。見對方發怒,他若無其事道:“本帥說得不對?不喜他人言,就別吃這碗飯。畢竟這碗飯也不是那麼好吃的,女人呢,總有人老色衰的時候,你還是多想想後路吧。”
那一句人老色衰聽得項影雙眉一橫,怒氣填胸,忘了置身何處,回身就從身後侍衛手中奪了一柄劍在手,直指對方而去。
羅椎鷹目一睜,回身奪劍後迎上,只聽“鏘”的一聲,兩刻相擊火花四濺,驚得眾臣不知如何是好。這可是御花園吶!兩軍將帥竟然在這裡動起手來,還得了?
“皇上、皇妃駕到!”隨著一聲尖細的嗓音響起,泗語亭內的眾人連忙都跪下迎接,只有項影和羅植二人還在對峙,誰也不肯先放下手中的劍。
高層廣亭後的曲廊盡頭,帝妃二人在一眾侍衛奴才的擁簇下,緩緩朝這邊行來。
帝王一身黑色龍袍,頭戴帝王金冠,滿身尊貴威嚴之氣直逼亭內眾人,讓人幾欲抬不起頭來。
見帝王近了,項影和羅植二人才不得不放下刮,現規矩矩地跪下。羅植微微抬眼,想看看那位傳言以妖媚感主的皇妃娘娘。
這一看,不由倒吸一口氣,驚住了。只見她身著暗紅色鳳袍,袍子上金絲繡鳳栩栩如生,昭示著她雖無皇后之稱號,卻享有一國之母的所有尊崇。她滿頭白髮高高束起,盤了飛雲髮髻,頂上一枚色澤通透的碧玉冠高貴卻不流於俗氣。面部上了輕妝,額頭一枚半邊紅梅花鈾,沾了少許金箔粉,將清麗脫俗的面龐襯得絕美無倫。渾身散發著清冷高貴的氣質令她整個人看起來有如神女下凡,尊貴神聖,不可侵犯。她果真有媚主禍國的資本!也只有這樣的女子站在皇上身邊才不會被襯得失了顏色。一向對女子不屑一顧的他,此刻也不禁看呆了眼。
帝妃入座,眾人參拜過後,吳世勳冷眼一掃下面的眾人,瞥了眼被棄在地上的兩柄利劍,目光一沉,卻沒做聲。
隨帝妃而來的宮人侍衛默默散開,垂首靜立在廣亭的四周。亭內一時寂靜無聲,冬日的陽光照在亭欄外的水面波光粼粼,折射在寬敞的泗語亭內,白光點點,冷凝於心口
眾臣們見帝王久久不開口,亭內氣氛頓時有些緊張,他們的內心也開始惶恐不安。
漫天忽然笑道:“菜都快涼了,你還不讓他們起來?”
年輕的帝王這才懶懶地往椅背上一靠,語氣低沉道:“平身。賜坐。”
“謝皇上!”眾臣舒出一口氣,起身行禮落座,動作皆是小心翼翼。項影與羅植暗中以眼神較量,撿起地上的劍準備各自歸位,卻被女子叫住,“羅將軍、項將軍且慢。”
漫天向吳世勳遞過一眼,見他點頭應允,她才站起身走出廣亭,緩緩步下台階,盯著羅、項二人手中的刻,問道:“你二人在這禦宴之上,拿著劍要做什麼?”她看起來明明是微笑著,但那笑容卻讓人覺得通休冰冷。她微微低沉的嗓音,說不出的威嚴,讓人心生敬畏。
進了宮,文武百官不允許攜帶武器出入,只有宮中禁軍例外。項影目光一閃,連忙跪下道:“臣知罪!”
羅植眼光微微一閃,面上仍有著倨傲之氣,“末將不過是技癢,與項將軍過了幾招,娘娘不必如此大驚小怪。”
這話說得極為無禮,但他自己並不覺得。在江南分封之前,他們羅家的勢力無人能比,分封之後,離王雖人在江南,但他們固守邊境,與離王並無過多交集。直到離王稱帝,他們羅家才正式與朝廷接軌,因長年在邊關生活,軍營中只有將帥,因此,他對皇權的認知不如一般人深刻。
漫天轉眸望他,嘴角的笑容擴張幾分,眼中卻毫無笑意。這個羅植眼中沒有國家,皇權在他心裡的分量亦不夠深重,這對於一個數万大軍的統帥,於帝王而言,無疑是非常危險的!她轉頭去看吳世勳,見他一副全權交給她處理的表情,那種完完全全的信任,讓她覺得窩心口有哪個帝王會像他這樣,對一個女人做到這般毫無保留?她收斂心思,掃一眼面前的兩人,正色道:“你二人手執兵器在皇上欽賜的宮廷御宴上大打出手,這是對皇上的大不敬,本宮不管你們是因何事爭執,既然犯了錯,就該罰。來人,帶他們下去,各杖責二十。”小懲大誡,對於不夠尊重帝王的人,這是必須的!而她,既然世勳要她與他並肩,那她也是時候給眾人一個震懾,以免日後這些大臣們三天兩頭給他們找麻煩。
眾臣一驚,百官皆知皇妃參與政事,但僅止於幕後。他們偷偷抬眼瞧上位的帝王,只見帝王靠在龍椅上,垂著眼瞼,半點不動聲色。眾臣在心裡紛紛猜測,今日這一出,究竟意味著什麼?
項影微愣,抬頭看了漫天一眼,又垂了眼皮,沒說什麼,徑直隨著上前來的侍衛下去領罰。
羅椎未動,他身後那位四品將軍乃羅家軍的分營統領,見帝王並未開口,忙朝上位行禮,抱拳道:“皇上,此次攻占玉上國,羅將軍英勇無匹,處處身先士卒,功不可沒……”
漫天眸光一利,扭頭盯住說話的那名將軍,那將軍被她的目光看得一愣,不覺就住了……
漫天雙手攏在袖中互握,平置在身前,寬大的袖袍垂下,在風中揚起一角。她圍著羅植和那名將軍踱了一困,側頭斜著目光始終盯在他們身上,她嘴角彎著一抹清清淡淡的笑,停在他們二人的前方,轉過身去,背對著他們,聲音說不上有多冷,但聽上去就是讓人不自覺心驚,“功是功,過是過。有功當賞,有過當罰。若是仗著功勞在身便可目無王法,藐視朝廷,那他就是有天大的功勞也無濟於事。帶下去!”
果真是此一時彼一時,如今的她,竟也要拿皇權來壓人,她在心裡暗暗自嘲。這是一個皇權為尊的世界,為了無憂,為了他們的未來,她只能這麼做。
羅椎微微一怔,一直不曾正眼看她的目光忽然抬了起來,直直望著前方女子挺直的背影,他微皺眉頭凝思。賞罰分明,令人無話可說。這個女子似乎和他想得不太一樣,她不只有驚人的美麗外表!
禁衛軍上前拉他,他倒是沒有掙扎,與項影二人在泗語亭外一齊受了杖刑。
粗實的刑棍一下一下不斷擊打在他們的身上,沉悶而緩慢地迴盪在整個禦花園。泗語亭內一片安靜,大臣們正襟危坐,雙目不敢斜視,軍將們亦是個個緊垂著頭,想到之前他們對於皇妃的議論,背後不禁冒出了冷汗。
亭外,杖刑完畢,兩人都很有骨氣的沒吭出一聲。站起來,整一整衣冠,相互瞪了一眼,羅椎的眼神含著嘲諷,似是在說:“你也不過如此,她也沒給你留半分情面!”
項影橫他一眼,什麼也不說,便忍著痛走了回去。羅植隨後跟上,兩人在亭內跪下,漫天回身看著他們,再次問道:“你們究竟因何事爭執,致使這般大動干戈?”
羅植微微撇頭,暗哼一聲,罰都罰了,還說那些作甚?
項影垂著眼,也不出聲。
漫天心裡自然知道始末,在他們剛動手的時候,已經有人去禀告了詳情。她與世勳達到共識,才有了方才的一幕。她神色淡靜,道:“既然你們都不肯說,那些事就此揭過,以後誰也不准再提。如若讓本宮知曉你們日後因記恨在心而相互算計打壓,那麼,本宮.....決不輕饒。都回座位罷。”
兩人領命各自歸位,因受了杖刑,屁股開裂,一沾上堅硬的凳子便痛得喇了喇嘴,兩人都悶哼一聲。
漫天看在眼裡,“來人,為兩位將軍各拿一個軟墊子過來。”
宮人領命離去,項影恭敬地行了一禮。
坐在文官首位是新提撥上來的丞相,他觀察著這一切,心中暗讚這位皇妃娘娘不一般,賞罰分明,罰過之後又休卹照顧,既彰顯了皇權神聖不可侵犯,也休現了高位之人的仁慈寬厚。
漫天這才轉身朝坐於上位始終未發一言的男子行了一禮,微笑詢問道:“皇上,如此處理酬可好?“這稱呼雖然不習慣,但在這種正式場合,卻不得不這樣稱呼。
這一問,讓那些在心裡覺得皇妃越權不將皇上放在眼裡的眾人頓時消弭了忿忿不平之心口原來這些都是在皇上允許範圍之內,他們頓時鬆了一口氣。
上位的年輕帝王面色深沉難測,眼中露出一絲淺淺的讚許,淡淡地“恩”了一聲,朝她伸出手,懶懶地召喚:“過來。”
漫天輕輕一笑,抬步緩緩踏上玉階,步入廣亭,乖巧地將手放到帝王寬實的掌心裡,被帶著坐到帝王身邊。此刻的她神情溫柔無比,哪裡還有半分方才的鋒芒氣勢?
