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皇宮的路上,青色的地磚已經鋪滿了一層濕意,天空雪花依舊飄零,九皇子回了府,漫夭和吳世勳牽著手,緩緩行走在宮牆深巷。路過的宮女太監們見到他們遠遠地便跪下,緊低著頭,等看不見他們的身影才敢起身,繼續往自己該去的地方去,辦自已該辦的事。

    冬日的風吹拂著她的面紗,偶爾掀起一條縫隙,她轉過頭來,正好與他目光相對,深邃之中透出的溫柔總是格外的安定人心口她輕輕一笑,在這寂寞深宮裡,只要有他在身邊,心就會覺得溫暖。她抬起右手,去接空中飄揚的雪花,那聖潔的顏色落在淡淡嫣紅的指尖,映出晶瑩別透的光澤。

    吳世勳眉心一蹙,抓過她的手,輕輕說道:“涼!”

    漫夭揚唇笑了起來,隱藏在面紗之後的幸福淺淺蕩漾著。能這樣一直牽著手走下去,哪怕前路滿是荊棘,她也不會害怕。

    “世勳。”她輕輕喚了一聲。

    “恩。”他輕輕應了。

    “這樣就很好。”她望著他淺淺而笑。

    他眼底眸光一動,漾出一絲溫柔而邪魅的笑意,他勾唇道:“還不夠。

    漫夭微愣,還未反應過來,他已經彎腰一把將她打橫抱起,她輕呼一聲,緊緊抓住胸前的衣襟。他如地獄幽潭般的眼不知何時開始在她面前蕩漾如春水,他深深凝視著她,“我抱著你走,這樣你不會累,能陪我走得更遠。

    潔白的雪花飄落在他濃密的眼睫,映出深邃瞳孔中那一抹情深繾綣,將冬日寒冷的氣流隔絕在她的心門之外。她抬手輕輕拂落雪花,指尖停留在他的眉眼,輕輕描繪那完美的輪廓。她的心暖融而綿軟,眸子裡滿是心疼,輕聲道:“可是,這樣,你會累。”

    他搖頭道:“不累。你睡會兒,我送你回去。”抱著她的手臂往懷裡緊了緊,她順勢將頭靠在他寬實的肩,聽話地緩緩閉上眼睛。她喜歡這樣的感覺,儘管沒有甜言蜜語,但他總會用他的實際行動來表達他對她毫無顧忌的寵溺和愛戀,不理會世俗的眼光。

    他凝著她平靜安詳的睡顏,望著她不自覺揚起的唇角,他眼中的溫柔蕩開,溢滿整個心間。他在漫夭的飛雪中,走得極穩極慢,在穿過一道又一道冰冷的宮門時,那些宮門守衛皆是震驚,他們幾時見過這樣的帝王?寵一個后宮女子寵到這般地步,簡直聞所未聞,更何況這個帝王平常給人的感覺冷到了骨子裡。

    回了漫香殿,吳世勳將她放到床上,她便醒了過來。 “你要走了嗎?

    吳世勳幫她掖好被角,撥開她額邊的髮絲,“不走,再陪你會兒。”

    漫夭握住他的手,同道:“今天茶館裡的那個人,你怎麼看?”

    吳世勳道:“你有一雙慧眼,那人確實不簡單。”

    漫夭道:“他一眼便看出了我們的身份,不知道此人究竟是何許人?”

    吳世勳道:“他既識得我們的身份,他說後會有期,自然還會再見面。

    漫夭點頭,道:“他說的很對,老九其實是個聰明人。哦對了,我到現在都還不知道老九的名字,他叫什麼?”

    吳世勳垂眸道:“他沒有名字。”

    漫夭一愣,吳世勳見她疑惑,便說道:“我母親懷有身孕時,父皇酒後寵幸一名宮女,那名宮女生下老九以後就被賜死,老九跟著宮女太監長大,沒有名字。”

    漫夭怔住,原來老九的身世是這樣的!一個皇子,沒有皇帝賜名,宮女太監又豈敢隨便為他起名字?想必是臨天皇怕雲貴妃知道這件事,便賜死了老九的母親。在那樣環境下長大的孩子,竟然能保持快樂的心性,真的很不容易。她想了想,道:“世勳,你給他起個名字吧,一個人若連名字都沒有,太淒涼了!”

    吳世勳“恩”了一聲,道:“你給他起罷。”彆扭了那麼久,總得給老九找個台階下。

    漫夭輕笑道:“我可以嗎?”

    “當然,你是他嫂子。”他溫柔地望著她,握了握她的手。

    “也好,他也幫我起過名字。”漫夭笑著凝眸,微微想了想,眸光一亮,道:“無疆,宗政無輜,如何?希望他快樂無疆,你們兄弟情義無疆。 ”帝王家的兄弟情,多麼難得,只希望能一直這樣下去。

    吳世勳笑道:“好。睡吧。”

    漫夭身子往裡挪了挪,看了眼身旁,她知道他也很累,每日都不曾休息好。

    吳世勳掀開被子躺了下去,將手臂墊到她頸後,另一隻手樓住她的腰。漫夭朝他懷裡蹭蹭,貼著他寬闊結實的胸膛,聽著他稍快的心跳。她微微仰起頭,有些猶豫道:“世勳,大臣們…”

    “阿漫”,他低下頭輕吻她額角,動作極溫柔,語氣卻是不容抗拒道:“這件事交給我處理。你只要相信我就好!不管發生何事,這輩子......只有你,才是我吳世勳的妻子!”

    漫夭蹙眉,心中忽然就有了些不安,但她仍然笑著點了點頭。

    第二日早朝後,聖旨宣讀賜名一事,正巧邊關傳來捷報,常年騷擾邊境的玉上國被擊退,南軍趁勢直搗黃龍,佔領玉上國。九皇子薦人有功,加封為姜王。

    中午的時候,雪停了。

    吳世勳來漫香殿陪漫夭用膳,這是兩人的約定,不論多忙,不是他來漫香殿,便是她去議政殿,兩人總要一起用膳,雷打不動。

    兩人牽著手一起往膳廳行去​​,吳世勳看上去心情還不錯,漫夭道:”攻下玉上國,邊關應該能平靜一陣子了。”

    吳世勳道:“再過些日子,朝堂穩固,民生安定,他們不找上門,我自會找上他們。南境外的小國雖然都不大,但還算富庶,拿下是遲早的事。只是到時候,戰事一起,南征北戰,你…”

    “我不是守在後方的女人”,漫夭頓住腳步,揚著下巴,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目光堅定,道:“我會與你並肩站在一起,無論對面是誰!”傅籌也好,皇兄也罷,又或者千軍萬馬,龍潭虎穴,他們都要在一起。

    吳世勳微微一怔,目光在她臉龐流連,說道:“好,我們一起。”

    宮人們將飯菜擺上桌,菜品極簡單,都是些家常便飯。這也是漫夭的意思,國家初建,戰事頻繁,平常的開支用度一切從儉。

    兩人還沒動筷子,門外探入一個腦袋,鬼鬼祟祟的。

    漫夭抬頭,見九皇子扒著門口,雙手背在身後,似是藏著什麼東西。他看著吳世勳和漫夭二人,眼光閃了一閃。漫夭不禁疑感,自打來江南之後,九皇子從未進過她這漫香殿,每次見面也是別彆扭扭的,沒個好氣兒,今天怎麼突然來了?

    吳世勳皺眉看了他一眼,沒什麼表情,低頭布菜。

    漫夭見他站在門口也不進來,便叫道:“老九還沒吃飯吧?進來一起吃。來人,添副碗筷。”

    他們吃飯從不喜旁邊有人守著,外面的宮人聽到立刻應了,很快便拿了碗筷來,然後退下。

    九皇子嘿嘿一笑,背著手坐下,漫夭覺得他今天很奇怪,微微探頭看到他背著的手拿著一個精緻的食盒,她疑惑問道:“老九,你手上拿的什麼?”