眾人又是一愣,丞相見此情景,連忙帶頭起身拜例,大呼三聲:“皇上英明!”
百官皆附,眾將隨之。
漫天與吳世勳對望一眼,交纏的十指緊緊相扣。
一個女人縱然有再強的氣勢,也不能超越她的男人,這是男權社會里女人的生存之道。何況,她是皇妃,她的丈夫是帝王,她即便是被允許參與朝政,但她的權利,永遠也不能越過一個帝王,否則,會為一個國家帶來恐慌,就算帝王允許,他的臣子們也不會允許山所以,這個度,必須要掌握好。宴席正式開始,簡單的開場禮儀過後,封賞了各有功將領,羅植晉升二品,賞官邸一座,金葉一千。其餘將領各升一級,賞銀五百兩。
賞罰分明,帝妃二人配合得天衣無縫。
眾人飲酒,帝妃飲茶。酒過三旬,將軍羅植微醺。眾臣舉杯敬過帝妃之後,漫天端了一杯茶再次步下中亭,來到羅植跟前。
羅椎皺眉,抬頭看她,雖然她很美,但在他眼裡,她也只是一個女人,且是一個以美色迷感君王的女人。
漫天不理會他不敬的目光,舉杯微微笑道:“羅將軍此次立下大功,本宮替皇上以茶代酒敬羅將軍一杯。”
酒能壯人膽,這話不虛。本來皇妃敬酒,乃天大的榮耀,即便是毒酒,也得仰脖子一口飲下,還得做出一昏受寵若驚的模樣,但羅植將軍顯然不懂,他連站都未曾站起,鷹目帶著譏諷道:“茶非酒,酒非茶,本非一休,豈可混淆替代?”
他暗有所指,她豈能不明?漫天淡淡望著他,笑容依舊在,聲音卻沉了沉,“將軍的意思是....本宮沒資格代替皇上敬酒?莫非…………將軍想讓皇上親自敬你不成? ”
這話有些重了,羅植面色一凝,抬眼就看上位的帝王,只見帝王綺靠在龍椅上,微瞌著眼,面無表情,若不是他的手在緩緩轉動手中的杯子,別人會以為他睡著了。羅椎看了看帝王,再看面前目光犀利的皇妃,皺著眉頭,起身抱拳道:“末將不敢!”
漫天定定望著他滿含煞氣的眉峰,她突然眸光一冷,甩手將手中的茶杯猛地摔到地上,動作快極,且狠而決絕。
“咣!”茶水四濺,白瓷青花碎成十數瓣不止。
眾臣驚得身子一顫,周圍的奴才們幾時見皇妃發過這麼大的脾氣,不禁嚇得抖了一抖,慌忙跪了一地。
有人偷偷抬眼,瞧見皇妃面色平靜得讓人不安。
漫天眼光沉沉,不見冷厲,但卻讓人膽戰,她緩緩開口:“你不敢?本宮看你的膽子比天還大!你自恃有功,驕縱不軌,一再藐視皇權,看來方才的二十刑杖遠遠不夠,來人,帶下去,加杖五十。”
一個二品將軍,在他的下屬面前,一再被杖貴,即使他忍得了身上的痛,那面子上也不過去,而且,還是被他最為看不起的女人下的懲戒。羅植眉心煞氣倏然凝重,一雙手握得骨節咔嚓直響,似是在極力忍耐,隨時都有可能不計後果的爆發。
眾臣們見此情形,大駭。羅家數万大軍乃朝廷精銳,雖然他此列身在皇宮,掀不起大浪,但難保他不會記恨在心,他日圄謀不軌。除非今日就趁機把他除去,但如此一來,羅家軍怕是也會鬧事。
眾臣在心裡一陣衡量,最後都拜倒,齊齊大呼:“娘娘息怒!”
丞相道:“羅將軍酒後失言,縱然有罪,但請娘娘看在羅家三代忠良的份上,饒恕羅將軍這一回。”
“請娘娘饒恕羅將軍這一回!”大臣們附言求情。
整個禦花園,跪滿了人。
一片求情聲過後,人們呼吸凝重。空氣彷彿被凍結,時間凝滯不前。
吳世勳依然瞌著雙目,面無波瀾,他縱容著下頭髮生的這一切,不聞不問,讓人很是疑惑不解。
九皇子難得一本正經道:“七嫂,羅將軍喝多了,悠就放過他這一次吧。啊?”說罷,他叫了羅植一聲:“羅將軍!”示意他認錯。
羅植這才斂了滿身煞氣,慢慢鬆開緊握的十指,抬眼看了漫天一眼,只見她面色淡淡的,竟彷彿方才大發脾氣的人不是她。他想了想,還是跪了下去。
跪是跪了,但心中著實有些不甘,他不認為自己有錯。所以跪得脊梁筆直,頭高高抬著。
漫天烯了他一眼,問道:“你不服?”
羅植瞥了眼,不吭聲。那眼神分明在說:“你不過是仗著皇上的寵愛,拿身份壓我,我為什麼要服?”
漫天對他的眼神只當不見,復又沉聲問道:“羅將軍,你何以為將?”
羅椎仍舊不吭聲,周圍的人都捏著一把汗,暗暗在心底怪貴此人不識時務,身為一介臣子,非要跟皇帝的妃子槓上。
漫天在他面前來回跛了幾步,轉頭再次問道:“難道僅僅憑著你是已故的羅老將軍之子?”
羅植猛然抬頭,直覺反駁道:“當然不是!我能當上將帥憑的是真本事!”他最反感的便是別人拿他的身份來否定他的能力。他從小在馬背上長大,武藝不俗。百步穿楊,他十二歲就能辦到了。而此次攻占玉上國,他隔著幹軍萬馬,於數十丈的距離,一簧射穿玉上國王的心臟,豈是一般人能為?
他的反應在她意料之中,漫天淺淺揚唇,不動神色道:“哦?那羅將軍的真本事是什麼?本宮例想開開眼界。”
九皇子適時插嘴:“羅將軍騎射箭術最厲害,滿朝上下,恐怕沒人能比了。哦不,我和七哥除外。”不論何時何地,他都不忘強調他和他七哥才是最厲害的。
羅椎面色難看之極,難道要他在受傷的情況下在這禦花園里為他們表演騎射?他的功夫不是用來觀賞的!
漫天似是看懂了他的心思,笑道:“騎馬就葺了,羅將軍剛受過杖刑,而且這禦花園也不適合騎馬。射箭例是可以,正好本宮也曾淺習過一陣子,今日不妨就請羅將軍指教一二。來人,取兩套弓箭來。”
有宮人領命去了,很快便取來弓箭,恭恭敬敬遞到漫天面前。羅植怔了一怔,用十分懷疑的目光看著面前纖弱的女子。大臣們也是驚詫不已。
漫天淡淡道:“羅將軍先挑吧。”
羅椎站起身,滿面不屑,這個女人竟然要向他挑戰?他一軍統帥,就算贏了一個女人又有什麼光彩?但皇妃已經開口了,他也不能拒絕。
漫天見他猶豫,便笑道:“倘若羅將軍嫌射箭太無趣,不如我們順便賭一場。”
羅椎眉心微微一動,“娘娘想要怎麼個賭法?”
漫天指著十丈開外的箭靶子,“以那紅心為準,誰的箭靠最中心的位置最近,就算誰贏。你現在就可以下賭注。”
羅椎道:“任何要求.....都可以提?”
漫天點頭,“不錯,但僅限於本宮能力範圍之內。”
羅植想了想,有了幾分興趣,“如果末將贏了,請娘娘以後退出朝堂,安安分分做一個女人該做的事情。”
漫天挑眉道:“何為女人該做之事?”
羅椎道:“相夫教子!”
“請教羅將軍,本宮如何做,才算是相夫?”這話,她不僅僅是問給羅植聽,也是問在座的文武百官,她很清楚,他們表面說不敢說什麼,在背後仍然會議論。
羅椎道:“輔助皇上打理后宮,為皇上分憂,勸誡皇上做一位明君。”
漫天眸光頓時犀利無比,直逼他雙目,“羅將軍是……皇上現在不是明君?”
羅椎心下一驚,“你……末將不敢!請娘娘莫要故意扭曲末將的本意。
漫天正色道:“好,本宮不說你,本宮就說說何為相夫?不納后宮,免去嬪妃間爭寵帶來的萬千瑣事,讓皇上一心理政,這難道不是替皇上分憂?而本宮幫助皇上處理政務治理天下,這難道不是一種輔助?”
“娘娘這是強詞奪理!不許皇上廣納妃嬪,此乃妒婦所為。身為后宮女子,插手前朝政務,分明野心昭著。”他說得鏗鏘無比。
漫天唇微翹,將一抹嘲諷隱藏在微笑的嘴角,她知道要想跟這個世界的男人討論男女平等那簡直是天大的笑話,在他們的骨子裡,男尊女卓的觀念早已是根深蒂固。既然說不通情理,那就用事實來證明,女人並不比男人差。她無意皇權,她只想儘自已所有的能力幫助她的丈夫一起打江山,儘早給天下一個太平,也給他們自己一段安寧的生活。她拿起靠近她面前通休漆黑的沉木彎弓,挑了一支白色的箭羽,才轉目望向羅椎,一貫的清雅淡笑,不帶任何情緒,道:“既然你要本宮退出朝堂,那,本宮……就賭你羅家軍的兵符。還算公平吧?”
羅椎不料她如此直接,愣了一愣,轉念一笑,確實還算公平。羅家軍兵符對他很重要,但他仗著對自己箭術的極度自信,很爽快的便應了下來,”好。”
漫天嘴角微勾,要的就是他這聲“好”。她微笑道:“那,將軍請吧。
羅植倒也不謙讓,望了眼不算很遠的箭靶子,十丈開外的距離他根本不放在眼裡。他抬手,搭弦開弓,拉成滿月狀。扭頭看了看身旁高貴嫻雅的女子,自信滿滿,狂傲一笑,連看也不看,就張開手指,只聽那箭“颼”的一聲離弦,破空挾風而去,竟直指靶心。
“好!”周圍喝彩之聲驟起,源源不絕於耳。連漫天都不禁在心裡暗暗叫好,對收服此人,更是勢在必行!能不看目標就能射得如此精準,此人箭術,果然十分了得。
吳世勳這才緩緩睜開雙目,他扣了眼正中靶心的黑羽箭,瞇起雙目,眼中精光一閃而過,瞧了眼挺直身軀傲然昂頭的年輕將軍,這人的狂傲之氣倒是與先前的他有幾分相似。他動了動身子,轉眼將目光定在前方那女子的身上,眉頭幾不可見地皺了一皺。他答應今日不插手,也不知是對了還是錯了?
九皇子拍完手,忽然覺得不對,連忙上前來,對漫天附耳,有幾分擔憂,低聲道:“七嫂,怎麼辦?”眾人看她的目光皆是同情,但心裡不知怎麼高興呢。不用嘗試,皇妃已經輸了!這是他們所有人此刻的心思,羅將軍一箭直入靶心,半分都不偏離。縱然皇妃箭術超群,但最中央的位置已經被佔了,她如何能勝出?更何況,他們從不曾聽說,皇妃有多高深的武藝山漫天微微抬眼,見羅植用輕蔑的目光對她說:“不自量力!”她絲毫不以為意,輕輕笑了笑,緩緩開口吐出兩個字:“未必。”
90.
白色羽箭搭上漆黑的彎弓,她緩緩拉開弦,纖細的指尖青白而有力。冷風掀起她暗紅色的鳳袍衣袖,露出白皙的皓腕,本是柔弱無骨的姿態卻彷彿蘊含著無比強大的力量。她一隻眼睛瞇起,瞄準前方扎入紅色靶心的詩矢,異常認真的表情讓人看著容易失了神。
這是一場稀世罕見的豪賭!
一個看似纖弱傳言以美色侍君的絕色皇妃與一名馳騁沙場以箭術聞名的少年將軍,以箭術為賭,皇權與軍權為注!似乎在一開場,就已經分出了勝負?
四周的人們都在私底下議論紛紛,他們在討論皇妃娘娘是否會遵守承諾不再插手朝廷政務?皇上又是否會對此坐視不理?
無數雙眼睛,齊齊盯住張弓拉弦的女子,笑看她輸了這一場天大的賭注之後將如何收場?
黑色的弦被拉得滿滿的,似乎再多加一分力就會崩斷。纖細的手指張開,那白色羽箭彷彿被賜予了神秘的力量,“颼”的一聲,朝著靶心中央疾速飛馳而去。不同的方位角度,同樣的目標,白羽箭擦過黑羽箭鐸利的箭簇,金屬鐵器的激烈摩擦,發出的聲音尖銳,擦出火花飛濺。就在那一刻,所有人面上的表情都發生了質的變化,人們的笑容消失不見,議論聲遽然停歇。
泗語亭內一片窒息的寂靜,鴉雀無聲。
羅植那自信滿滿的篤定,全盤破裂,他幾乎是不敢置信地瞪著被白羽箭震落的黑羽箭,原先黑羽箭射中的靶心位置,此刻被白羽箭所佔領。
怎……怎麼可能?這樣一個女子,怎會有如此精湛的箭術以及深厚的內力?
他輸了!以為必贏的賭局,結果輸了!
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失敗,不是輸給戰場上強大的敵人,而是輸給了一個女人。這讓一向狂傲的少年將軍有些難以接受。
“七嫂!”九皇子驚訝地張大嘴巴,那雙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驚叫道:“你的箭術什麼時候練得這麼好了?”
漫夭淡淡的笑了笑。這一年的光陰,她一點也沒浪費,每一天都安排得很緊。
經九皇子一叫,周圍的眾人也回過神來,震驚地望著眼前的女子。會射箭的女子不難見,但是能震落他人已入靶心的箭矢並替代其位置,而又不毀箭靶分毫,在場的所有將軍們,自問都無法做到。但是這樣一個看似纖弱的女子做到了!誰也料想不到,他們的皇妃不僅有著傾國傾城的美麗外表,還有著令人動容的高超箭術。
“娘娘千歲千千歲!”不知是誰帶頭喊了一聲,除九皇子、羅植以外,所有大臣、將領、宮人太監全部跪地,那呼喊聲幾乎震破了耳膜。
吳世勳走下廣亭,拿過漫夭手中的沉木彎弓,隨手往身後一遞,小祥子連忙恭恭敬敬地接著,誰知那弓竟然那麼沉,差點沒掉地上,嚇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吳世勳攬過她的肩,微微偏頭,瞇著眼睛看她,她幾時練得如此箭術?他竟不知!
漫夭轉過頭沖他微微一笑,竟有幾分狡黠,似乎在說:“你不知道的還很多。”
吳世勳接住她肩膀的手頓時一緊,眼中閃現危險的光芒,漫夭一愣,直覺的抖了抖身子,這些天,她可算是休驗到了一個長期禁慾的男人爆發之後的恐怖,每天不折騰到她筋疲力盡他就不罷休。見她神色畏怯,他滿意地挑著眼角,知道怕就好!
他一揮袖袍,示意跪地的人可以起來了。
眾人起身,對皇妃娘娘的箭術一陣弘揚讚歎之聲,將她捧得天上有地上無。
漫夭淺淺的彎著唇角,掩去了內心的嘲諷,從白髮妖孽到后宮亂政再到如今他們口中的神女下凡,這速度變得不是一般的快。她凝眸望向還沉浸在敗於女人之手的打擊中的羅植,問道:“羅將軍,你可服?”
羅植這才回過神來,他一向自詡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為,此刻卻不知道該如何辦了。沉默片刻,他轉過身在她面前跪下,從懷中掏出一枚不大的銅牌,上面刻有一個“羅”字。他擰了眉心,將臉轉到一邊,似是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才下定決心般的表情,雙手舉起銅牌,咬牙道:“娘娘箭術了得,末將甘願認輸。羅家軍兵符在此,但是,末將不服!”
他說得乾脆爽快,認輸,但是,不服。這樣的男子,倒也不失為一個血性男兒。
漫夭微微笑道:,你有何不服? ”
羅植想了想,說道:“如果娘娘先射出那一箭,末將也可以反敗為勝。
漫夭斂了笑,用聽不出情緒的聲音,說道:“是嗎?那好,來人,再拿弓箭來”
小祥子連忙雙手托著彎弓遞上去,漫夭單手接過,吳世勳眉眉頭微蹙,卻也沒說什麼,放開她的肩膀,掃了眼一旁倨傲的羅植,目中不瓣神色,退開少許。
遠處箭靶是用上好的木料製成,靶心的白羽管已經被人撥去,羅植取了一支黑羽箭,準備在她射出之後以相同的方式擊敗她。那種方法對他來說,也不是太難。他準備妥當,只待女子出手。但是,可惜了……他沒有那樣的機會。
這一次,漫夭手中的白羽箭不只射中了靶心,利箭所攜帶的強大內力劈開了結實的箭靶,只聽“啪”的一聲,分裂的木材應聲朝四面八方激射而出,粉碎的木屑飛揚,如被無數馬蹄濺起的煙塵,瀰漫於空久久不能散去。
又是一陣死一般的靜默無聲。
如果說先前那一箭更重要的是精準度,那麼這一箭,讓人震撼的則是深厚內力所造出的龐大氣勢。
羅植握著弓籌的手完全僵硬,上一次,他搶險攻占靶心,想直接讓她死了心,結果反被她震落箭羽反敗為勝。而這一次,她先出手,直接毀了箭靶,連出手的機會都不給他留。他轉頭望她,見她面色平靜淡然,他心有不甘道:“娘娘觸犯了現則。”
漫夭淡淡笑道:“何謂現則?本宮只說,誰的箭靠最靶心最中央的位置便算贏。”有宮人去將射出的白羽箭撿過來,那箭尖赫然扎入在一塊完整的紅色靶心之內。
羅植頓時無話。
漫夭正色道:“羅將軍,你可知你為何會輸?”