    九皇子嘴角的笑容一僵,少有的尷尬模樣,見她看到,乾脆就不藏了,將那食盒放到桌上,推到她面前,閃爍著目光,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漫夭,”啊,這個…是我去五味齋給,七哥買的點心…”

    吳世勳夾菜的手頓了一頓,挑了眼角,淡淡掃他一眼,沒說話。

    漫夭疑感地望著那個食盒,為吳世勳買的?吳世勳根本不大喜歡吃點心!她打開盒蓋,愣了一愣,那裡的幾樣點心都是她喜歡的。宮裡做的點心樣子精緻,味道不如宮外的,所以她常讓人出宮去買。老九今天這是怎麼了?這些點心分明就是特意為她挑的!她不禁笑了起來,莫不是因為名字的事情吧?否刖,他怎會突然轉變?

    九皇子乾咳了兩聲,故作大方的模樣,道:“那個.....你要想吃也可以吃,不用問我的。”

    漫夭失笑,拈起一塊杏仁酥咬了一口,酥軟鬆脆,甜而不膩,“很好吃,謝謝你,老九。”

    九皇子麵色有些不自然,關於那件事,其實心裡早就沒氣了,就是面子上下不來。他也知道把責任都推到她身上對她來說很不公平,從第一眼看到她滿頭白髮,他就震驚了,一個女子要怎樣的痛才能在頃刻間白了頭?這讓人無法想像。一直都是他在無理取鬧,鬧了整整一年,確實有些過了,而她從始至終都不曾與他計較。這一年來,她為七哥為這個南朝所付出的努力,他自然看得到,而七哥的幸福,他也看得到。那些大臣們因為她妨礙了他們的利益,討厭她詆毀她甚至中傷她,她毫不畏縮,他還有什麼理由繼續和她作對?而更讓他​​開心的是,他不再是一個多餘的連名字都沒有的人,他對於他們而言,是被重視的人,是一個真真實實的存在。

    想到這裡,他高興的合不攏嘴,那些彆扭的情緒立刻也都散了,他給自己盛了碗飯,揚眉又恢復了以前那種沒心沒肺的樣子,只是多了幾分真誠,笑道“你喜歡就行啦,下次想吃讓人告訴我一聲,我給你買了送來。”

    漫夭與吳世勳對視一眼,她舒心地笑了,老九總算是過了那股彆扭勁。

    這時,一名宮女快步進屋,恭敬行禮,禀報導:“皇上,娘娘,蕭姑娘回來了!”

    漫夭面色一喜,站起身正待問她人呢,就听外面一陣急急的腳步聲傳了過來,跟著一個粉橙色的身影直衝到她面前,來人叫道:“公主姐姐,我回來了!”

    出門歷事,蕭可比起一年前似乎成熟了很多,眉眼間褪去了單純和青澀,多了幾分狡黠,想必是在外頭也經歷了不少事情。她像往常一樣,習慣性的去挽著漫夭的手臂,笑得極甜。

    蕭可轉眼見到九皇子,柳眉一豎,道:“咦?你怎麼也在?你不是對我公主姐姐不滿嗎?怎麼還有臉在這裡吃飯?”剛回江南時,因為九皇子對漫夭的敵意,他們二人沒少鬧矛盾。蕭可時不時偷偷給他下點藥粉,害他有一段時間,都不敢進宮,就怕遇到這丫頭。

    蕭可說著就要朝他走過來,九皇子一看她,頭皮發麻,臉立刻就白了,他忙不迭跳起來,躲到吳世勳背後,瞪著眼睛,用手指著她,叫道:“你你你....你別過來啊!璃月,咳....不是,七嫂,你快管管她,千萬別讓這死丫頭靠近我!”

    漫夭見他嚇成那樣,便拉住蕭可,笑道:“可兒,你剛回來,先坐下歇會兒。”

    “哦。”蕭可瞪了九皇子一眼,就算沒有漫夭阻攔,她也不敢真跑過去跟他鬧,因為有吳世勳在。不知道為什麼,她心裡對吳世勳有種莫名的懼怕。

    吳世勳望了眼跟著蕭可進來的二煞,二煞進屋連忙跪地行禮,一手撐著地面,都垂著頭,紅魔面具未曾遮住的另外半張面容滿是愧色。吳世勳皺眉,沉聲問道:“東西未到手?”