羅植閉著唇,皺眉不語。因為他太過於狂妄自信,犯了兵之大忌,輕敵!錯失了製勝的最好時機。如果他不是看不起女人,第一箭多用三成力道,箭扎得夠深,那麼,即使皇妃內力深厚,也只能毀去箭靶卻震不落他的箭矢,那便是他贏。如果他按耐住性子,先探測對方的實力再想對策,也許同樣有機會勝出,但是他沒有,所以他輸了,輸得很徹底。今日皇妃的這兩箭,令他領悟了不止一個道理。
女人,原來也可以是這樣的。
他微微猶豫,還是開了口:“如果娘娘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漫夭截口道:“羅將軍,你是數万人的將領,將來也許是數十萬人的統帥,你應該明白,你身上擔負的是什麼?邊關的安定直接影響到一個國家的命運。倘若在戰場,敵人了解到你的脾性,調配一個女將軍與你對陣,而你因為輕敵導致戰爭失利,對方可會給你第二次機會?那些因為你的錯誤而犧牲的萬千將士們,誰能給他們一個機會?”
羅植怔住,竟無言以對。他硬著頭皮,再次掏出兵符,遞到漫夭面前。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羅家軍從此不再歸他們羅家統領,而他,將愧對祖輩。
漫夭見他眼中雖有不甘,但面色還算坦然,她沒再多說什麼,緩緩接過兵符在手,卻連看也不看一眼,彷彿那東西對她而言,連個玩具都算不上。
吳世勳拉過她的手,聲音低沉而威嚴:“都散了罷。”
眾臣叩頭,漫夭離去前,羅植忽然問道:“娘娘有些箭術,為何第一回不直接劈開箭矢?那樣會贏得更加容易。”
漫夭意味深長笑道:“一支好箭,毀之不忍。”
帝妃離去很久,羅植還跪在原地,他一直在回想今日發生的一切,以及最後的那一句話。直到眾臣皆散,他才起身回府。一路上,他都在想,如何向年邁的母親交代此事。
回府之後,羅植徘徊在庭院之中,不敢進屋,他都不敢想像,母親知道他賭輸了兵符之後會做出什麼事來?這一下午,每一刻都變得極其煎熬。
到了第二日,終於還是沒瞞住,羅母知道兒子竟然拿兵符當賭注,當場氣昏了過去。醒來後一哭二鬧三上吊,誰勸也沒用,整個羅府熱鬧極了。
這事傳到宮裡,漫夭笑著說:“走,去羅府探望羅老夫人。”讓人背了厚禮。
皇妃娘娘親往探望無疑是一種天大的恩寵,羅府上上下下一起出門跪迎。也就在那一日,漫夭理解了羅植為何看不上女人。
從她踏進羅府的那一刻開始,羅母衝出來行禮過後,仵老賣老,拉著她哭得天昏地暗,罵兒子不孝,從羅植的曾祖父跟著第二代臨天皇打江山開始講起,一直講到羅植父親的去世,三輩人的英雄事蹟,講了整整一天口中間沒停止過哭泣,連吃飯也沒閒著,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喝水補充水分,補完再接著哭。
漫夭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所以乾脆認真地聽她說。羅植就坐在旁邊,緊皺著眉頭,勸了他母親幾次,被罵了回去,還換來一陣更洶湧的哭鬧。他萬般無奈的仰頭望天,見漫夭沒有半點不耐,他不禁佩服起這個身份尊貴的女子的耐性。
天黑的時候,吳世勳見她還未回宮,便遣了人來接。
羅母這才不好意思地放開她,哀聲嘆道:“讓娘娘見笑了。我們羅家幾代忠勇,毀在了老婦這不成器的兒子手上,這叫老婦將來死瞭如何有臉面對他的父親啊!娘娘你不知道,植兒的父親生平最討厭的就是賭,偏編這個逆子居然拿兵符當賭注,幹下這等大逆不道之事,以後還怎麼繼承他爹的遺志,守護邊疆啊?”
羅母邊說著,邊拿眼偷瞧漫夭。漫夭只靜靜地聽著她說,面上不動聲色。羅母見她沒反應便住了。 ”起身相送。
到了外頭院子裡,漫夭止住腳步,回身掏出那塊兵符,遞到羅植面前。
羅植一愣,不解地望著她,沒敢伸手去接。
羅母目光精亮,朝兒子使了個眼色,羅植仍就沒動。
漫夭微微笑道:“本宮昨日見將軍醉酒,便與將軍開了玩笑。羅家軍乃我朝精銳之師,而羅將罕又是我朝不可或缺的忠臣良將,這兵符豈是隨意用來打賭的?”
她在提醒他,以後做事不可魯莽,要三思而後行。
羅植眼神變了幾變,他自然知道那不是一場玩笑,若他贏了,他必定會當著百官之面逼她承諾退出朝堂,從此不再參與政事。而這枚兵符在她手中,她完全可以藉機更多的掌控兵權,為什麼要還給他?
“為什麼?“他想著也就問了出來。
漫夭道:“本宮不是武則天,也無意做武則天。“在她眼裡,國家,天下,民生,都不如那一個人。而她,只是想幫助她的丈夫,僅此而已。
羅植問道:“誰是武則天?”
漫夭忘了,這個時代的人不知道有武則天這樣一號人。她淡淡道:“歷史上唯一的一位女皇帝。“
羅植當場震住,歷史上還有女子當過皇帝嗎?他為何不知?眼前的這個女子有時候語帶深意用行動提點他,有時候又直接而坦率的讓人驚奇。她似乎什麼也不怕,什麼都不在乎。她用一天的時間,讓他明白了很多東西,皇權的不可侵杞、對女人不可輕視、機會是在乎人的把握、成敗本無定律……他所擁有的一切,都是帝王的恩賜,有或者無,不過一句話,一個轉念之間罷了。
一個看似柔弱的皇妃尚且如此厲害,那深不可測的帝王,又是何等的可怕?
羅植深吸一口氣,竟覺得脊背發冷。他跪下,伸手接兵符。
漫夭深深地看他一眼,有些語重心長道:“羅將軍,希望你……不會令本宮和皇上失望。”
羅植抬頭,目光中再也不復見先前的不屑與狂妄,他用一個軍人該有的姿態,萬分堅定道:“末將懂了。請皇上和娘娘放心。”
漫夭欣慰點頭,離開羅府之後,她又去看了項影,回到宮裡已經很晚了,整個人疲憊不堪。
吳世勳已經在漫香殿等了她一個時辰,見她滿面倦容,抱在懷裡心疼不已,“怎麼回來得這樣晚?”
她累得不想說話,整個身子軟軟的靠在他懷裡,一動都不想動。他也就不問了,緊緊圈住她,下巴在她額頭摩挲。
歇了一會兒,她抬頭沖他笑了笑,“折子批完了?”
他點頭“恩”了一聲。
她在他懷裡蹭了蹭,忽然想矯情一回,“世勳,我想沐浴,你抱我過去。"
“好。”吳世勳的聲音磁性而溫柔。他命人備了熱水,抱她過去。然後在浴房外頭等她,但是等了很久,她都沒出來。
因她洗澡不喜歡有人詞候,所以周圍沒有宮女,屋裡只得她一人。
吳世勳等了小半個時辰,聽著裡面沒有一點動靜,他皺眉,在門外叫了她兩聲,沒反應。
他推門進去,心口像是被一隻柔軟的手猛地捏了一下,軟軟的疼,她竟然靠在浴池邊睡著了!
屋裡升騰的水霧早已經散去,池邊的女子麵龐削瘦,肌膚微微有些蒼白,眉心淺淺蹙著,帶著一絲抹不去的疲態。白色的長發垂下,披在露出水面的光滑香肩,一截浸在水中,輕輕飄浮著散開,像是被撥弄的思緒。她右手抓著的浴巾搭在左手手臂上,似是洗到一半不小心睡著的樣子。睡夢中,她褪去了清冷,美好得讓人不忍觸碰。
吳世勳緩緩走過去,腳步極輕極輕,他用手試了下水,已經見涼。他皺著眉頭將她輕輕抱起,放到身上,拿幹毛巾為她擦拭著身子,動作異常輕柔。最後拿毯子小心包裹著她,抱回寢宮。
這一系列的動作,她一點都不知道。也不知是他動作太過溫柔,還是她睡得太熟?