    二煞頭重重垂下,齊聲道:“屬下慚愧,請皇上恕罪!”

    蕭可面上的笑容瞬間褪下,也低下頭去,滿眼愧色,不敢抬頭看漫夭。

    吳世勳面色沉鬱,渾身透著冷冽氣息,九皇子不自覺退後幾步,對蕭可問道:“你這死丫頭怎麼搞的?不是說已經查到血烏在北夷國原都了嗎?給你派了那麼多的人,為什麼沒拿到血鳥?你搞什麼呀?”

    蕭可狠狠扯了下自己的衣角,跺了跺腳,氣惱道:“是查到了,可是我們去的時候,血鳥已經被人取走了啊!”

    九皇子奇道:“咦?是誰取走的?誰有那麼大的能耐,可以在你們之前找到那東西?”

    蕭可撅著嘴道:“我也不知道是誰。很奇怪,血烏對一般人用處不是很大,而且血烏需要用人的鮮血來餵養才能起到烏髮的奇效,餵養之人,還會損傷元氣,普通人應該不會想要這東西的。”

    吳世勳眼光一頓,忽然瞇起鳳眸,抿著薄唇,低眸沉思起來。

    漫夭微愣,掩下眼底微涼之色,淡淡笑道:“算了,白髮就白髮吧,也沒什麼,我已經習慣了。”

    吳世勳拉過她的手,指尖輕輕摩擦著她冰涼的肌膚,目光心疼而擔憂。

    “公主姐姐,對不起啊!”蕭可咬著唇,萬分槐疚。

    漫夭笑著搖頭道:“我沒事,你們都盡力了。你們倆也起來罷,辛苦你們了!”

    二煞抬頭望了眼吳世勳,沒動。吳世勳淡淡開口道:“退下罷。”他們二人忙行禮退出口

    九皇子見屋裡氣氛有些凝重,喇嘴揚眉,站出來,笑道:“七嫂,你別難過,白髮怎麼了?白髮多好看哪,感覺更像仙子了!你看你看,比那死丫頭的黑髮好看多了。”他倒也不是說謊,他確實覺得她白髮的樣子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特別的美,那種美,既淒涼又帶了些妖冶,以聖潔的姿態展現在別人的眼前。

    蕭可連忙附和道:“是啊是啊,公主姐姐,你白髮也很美的。“從見面就成了冤家的兩人第一次奇異的默契。說完,兩個人互瞪一眼。

    漫夭淡淡笑了笑,“吃飯吧,菜都涼了。”說罷又叫人添了碗筷。

    蕭可一屁股坐到九皇子之前坐的位置,見那碗飯還沒動過,不由分說,端起來就扒了一口。

    九皇子一愣,被她搶了先,氣得差點蹦三丈高,跳過來叫道:“欸!那是我的!你你....你快放下。”

    蕭可睜著水靈靈的大眼睛,一臉無辜,眼中卻閃爍著狡黠的光芒,她扭頭笑道:“啊?這是你的呀?我不知道,我已經吃了一口,給,你還要不要?”

    九皇子狠狠地瞪著她,這死丫頭走了一年,回來變得狡猾了,更難對付了!他看看蕭可,再看看她遞過來的碗,瞪著眼珠子,氣得直喘粗氣。

    宮人又上了一哥碗筷,九皇子看也不看,賭氣地扭著頭直哼哼。

    蕭可歪著頭看他,笑道:“你不吃呀?一會兒菜被吃光了,你別叫喚啊”,

    漫夭無語失笑,無奈搖頭,他們兩到一起,以後還有得鬧騰。

    吳世勳放下碗筷,掀了眼皮看他一眼,“不吃飯,現在就跟我去議政殿。”

    九皇子一愣,“啊?我吃我吃,七哥你等等我啊。”說罷連忙坐下,飛快地盛飯,然後端起盤子就把菜全側在自己碗裡。

    蕭可瞪著他碗裡堆得高高的菜,“諉!你都例走,我吃什麼?”