將她放到床上,蓋好被子。他靜靜地凝視著她的睡顏,不捨得挪開眼。
門外三聲叩門聲,冷炎低聲叫道:“皇上,樓主來消息了。”
吳世勳眉頭一動,起身出了門,冷炎雙手遞上一張白色的紙條,面色不大好。
吳世勳接過來,展開一看,面色遽然一變。
91.
任道天死了!這是漫夭第二天才知道的事。而與此同時,也傳來了玄劍天突然暴斃的誚息。這一消息不僅震驚了南朝,也震驚了整個天下。任道天與玄劍天乃統一天下必得的人才,各國拉攏他們都還來不及,怎會殺了他們?以玄劍天的武功造詣,殺他比登天還難,但他確實死了,死在一個女人的床上。聽說那個女子不僅長得極美,還有著一昏天籟般的嗓音以及魅感世人的舞姿。而任道天死在驪山矛舍,被人們稱之為天書的地圖不知所踪。
無隱樓樓主無相子帶領五千人圍守驪山,將各個國家派來相請高人的使者請下山,安排在驪山腳下的渝州城,等待吳世勳的親臨。
“來了多少人?”漫香殿寢宮門口,宗政無憂五指一併,攢在手心的字條頃刻間化作粉屑,隨風飛揚而去。他面色如常,淡淡開口。
冷炎恭聲應道:“一十四國,連使者帶侍衛共一百七十三人。”
整個萬和大陸共一十五個國家,竟有十四個國家遣了人來!有野心的是為天下而來,沒有野心的是為銷毀自己國家的地圖而來。說起來也是無可厚非。
吳世勳復又問道:“缺的是哪國?”
冷炎道:“啟雲國。”
吳世勳鳳眸瞇了起來,腦海中浮現那個面目清雋又不失威嚴的年輕皇帝。臨天國分裂,這個大陸最具征戰天下之實力的莫過於啟雲國,但這一年來,各小國紛紛而起,啟雲國卻毫無動靜。
啟雲帝為何不派使者前來?難道啟雲帝對天下沒興趣?又或者他並不擔心啟雲國地圖落於他人之手?這個問題,不止吳世勳一個人在琢磨。
他吩咐道:“看好那些人,別出岔子。”南朝還沒到可以以一國之力挑戰天下諸國的時候。
“是”
吳世勳與漫夭到達渝州城已是七日後。渝州知府率城內大小官員於城外十里迎接,聲勢浩蕩。為方便接見十四國的使者,他們住進了俞知府的府邸。
一個知府的府邸稱不上奢華,但是乾淨整潔。為帝妃準備的尚棲苑,顯然是新修整過的園子。
渝州城靠近北方,這裡的深冬氣溫低下,寒風獵獵拍打著窗子,呼呼作響。吳世勳去接見各國使者,漫夭不方便露面,就留在了尚棲苑。此刻,她披了狐裘,坐在屋裡蜷成一團。一路上有世勳的溫暖懷抱她還沒覺得,現在離了他,她才倍覺冷的受不了。
剛想練功驅寒,就見一個丫鬟快步朝這裡走了過來。
“啟禀娘娘,有人讓奴婢把這個盒子交給您。”一個嬌俏的丫頭恭敬地遞上一個纖長而小巧的黑色木盒。
漫夭微微蹙眉,她在這個地方並無熟人,“誰給你的?”
那丫鬟道:“回娘娘的話,奴婢不認識那個人。奴婢出府辦事,剛出大門不遠就被一個人攔住去路,他給了奴婢這個盒子,說他家主子是娘娘的故人。”
故人?她怎不知她在這裡還有故人?漫夭接過木盒,只見那木盒邊角被打磨得光滑圓潤,盒蓋上一支冬梅映雪的圄案雕刻得栩栩如生,讓人看著彷彿能聞到梅花的暗香之氣。盒子開口處貼了一個白色的小封條,她撕開封條,輕輕開啟盒蓋,不知道的必定以為裡面裝著什麼稀罕之物,但其實只有一張折疊整齊的白紙。
漫夭動作頓了頓,稍微有些遲疑,但最終還是緩緩打來了那張白紙,只見上面寫著:“今日酉時,祥悅客找天字一號房有事相談。”落款為:故人。
筆走遊龍般的瀟灑,但並不潦草,這種字跡她分明不曾見過,但卻隱隱透著幾分熟悉。這種似是而非的相識感,總能撩撥起埋在內心深處的好奇,讓人想一探究竟。
她將那張紙收起放回木盒,合上蓋子。蹙眉凝思良久,依舊想不出這個人是誰?看了眼更漏,此時大約申時三刻,離酉時還有半個時辰,世勳會見各國使者,等晚宴結束才能回來,應該要到很晚了。她想了想,還是決定去會一會這個故作神秘的故人。
她換了一身尋常的衣衫,將白髮挽起,掩在紗帽之中,白色的輕紗垂下遮住了她的面容。再拿起玄魄,大步而行,使得她整個人看上去像是一個行走江湖的女中俠客。出了門,她對尚棲苑的丫鬈吩咐了一聲:“本宮去一趟樣悅客找,倘若一個時辰之後還未回來,你就去前堂禀告皇上。”
祥悅客棧離俞府不算太遠,乘馬車稍微跑快一點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
那是一家看似普通的客棧,全封閉式的裝修奢華而高檔。客棧裡頭很安靜,她走進去,竟看不到一個客人。
她停在門口,一個伙計看到她之後,將她上土下下仔細打量了一番,最後目光落在她手上的玄魄,看了一會兒才迎上來問道:“姑娘,您可是來找人的?”
漫夭不動聲色地掃了那伙計一眼,這人腳步沉穩,眼中精光內斂,不像是一個尋常的伙計。她微微點了點頭,表示他猜對了。
那伙計面色一整,連忙弓著身子將她引到二樓最左邊的一間房門前停住,那門頭上寫著一個天字,伙計說了句:“您要找的人就在裡面。“然後就退了下去,神色間竟帶了些恭敬。
長長的走廊只點了一盞燭燈,燈上沒被圓定死的五色流紗燈罩隨著門口吹入的寒風輕輕地旋轉,透過五色流紗的燭光昏暗朦朧,不斷變換著顏色,投射在空寂的方位,透出一種隱約的詭秘氣息。
漫夭抬手在門上輕叩三聲,等了一會兒,裡面沒反應。她蹙眉,直接雅開房門口
這間屋子很大,寬闊的空間被一扇木質屏風一分為二,透過屏風的雕花菱格透出一絲極微弱的光亮,彷彿隨時都會滅掉般的若隱若現。在她隔著一層輕紗後的視線中等同於無。她緩緩步入,輕淺的腳步聲在這聞不見半點聲音的屋子裡飄蕩,清晰極了。她沒來由的生出一絲緊張,不覺握緊了手中的玄魄,剛走了幾步。
“砰!”房門突然在她身後關上,聲音不大,但在這詭異安靜的氣氛中,足以讓她驚得身軀一顫。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這一趟,她不該來。這麼想了,她便轉身就走。
“你害怕?”屏風後倏然傳來一聲低低的詢問。她身子驀然僵住,立在原地動彈不得。那是一道男聲,嗓音本是清雅溫和,但此刻聽來卻是暗暗沉沉,讓人禁不住心裡發慌。
一室靜默。空氣中淡淡的龍涎香氣瀰漫著散開,那曾經無比熟悉的聲音仍充斥在她耳畔。竟然是他!這樣敏感的時候,他居然敢親自來到江南領地!
故人,當真是故人呢!她勾唇嘲弄一笑,背對著聲音來源的方向,沒做聲。
屏風後的人轉了出來,那腳步聲緩慢低沉,每一步都彷彿踏過了幾百個日夜的思念和煎熬。宗政無籌直直盯住前方女子的背影,那目光貪戀而不捨。
“容樂。”喚出這一聲,他的嗓子竟然有些啞。一年了,他們本是夫妻,卻需要用這樣的方式才能見她一面。這個刻進心底的名字,他在心裡夢裡喚過無數遍,卻無人能給他回應,而今日,終於可以再度喚出聲,但依舊無人應他。千滋百味,匯聚在心頭,無以言說。
漫夭抿著唇,這聲呼喚讓她生出些許比惚,那個曾陪她走過一年時光的男子,曾經是她的丈夫,帶給她感動和心疼也帶給她屈辱和致命傷害的男人,她曾經那樣恨他,她以為她會一直恨下去,直到他死或者她死。但是,此刻,她異常平靜,這才知道,原來那些恨,在這一年的甜蜜和幸福當中漸漸被溶解消弭,早已經不再如想像中的那般深刻。她連頭也不回,語氣淡淡道:“如果知道是你,我不會來。”
“我知道。”他這樣應了一聲,苦笑道:“還好,至少,…你還記得我的聲音。”
漫夭微微一愣,不欲與他多做糾纏,蹙眉問道:“你找我有何事?”
“沒事就不能來看看你嗎?”他微垂眼簾,掩下目中的灰暗蒼涼,有誰會像他這樣,看望自已的妻子,還需要一個合理的借。 ?
漫夭轉身,對面的男子較從前似乎消瘦了計多,但依舊英俊逼人,他的面容多了幾分專屬於帝王的凌厲氣勢,眉宇之間卻又有著藏不住的落寞與淒惶。
宗政無籌緩緩靠近她,目光似是要穿透薄紗,將那日思夜想的女子看個漬楚透徹。
漫夭直覺往後退,眼中濃濃的警惕,冷冷道“站住。”
宗政無籌當真停住了,離她不過五步遠。他輕輕嘆道:“容樂,我們很久不見了,你就不能取下面紗,讓我看看你嗎?”他目光灼灼相望,眸底隱現不為人知的複雜,是懷念是悲痛是幌疚是悔恨…都化作傾世的愛戀,展現在她的眼前。即使屋裡光線昏暗,即便有面紗相擋,她依舊能清楚的感受到。
漫夭閉唇不語。他復又嘆道:“我來此只為見你一面,你不用這麼緊張。
“這個地方,不是你該來的。”她微微撇過頭,不想看他。
他低眸,問道:“為何我不該來?”
“因為來了,不一定就走得了。”她口氣極為平淡,聽不出絲毫的情緒。
宗政無籌卻是眼光遽然璨亮,“你擔心我的安危?”登上皇位和打下北夷國他都不曾有這萬分之一的興奮。然而,不該有的希翼只會換來更深一層的絕望。
漫夭冷笑道:“你多心了。你是北朝的皇帝,我是南朝的皇妃,與其說我是擔心你的安危,不如說…我是在提醒你目前的處境。好自為之。“她說著轉身欲走,看在他不顧自身安危只為看她一眼的份上,她想再放過他一次。但是宗政無籌卻不答應,只見他瞳乳一張,面色驀地蒼白,突然疾掠上前,不由分說地從身後抱住了她。
漫夭面色一變,就欲掙脫便聽他滿含痛楚的聲音在她耳邊低低叫道:'誰說你是南朝皇妃?你是朕的皇后!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忘了嗎? ”他還想說:你穿著大紅嫁衣與我拜堂成親,我們一年朝夕相處,每晚相擁而眠…他想細數他們曾經共同擁有的一切,想喚起她心中對於過去那些溫馨紀憶的暢想。
漫夭眸光一沉,冷冷打斷道:“你忘了嗎?是你親手把我推給了別人!
“我不是故意的,容樂…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那般急切的辯解,慌亂而無措,那些壓在他心裡一直想要跟她解棒卻無從出口的話全部堵在心口上,讓他幾欲窒息。他不斷地收攏著手臂,生怕她離開般的緊窒,平日引以為傲的鎮定和理智,早已經剝離他的軀殼,他聲如悲鳴般地叫道:“你不知道,那一晚,我酒喝多了,錯把痕香當成是你,我以為我終於擁有了全部的你,可是,卻不是!不是你!是那個可恨的女人化作你的模樣玷污了我對你的感情!我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也不能解我心頭之恨。我是被恨怒沖昏了頭腦,才中了她們的奸計,想出讓她代替你完成這個本已放棄了的計出口但是我萬萬沒有想到,我曾經一手培養出來的心腹常堅,竟然也是他們的人。我更想不到,你皇兄竟也會害你...世人皆知,他對你疼愛有加,為什麼連他也會為了天下而不顧及你的死活?”
漫夭身子一僵,為什麼?她也不知道小她不知道該去問誰要這個答案。
濃烈徹骨的悲哀緊緊籠草在這間空闊的屋子,他們相處的歲月留下的那些記憶如潮水般襲來,他的包容,他的寵溺,他的愛護,他的掙扎.....雖然有利用,但他從未真正想過要傷害她,她都知道,所以,在那之前的種種利用和傷害,她都可以原諒,甚至可以理解。但是最後一次不一樣,她給了他信任,無論出於何種原因,辜負了就是辜負了,造成的傷害誰也無法挽回,儘管不是他本意,但也無法原諒。
“放開我。”她深吸一口氣,語氣冷漠疏離。
他眉心糾著,像是被人打了個結。手臂拿發的收緊,半點也沒有要放開的意思。她捏了把手心,把心一橫,忽然笑了起來,“其實你不必跟我說這些,我已經不恨你了。”她頓了頓,感覺身後的男子愣了愣,她復又笑道:“我還應該感謝你,如果不是你,我也許永遠也下不了決心,那麼,我便永遠也不會知道,原來我……也可以活得這樣幸福。”
圄住她的那雙健臂頓時如鐵一般僵硬,男子麵如死灰,眸光絲絲列裂開來,劇痛的表情在燭光明滅不定的屋子裡,被黑暗悄悄吞噬。一顆被棄之如敝屐的心早已傷痕疊壘,在窒息的麻木中,又多了兩個血窟窿。
幸福?原來他的萬劫不復成就的是她和另一個人的幸福!而他一個人承受著寂寞孤獨,在悔痛中苦苦掙扎,艱難度日。
他猛地抬頭,一把將她的身子轉了過來,那力道大得驚人。掀翻了她的紗帽,一頭白髮傾瀉而下,她清麗絕美的面龐就在他的面前。
朝思暮想的面容,一如過去那般清麗脫俗。那雙徘徊在他夢裡的眼睛,比從前更加清冷,多了一分決絕。而她眼中倒映出他的身影,模糊得像是被人刻意塗抹的記憶。那雙唇,也曾是屬於他的領地,但如今.......。
他突然低下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狠狠吻了上去,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洶湧狂烈,似乎想把那唇上別人留下的痕跡全部清除掉。
漫夭被他突如其來的孟浪驚住,唇上一痛,似是被咬破,她驀然驚醒,聚全身力氣猛地掙開緊箍住她肩膀的男人,抬手就是一巴掌朝著他的臉狠根甩了過去。她怒瞪著眼前的男人,“你當我是什麼?”他以為她還是以前那個任他隨意想抱就抱相親就親的容樂長公主?現在的她是宗政無憂的妻子,不容任何人侵杞。
男子的臉頰留下五指青印,他踉蹌退了幾步,劇烈咳嗽了幾聲,一絲鮮血順著嘴角漫溢而出,“吧嗒“滴到地上,摔碎了。她移開目光,吸氣,放平了聲調,“不管這一切,是不是你的過錯,走到這一步,已經回不了頭了。”
他站穩身子,用手指使勁抹了把嘴角,指腹上沾染的鮮紅他看也不看一眼。放平喘息,面色逐漸恢復如常,他仰起頭,重重吐出一口氣,沉聲道:“無論你承不承認,你都是我的妻子。只要我一日不休你,你活著一日,就還是我宗政無籌的妻子。”他如此固執,固執的去愛一個人,哪怕那個人不愛他,哪怕……明知永遠也不會有結果,可還是控制不住的愛。 “只要你願意,我們可以回頭,和以前一樣,過著溫馨平靜的日子。”
“你不要自欺欺人了!”漫夭忍不住叫道:“我不可能回頭,也不想回頭。”她說完急切的轉身,就想盡快離開這裡。這個男人帶給她的壓力是那樣的沉重,沉重到令人感到窒息,甚至想要瘋狂。
宗政無籌靜靜地看著她,看著她急急地打開房門,逃離一般的速度。他沒有出聲,也沒有阻攔。
門打開了,她一隻腳還未跨出,人已經定住。
四名高大的侍衛如泰山一般,橫劍擋在門口,將唯一的出路堵得密不透風。她回頭,看著男子深沉的眼神,不禁冷笑道:“你這是何意?你以為這樣就能攔得住我?”她一震手中的玄魄,刻鞘脫出,她用左手接住口右手中的玄魄冰藍的刻刃閃爍著流螢一般的幽寒光芒,印著她眼中遽然冷厲的寒光,叫人看了心顫。
宗政無籌面色變得溫和,就如同以前相處的日子裡,那種萬年不變的溫和。深不可測的眸底讓人已經探不出他的心思。只是平靜,平靜得讓人不安。
漫夭緊了緊手中的劍,飛快的計算著她逃離此地的出路。門口四人一看便知個個武功不俗,以她一人之力就算能闖出去,樓下還不知有多少人在等著她。
靜謐的屋子呼吸聲清晰可聞,幽暗的燭光一閃一閃,像是暗夜中的鬼火,召喚著靈魂的前往。寒風透窗而入,夾雜著冰雪的凜冽氣息,撲打在她蒼白的面孔,掀起她滿頭銀髮,合著她由內散發而出的殺氣,張揚著飛舞。她看了眼木質屏風後被關得嚴嚴實實的窗子,那是這間屋子乃至整家客棧唯一的一扇窗口她心中一動,傅籌縱然武功高強,但他手中並無兵器,只要她以最快的速度刺他一劍,在他躲閃的同時,她就可以藉機越過他,然後越窗而出口
主意已定,她凝聚七成的內力,照著自己的想法那麼實施了。身形快如鬼魅,劍法如電,只見一道冰藍色的光影陡然一閃,森冷的長劍帶著凌厲決然的殺氣破空直刺
然而,總有一些事情,不會依照人們想像中那樣發展。
“……“
“……”她震驚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著眼前的男子,遽然失語。五指僵硬,身軀不住的顫拌,再也不能動彈分毫。片刻的失神,那一聲驚顫的“你”字,終是沒有說出口。
92.