    九皇子不理她,迅速地往嘴裡扒著飯菜,拿眼角膘了瞟蕭可,似是在說:就不讓你吃,看你這死丫頭能把我怎麼樣?

    蕭可鬱悶地看著桌上的空盤子,直跺腳,望了眼面無表情的吳世勳,不敢發作,只好認命地一口。扒著碗裡的白飯。漫夭看著不忍,命人叫御膳房再為她炒兩個菜。蕭可立刻眉開眼笑,九皇子一臉哀怨。飯後,吳世勳和九皇子去了議政殿,漫夭讓人叫了蕭煞來,讓他們兄妹兩聚聚說說話。蕭煞跟蕭可簡單敘了幾句,便讓蕭可回屋休息。他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緊鎖眉頭,望著漫夭欲言又止。

 

82.

執掌禁軍一年,蕭煞看起來比以前更加沉穩。這兩日,他一直在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她?皇上瞞著她自有皇上的道理,但他卻不應該瞞著。

    漫夭見他面色凝重,神色間猶豫不定,她斂了笑,蹙眉問道:“蕭煞,你都知道些什麼?那些大臣們……這回又拿什麼說事兒?”

    蕭煞微微一愣,沒料到她直接就問到這件事,心知現在不說都不行。他雙目微沉,道:“幾位老臣參主子於后宮一人獨寵,乃國之大忌,且一年之久尚未能孕育子嗣,如此下去,誤國誤民。”

    漫夭臉色一沉,目光瞬間冰冷。難怪世勳昨日突然說他們是不是該要一個孩子了!原來如此。一個帝王的子嗣確實關乎社稷,這點她不能說什麼。她微低頭,淡淡問道:“他們還說了什麼?”

    “還說主子后妃干政,擾亂朝綱,野心昭著。甚至還有人說主子是北皇安插在這裡的細作,說您的白髮.......”蕭煞說到這里頓住,一向沉穩的面容有著明顯的怒氣。

    他沒出說來的後半句,她也知道,無非就是那日在茶館聽到的,說她的白髮是因為妖孽附身!連奸細這種名義都能拿出來說事,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她轉身踱步到桌旁,緩緩坐下,冷笑一聲,道:“那他們想怎樣?勸諫世勳將我打入冷宮,再廣納妃嬪充實后宮?”

    蕭煞點頭道:“主子所料不差。他們為主子列了七出罪,要求皇上將主子打入冷宮,再行處置。禮部名單已經擬好了,參選秀女共一百二十人,已經呈給了皇上,並諫言應該選一名賢德女子主理后宮。”

    漫夭手緩緩握緊,眼神遽利,那些人拿國家為名,為自己謀私利,誰不知道他們的那點兒心思?無非就是想把自家人送進宮裡,用來穩固自己的權位。

    她低眸,微微凝思,語氣平靜道:“那名單裡,可有推薦皇后人選?”

    蕭煞道:“有,桑丞相的獨生女,桑鴦。”

    漫夭眸子裡冷光一閃,過了半響,她才淡淡道:“恩,我知道了。”

    蕭煞見她如此冷靜,心中有些不安,“主子,這件事....”

    漫夭抬頭,神色平靜道:“我答應過世勳,這件事交給他處理。我相信他。你去忙吧,有事我再找你。”

    蕭煞只好應聲退下。

    漫夭微微仰著頭,維持著那個姿勢,兩眼望著發白的天空,靜靜地坐了很久。作為一個帝王的妻子,這些問題是遲早要面對的。帝王註定要三宮六院,這是自古以來誰也改變不了的規矩。縱然世勳他不想,但他的臣子們也不會允許,而這個問題,她確實不好插手,只看世勳如何做了!她相信他不會負她,但是如今的局勢,內憂外患,為了平衡朝局,帝王有時候也是身不由己。