沒有她預想中的躲閃。他就那樣直樁挺的站在那裡,硬生生地受了那一劍!
不是他躲不開,而是他根本就沒打算躲己
鋒利的長劍長驅直入,根根扎入男子挺撥卻早已空曠的身軀。他瞳孔因劇痛而收縮,可是面色卻是平靜無比,沒有半點驚玲,彷彿她的這一動作本就在他預料之中。
他的目光緊緊盯著她執劍的手,那纖細秀美的五指因過度用力而泛白,一如他此刻毫無血色的面容。在短暫的平靜過後,他的眼神變幻不定,複雜難明。視殘緩緩上移,望住她滿是驚玲的眼,他淒然一笑,滿目悲涼。輕咳一聲,大口的鮮血順著嘴角急淌而下,刺痛了她的眼晴。
她心中一帳,直覺地將夕拙了出來,只聽叭的一聲,鮮血大股噴殘而出。她愣住了,長劍噹啷落地,聲音尖銳刺人耳膜。
宗政無籌悶哼一聲,大步急退,堪堪站穩。
“陛下!”侍衛們這才反應過來,帳亂大叫,樓下之人聽到動靜飛速上樓,魚貫而入,將刺傷帝王的兇手密密實實的圍在中央。
帝王的貼身侍衛李涼忙上前扶住微微拇晃的宗政無籌,目中閃現陰根之色,一聲怒喝:“拿下她!
殺氣陡然大咸,夾帶著呼呼的浴風,空氣頓時化作無數冰刃,朝四面八方切害而來。十數人同時挨刀,寒光乍現,晃人眼目生疼。而她丟了夕,此時兩手空無一物。
十數名頂尖高手囤攻,十數把明晃晃的大刀當頭罩下,氣勢無與倫比,似要將她劈斬成肉醬。她心中大駭,只顧著震驚,竟忘了自己的處境。利器當頭,她現在拾劍已經來不及了。就在這千鈞一發,只聽一道雄琿低沉的嗓音大喝:“住手!
眾侍衛皆愣,動作立刻頓住,像是被人點了穴道般的齊整。
宗政無籌因這急怒中動用內力的舉措而震動傷口,本就芥白如紙的面龐映著口角的鮮紅,當真刺目驚心口他綏緩抬手,撫住胸。的位置,猩紅的血浸透他的掌心,從手指間肆意沒出,他閉著眼急喘了兩聲,再睜開眼看她,目光堅定道:“誰也不准動她!”
“陛下……”李涼才開口,宗政無籌極具浴厲威嚴的一道目光掃了過來,他連忙打住,又道:“屑下這就讓人去請大夫。"
宗政無籌抬手製止,用不容置疑的口氣,道:'不必。你們都退下。 ”
李涼很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漫夭,見帝王目光堅定,便括呼所有侍衛一同退了出去,關上門。
漫夭在這變幻急轉的形勢中怔愣住,看他緩慢轉身,艱難地往屏風後面一步一步挪了過去。頎長的身軀因為傷勢而微微弓著,明明已經站不穩了,卻堅持著走過去。她咬了咬嘴唇,上前扶住他。
宗政無籌身子微微一僵,轉過頭來看她,她垂著眼,不說話,扶著他往床邊走去。
安置好受傷的男子,她叫人打來一盆水,他褪下上永,她幫他清洗傷口,上藥包紮。這情景,竟與一年前他受穿骨之痛回到將軍府的那一晚有幾分相似,那時候,她也是這般小心翼翼地幫他處理傷口,像一個真正的妻子一樣打理著一切”“他出種地望著她,過往的一募一募,都彷彿發生在啡天,他還未從那裡走出來,她就已經翩然遠去,離開了他的生命。
"容樂。 ”他忍不住輕喚,像是把積聚心頭無法言說的感情個部都喚了出來。她手上動作頓了一頓,垂著眼睫,輕輕地'恩”了一聲。
他愣了愣,似是沒想到她會應。眼中光華閃現,他笑道:“有人答應的感覺....真好。"
她抬頭看他一眼,見他蒼白染血的唇揚起一道輕微的弧,那是一個說不出感覺的奇怪的笑容,隱合了苦澀的滿足。她蹙眉嘆息,不過是應了一聲而已,用得著如此感觸嗎?
他輕輕笑著,以身中一夕換來重溫舊夢,他有什麼不滿足的呢?雖然這僅僅是個夢,而且還是一個極其短暫的夢!但對他來說,已經彌足珍貴。
看著鮮血淋漓的傷口,她雙手微微顫抖,若不是她未存殺他之心,又或者這一夕再偏出一分深入一存,也許,他就死在了她手裡。
思詩如潮湧,百味在心間。
“為什麼.....不躲? ”她輕顫的聲音打斷了他沉浸在回憶中的思綺。
他回神,自嘲一笑,語氣淡淡道:"我身上的傷口,不在乎多這一個。 “無論是身上還是心裡,那傷口猙獰滿佈,有親人給予的,有仇人留下的,如今再加上愛人所賜,齊了!
她怔了一怔,沒料到他會如此回答。想起他後背那十三個倒鉤穿骨留下的劍傷,心間有些發澀,張口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從來都沒有真正想過要殺他,即便是在最痛恨他的時候,否則,離開將軍府的那一日,她就可以辦到。不再開口,兩個人都沉默著。
昏暗的燭火時明時暗,籠罩在這間空的房間。健碩的身軀被纏上了白色的繃帶,傷口終於處理妥當,如呼出一口氣,站直了身子。以他們兩個人的身份,這樣的相處真的很奇異,但也很自然。
宗政無籌披上衣物靠在床頭,氣息微弱,目光卻盯著她,一瞬不瞬,似是生怕現在不多看幾眼,以後就看不著了。
“容樂,你.....還是不夠狠!你若是再狠一些,你就可以......為他除去我這個心腹大患。 ”
漫夭緊抿著唇,別過眼。他說得對,她確實不夠狠。可是,對於一個深愛自己的人,誰又能真的狠得下心去?而她,從來都不是鐵石心腸。
"你快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她言語平淡,聽不出喜怒。她放過他,但世勳卻未必肯放過他。他們到底是兄弟,手足相殘,何其悲哀!但是這種局面,誰也無法改變。
宗政無籌一愣,想說:你就這麼急著趕我走嗎?連多說幾句話的工夫都不給我?可話還沒出口,門外已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李涼等不及請示,就衝進屋裡,急急巢報導:“陛下,剛剛有人來報,有大批人馬朝這邊來了。領頭的人,似乎是,南帝!”
漫夭一愣,她讓那丫頭一個時辰以後才回報,現在也不過大半個時辰,怎麼來得這樣快?
宗政無籌眼光一沉,面色仍然鎮定非常,他深深看一眼漫夭,明白了她為何讓他快走,原來她出門之前已經留了後路。
侍衛再次湧入,不等吩咐便戒備地包圍了屋裡的女子。李涼目光一轉,迅速量了局勢,看了眼漫夭,繼而朝宗政無籌伏地拜道:,陛下,要離開此地,只有一個辦法了。請陛下定奪! ”他知道捉這個主意,陛下一定不會同意,也許還會遷怒於他,但他責任在身,為陛下安危著想,這主意非提不可。
宗政無籌面色一變,下意識的望著滿頭白髮的女子。
漫夭眸光遽浴,不自覺後退一步,她自然知道李涼所說的辦法是什麼,是挾持她當人質,逼世勳放人!這也意味著她會被帶出江南,跟隨他們回荊京坑,那麼,以後的日子,她與世勳將天各一方,再次回到從前的身不由己。受人按弄的人生,她不要繼續。她看著宗政無籌的眼中細碎的光芒亮起又熄滅,目光不斷變化著,似是正在權衙利弊,做著激烈的思想鬥爭。她掃一眼周圍的眾人,最後看住宗政無籌,微微牽動唇角,浴然一笑,那的確是個好辦法,但是,她不會再給他機會利用她來傷害無憂。除非....她死了!心念一起,她什麼也不說,昂然抬頭,凝聚內力,欲與他們拼死一搏。
宗政無籌望著她倔強的雙眼,黯然垂了雙目,如一片死灰般的空寂表情,他下了床,對著侍衛們淡淡吐出一個字,沉緩而堅定,“走。”
李涼一震,帳忙攔在他面前,急切懇求道:"陛下,不可啊!您是一國之君,身系江山杜稷,萬民輻祗,請您以大局為重!南帝帶來的不下幾百人,屑下等人即便是拼盡性命也難保陛下平安離開江南領地。何況陛下此刻又身受重傷,若是真有不測,屬下萬箭穿心也難贖其罪呀!請陛下三思!"