    她對天重重吐出一口氣,站起身,將桌案上堆放著的看過的書簡放回書架上,目光掃見上層那曾經用來放傳國玉璽的匣子,她抬手將匣子往裡邊挪了挪,匣子下方露出一角白色,她動作一頓,便將那白色的紙張抽了出來。

    拿在手裡,微微一愣,優然想起,這似乎是秋獵之前,伴籌給她的東西,說是秋獵後才能看。那白紙疊得整整齊齊,摸著厚度似乎不止一張。而最外面的一張看起來像是用來包住裡面的東西,她輕輕展開一角,發現裡面的紙張不似外面的平整,像是被人狠狼搓掭過。她皺眉,指尖停留在那上方,輕輕戈過,抿了抿唇,最終還是未能打開口

    將那東西放回原處,她將自己窩在貴妃椅塌上,心頭澀澀,緩緩地垂下眼,拿起一旁的書簡來看,卻看不進去一個字。

    比起南方空氣的潮濕,北方的氣候格外乾燥。

    臨天國北朝大獲全勝的鐵甲雅獅在班師回朝的路上被大雪阻住,十數万軍隊搭起的帳蓬綿延數里。

    帥帳之外,一身金色盔甲的男子背手佇立在雪山山頭,他面容冷峭,神色蒼然,目光遠眺,望著遙遠不可觸及的方向。冷風呼嘯,刮在他染了滄桑的英俊臉龐,刀害般的生疼,他絲毫不覺。身上的盔甲在狂風中叮叮作響,身上肌膚的溫度有如戰場上的伏尸。

    腳下,一望無際的雪色蒼茫,冰冷的寒氣無邊蔓延,一直滲透到人的心底。而此人,便是北皇宗政無籌。無籌,無需籌謀,一切盡在手中。可他卻事事籌謀,仍得不到最想要的東西。

    “啟禀陛下,末將已經遵照陛下的旨意,將兩邊的積雪各打開一個出口,僅容一人通行。“一名將士單腿跪地拱手禀報。

    北皇宗政無籌收回目光,面容鎮定,淡淡道:“召各位將軍回營議事。

    “末將遵旨!”

    帥帳之中,眾位將軍分立兩旁,面色肅穆,在宗政無籌入帳時,齊齊拜道:“參見陛下!”

    宗政無籌邁著沉穩的腳步,走到上位坐了,方道:“免禮平身。”

    眾將起身,他掃一眼眾人,方沉聲道:“邊關小國趁我朝大軍在外,奪我城池,殺我子民,著實可恨!林將軍,朕命你帶領兩萬人馬今夜走左側雪道,秘密前往西面邊境,楊將軍帝兩萬人馬走右側雪道,去東面邊境。我大軍被大雪阻住,他們必定疏於防範,你們白日潛伏山上,夜裡行軍,十日內務必趕到目的地,夜龔,將敵軍一舉殲滅”

    林、楊兩位將軍立刻跪地道:“末將領旨!”

    宗政無籌道:“下去準備罷。”

    “逍旨。”他們退出營帳,一名將軍出列,道:“陛下,南朝獨立已一年有餘,我們是否趁大軍氣勢正盛,揮師南下,直搗江都,不給他們休養生息的機會?“

    另一名將軍出列,反對道:“末將以為不可,經過一年的時間休整,南朝勢力已經穩固,我軍將士征戰數月,已經疲累不堪,而南朝兵馬以逸待勞,此時交戰,乃下下策。”

    宗政無籌掀了眼皮,掃一眼其他人。一名謀士出列,道:“末將也以為不可。聽聞塵風國新孕育出一批良駒,有意在開春後尋找合盟之國。我軍本就戰馬不足,此次出征又損傷無數,不如先回京休整,待開春後,與塵風國合作,購得戰馬,再行南下不遲。況且陛下出京已久,朝中事物恐早已堆積如山,等待陛下處理。”

    宗政無籌眼光微轉,戰馬?塵風國!到時候去的人,不止他一個! “今日先議到這裡,都退下吧。”

    眾人退下,他一人獨留大帳。走到帳前桌案,望著案上被一塊漆黑色的布遮蓋住的東西,目光漸漸蕩開,眼前浮現那一頭刺眼的雪色。眼底驀然一痛,早已麻木的心仍然像是被刀害一般的疼。

    他伸手掀開黑布,黑布下是一盆小小的似是花草般的東西。透明的根莖,烏黑色的葉子像是喇叭合上的形狀,只有很小的一片。

    天將黑的時候,那葉片緩緩張開,就如同盛開的喇叭花,幽黑的葉片中央,三根纖細的如同銀針般的花柱血紅的顏​​色,似是在渴望獻血的滋潤。

    他輕輕抬手,毫不猶豫的將食指伸了過去,那花柱像是突然有了生命,根根直刺進他指尖的肌膚,在他的手上迅速伸展開放,青白的肌膚下血紅色擴張,極為霸道。

    他面色漸漸發白,心口如蟲蟻在啃噬,胸口急劇起伏,他卻連眉頭都不肯皺一下。雙眼緊緊盯住那花草透明的根莖慢慢變成妖冶的血紅,烏黑色的葉片也透出暗紅的光澤。那在他肌膚下盛開的花柱逐漸的枯萎縮回到葉片之中,他收回手,那葉片再次合上。

    他望著那小小的花草,黯淡的眸色中漾出一抹奇異的溫柔,低頭看自己的手,毫無血色的慘白。

    五日後,冰雪消融,大軍撥營。

    十二日後,東西兩面邊境傳來大捷的消息。

    宗政無籌帶領大軍還朝,北朝上下一片歡騰景象。而南朝此時關於皇妃娘娘的流言蜚語漫夭。

    議政殿的空氣不只寒冷,還有幾分沈月。

    吳世勳冷冷盯著早朝時大臣們遞上來的折子,那些人仍舊是咬著那些事情不放,他本想晚點再處理他們,想不到他們倒是等不及了。

    “啟禀皇上,大事不好了,項將軍派人來奏,新軍兵營暴亂!”侗候在議政殿的小祥子一臉緊張,伏跪在地。

    吳世勳目光一利,手上的折子啪的一聲拍在桌案,沉聲問道:“怎麼回事?”

    小祥子嚇得身子直抖,嗓子裡都發出了哭腔,那些話他不敢說卻又不得不說。 “來人奏報,軍營裡謠傳皇妃娘娘紅顏白髮是禍國妖孽,聽說項將軍是皇妃娘娘的人,他們都不服從項將軍的管制,打起來了。”

    吳世勳瞇起鳳眸,左手五指張開正按在一本奏請封後的折子上,微微用力,那明黃色的折子便刻下了五指的痕跡。他面無表情道:“傳大臣們入宮覲見。”

    小祥子慌忙磕頭退了出去,腦門全是汗。

    不到一個時辰,議政殿里文武百官聚齊,跪地垂首等待帝王的發言,但高位之上,帝王彷彿忘記了他們的存在,正一本一本批閱著奏摺。大臣們私下里偷偷對望,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情況。

    跪在最在前方的桑丞相稍微抬頭,精明的眼神微微閃爍,看了眼面無表情的帝王,那毫無情緒波動的冰冷的眸子令他一點也看不出帝王的心思,心中不由有些不安。新軍暴亂,還能這麼平靜的批閱奏摺,可見這個年輕的帝王不是一般的深沉。

    吳世勳批閱過最後一本奏摺,放下朱筆,冷眼一掃眾人,眾臣一個激靈,忙斂神待命。

    吳世勳對小祥子使了個眼色,小祥子會意,忙取了折子遞回給大臣們。

    吳世勳身子往後一靠,這才懶懶道:“經過這幾日的思考,朕,認為愛卿們的諫言並非全無道理。但國家初建,理應以民生為重,選秀一事,待奪回京城政權,再作考慮。至於立后......朕聽聞桑愛卿之女桑鴦才貌雙全,德容皆備,是個難得的女子。正巧這幾日,皇妃娘娘總說沒個人陪她說說話,不如,就讓桑鴦進宮給她做幾天伴兒,不知桑愛卿可捨得?”