"請陛下三思!"眾侍衛齊跪相求。
宗政無籌雙眉緊緊掄住,李涼又道:“只要抓住南帝心愛的女人,以性命掃逼,不怕他不放人.....。
“住口!”宗政無籌突然厲聲喝止,用傷害心愛的女人的方式,去逼迫另一個男人就範,這種足以讓他恃恨終生的錯誤,他永遠也不會再杞第二次,即便代僑是死!他怒睜雙目,面目扭曲猙獰,像是一隻發了狂的獅子,驚得李涼張口結舌,不敢再言語。宗政無籌看了眼漫夭,眼底痛怒不息,“這樣的話,惟再敢多說一句,朕先殺了他!走。”一腳踏開扯在面前的李涼,用手緊緊按住胸口,微微搖晃著身子毫不猶豫地錯過她的身邊,大步而出口
“為什麼?”漫夭忽然轉身,站在木質屏風旁邊,大聲問道。她寧願拼死掃搏,也不願被他這樣放過。
他頓住步子,沒有回頭。背對著她,聲音蒼涼道:"你只是我的妻子,不是我用來逃命的工具!在這個世上,沒有了我,還有別人在愛著你給你幸輻,但是,在我心裡....卻只有一個你。容樂,你也許不知道,我,一直都很羨慕他,我也想同他那樣毫無頊忌的去愛一個人,不計較生死,不衡量得夫…只是,我自小就背宜著仇恨的使命,我……身不由己!我渴望擁有純粹的感情,也想過要給你那樣的感情,可命運.....不給我那樣的機會。”
二十年,七千多個日子,那一點一滴匯聚而成的堅定的信念,即便是遇到了心愛的人,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變的。所以他,從一開始就注定了得不到她的愛情。
罷了,放不過自己,就放過她吧。原本走這一躺,也只是想見她一面,把血烏交給她,問問她過得好不好,問問她還恨不恨他?可是誰知,一見至她,那日夜堆砌的思念如溯水般洶湧而來,抒毀了他的理智,看著她就在明前,他控制不住想要將她帶回來的強烈慾望,險些再犯下大錯。他一直想問,曾經她說過差一點愛上他的那句話,到底是不是真的?現在看來,已經無需再問。
一切都是命中註定!
離開之前,他又說了一句:“桌子上的東西,是給你的。也計你已經用不上了,但我.....還是想把它送給你。”
目送著他離去,那極力穩住不側的高大身軀,在她眼中漸漸變得棋糊。到底他們之間的糾纏,是緣?是孽?誰又能說得清楚?也計,從一開始,全部都是錯誤。希望他能想明白,早日放開。她輕輕嘆了一口氣,緩綏回身,去看他所說的送給她的東西。在那之前不被她注意的長桌一角,按放著一盆小小的花葉。鮮紅的根莖像是剛飲過血,透著嗜血詭異的顏色,烏黑的葉片收掄在一起,泛著暗紅的光澤…她身軀一震,驚住,這是.....血烏?!
需以人血餵養的奇怪的植物血烏!那出動無隱樓的人都沒能拿到的東西,竟然在他手上!難道,這便是他親自出征北夷國的真正原因嗎?為了得到這個東西,他放棄了攻打江南的最好時機,還孤身犯險來到故人的領土,只為將此物親手交給她。
無法言說的滋味在心頭湧動,傅籌,他這又是何苦?明知她不會用,為何還要不遠千里送過來?明知他們之間已經無可挽回,再做這些,又有何意義?徒增煩惱,而已。
她走進桌旁,思傳一片混亂,這血烏,她究競該如何處理?是留著餵養?還是任其自生自滅?她徑自出神,忽聞外頭有紛沓的腳步聲傳來,異常齊整,她知道是他來了!她打開窗子去看,發現天空不知何時競飄起了鵝毛大雪,寒風直貫而入,吹滅了屋子裡的最後一絲光亮。
樓下忽然多出的亢放火把咬咬燃燒,將黑夜點亮的如同白晝。數百人手執長劍,迅速將整間客棧包圍。她想了想,拿起血烏和玄魄,準備出去,卻聽“砰”的一聲,被風吹得關上的門,被人一腳瑞開口十數人闖入,分列兩旁,執劍戒備地打量著整間屋子。
跟著,一名身披黑色鶴氅的男子疾步踏入,白髮飛空,秧帶一股強勢勁風,殺氣騰騰,一進屋袍袖一揮,便掀翻了扯在屋子中央的木質屏風。沉木四散,委靡了一地。
漫夭愣愣地站在原地,被他這不同尋常的氣勢震住。稍眼與男子對上,見他眼中的緊張焦瓊還有憤怒之態溢於言表。她覺得這情形不對,他向來沉穩鎮定,喜怒不形於色,今日為何這般不同?竟不像是只為擔憂她安危而來。她蹙眉迎了上去。
吳世勳掃了眼整間屋子,蔓延在心間的擔憂和恐懼漸漸平息,面色卻是一分一分浴凝了下來。他低眸看著面前的女子,秧長的眸子蒸騰著如地獄幽潭般的寒氣,看得她禁不住打了個寒噤,她皺眉,強烈的不安在心中擴散,嘴上卻笑道:“我不過是出門一趨,你哪裡用得著這樣大的陣仗?”
吳世勳面色鞘緩,浴漠的眼底有著受傷的神情,他眉梢一挑,沉聲問道:,他人呢? ”
漫夭一怔,他已經知道是傅籌了?難怪帶了這樣多的人來。怕他誤會,她放柔了聲音,想跟他解釋,“世勳......"
“我問你他人呢?”她剛開口,他就打斷了她的話。聲音冷冽,語氣急躁。
他前傾的身子,帶來濃濃的壓迫感令她面色驀然芥白,這樣危險的氣息,給她的感覺,熟悉而陌生,像極了第一次見面時的質同。她的心一分一分往下沉沉墜去,抿著唇,努力讓自己平靜,淡淡道:”走了...."
吳世勳面色一沉,鳳眸緩緩瞇起,對身後的人抬頭命令道:“追。”說著他轉身欲走,好像屋裡的女子與他毫無關係。
漫夭驚恐拉住他的手,叫道:"等等......"他準備就這樣走了?怎麼會這樣,他不是一直寵溺她毫無條件的信任她嗎”難道僅僅是因為.....她出門見別人沒有跟他打括呼,而這個人恰好是她的前夫,所以他便這般忽視她,當她不存在?
心如刀割,她仰起消瘦而蒼白的臉龐,他側頭看她,雙眉掄了起來,看得她心頭惶然不安,他眼中掠過一絲心疼,很快便被多種複雜的情綺淹沒,他面無表情,聲音不自覺軟了幾分,“你先回去。”
說完舉步就走,她卻不肯私手,緊緊拽著他,試拆著說:“世勳,這一次,能不能.....先放過他?"她知道這時候求情無疑是火上澆油,但她卻不得不如此。只因為她相信他們之間的感情!她覺得以這一年的相處,世勳應該是信任她的。傅籌可以死,但她不想佳籌是為來給她送血烏而死,那會讓她覺得,她欠下一個人的情,還欠下一條命。
吳世勳身軀一震,這樣的求情令他陡然想起那年秋獵時在山上的情景,她也曾為那個男人求過他,那時候,她還是那個人的妻子。而如今,她是他吳世勳的妻子,南朝的皇妃,那個曾經一手締造他們屈辱和痛苦的男人,她竟然還會為他求情?他無法理解!她不知道嗎?那是他恨不得千刀萬剮的人!
他忽然開始懷疑,她說她心裡只有他,果真是如此嗎?
愛情這個東西,總是這樣,再自信的人,一旦遭遇了它,便會患得患失,容易對愛情產生懷疑。
他緩緩瞇起鳳眸,目光陰鶩,複雜變幻之間,一如窗外的飛雪毫無溫度,看得她心驚不已。
"你,讓我……放過他? ”他胸口起伏不定,每一個字都似是從牙仔裡蹦出來的。她被他渾身散發的浴冽氣息凍得俘住,而他充滿懷疑的眼神更讓她心寒如冰。這樣的他,如此陌生!
“我……”她張口中竟說不下去。
他轉眸看到了被她放到一邊的小小花葉,那樣的顏色和形狀,他一眼就隊出了那是什麼。原來這便是那人來此的目的!難怪她會求情。
他的目光越過女子看窗外飛雪飄揚,浴風掀起他的長發,和雪一般的顏色,飄浮在他眼前,他勾唇笑得諷刺,“一夜析磨,十年壽命,抵不過他千里雪中送物。"
“不是,不是....“她搖頭,死死拽住他,他怎麼能不相信她?經過這麼多的濃析和磨難,他們之間連這點信任都沒有嗎?他竟然還會懷疑她對他的感情!她不想放棄,仍然想解釋,“世勳,我.....”
他驀地牧斂了一切情靖,浴浴打斷道:“有話等我辦完事回去再說。我現在沒工夫。”說完不看她,用力甩開她的手,連樓梯也不走,直接飛掠而下。出門翻身上馬,猛地一揮鞭子,帶著幾百人朝著通往北朝的唯一一條出路狂斧而去。她木然地站在門口,被猙脫開來的五指麻木。望著他決然的背影,整個心,都空了。
片刻的怔愣之後,她也找了一匹馬,隨後跟了上去。即使不能阻攔,總要看個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