    桑丞相面色一喜,忙笑道:“皇上和皇妃娘娘厚愛,能進宮伴駕是小女幾世修來的福分,老臣叩謝皇恩!”

    吳世勳掀了眼皮,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那就這麼辦。都退下罷。

    眾人退出,宗政無憂叫道:“冷炎。”

    冷炎現身,聽候吩咐。

    吳世勳道:“叫蕭可過來一趟。”冷炎領命,吳世勳又沉聲補上一句:“別讓她知道。”冷炎一愣,自然知道這個“她”指的是誰。

 

83.

漫香殿的清風閣,在一片如海的梅林之中,林中梅香四溢,花開如雪。

    漫夭伏在窗前桌案上,一手按住一張寬大的白紙,一手執筆劃著什麼。她黛眉微蹙,表情極為認真,頭垂著,纖細的頸項彎出優美的弧度。長發從耳邊滑落,散在同樣雪白的富紙之上。

    她的周圍堆滿了陳舊的書簡,那些書簡上是有關於兵器與戰陣的資料。

    這幾日,除了晚上睡覺以及和無憂一起用胳的時間,其它時候,她都在琢磨一件事情。戰爭即將來臨,南朝的軍隊加上招募的新軍,總數也不過二十來萬,而北朝鐵甲軍卻有近四十萬,啟雲國的大軍不少於五十萬。如果沒有優良的裝備和武器,即便是諜略過人,打起仗來,也十分吃虧。而這個年代的裝備和兵器,無非就是盔甲、戰馬、矛、盾、弓、弩、劍。單獨的某一樣,不是攻就是防,卻沒有一樣能將攻防結為一體。

    她兀自凝思,全然不覺外面天色已黑。宮女進屋掌了燈默默退下,生怕打擾到她。整個漫香殿的宮女太監都知道,她認真做一件事情的時候,廢寢忘食,不喜歡有人打攪。

    她以前絕對想不到,有朝一日,她的設計竟然會用在戰爭之中的兵器裝備之上。這件事她還沒來得及跟世勳商量,只想等她的設計完成之後,給他一個驚喜。望著筆下成型的繪圖,她微微揚起唇,雙目之中流轉的光華,令空中高懸的滿月也黯然失色。

    她終於呼出一口氣,放下筆,守在門口的宮女連忙進來行禮道:“娘娘,晚膳已經熱了四回了,您快去膳廳用膳吧。”

    漫夭一愣,看了眼暗黑的夜色,這才發現她已經不知不覺在這裡坐了好幾個時辰。她扭頭問道:“什麼時辰了?皇上還未過來嗎?”

    宮女回道:“回娘娘的話,已經戌時五刻了,半個時辰前,祥公公奉旨來傳話,皇上今晚有事,不過來漫香殿了,皇上讓娘娘自己用膳,不用等他… …”。

    漫夭微怔,他們說好,無論多忙,用膳的時候一定要在一起。這兩日,雖然他同她說話還是像平常一樣,但她直覺他心中有事。她皺了皺眉,問道:“可還說別的了?”

    宮女搖頭道:“沒有。”

    她低眸頓了一頓,緩緩站起身,一抬頭,便望見了暗灰色天空中那一輪狡黠明亮的圓月,恍然想起,今天是十一月十五日,似乎是她的生日。有多少年沒過過生日了?

    記得前世,在父親有了外遇,母親常年住院之後,就不曾有人記得她的生日。母親去世後,她每年的這天晚上,會一個人坐在空闊的屋子裡,對著生日蛋糕,從不許願,只是睜著眼睛看著蠟燭慢慢燃盡,然後靜靜地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關掉所有的燈,將自己反鎖在臥窒裡。

    那時候的她,至少還有個蛋糕,還能為自己象徵性的過個生日,而來到這個世界,她卻不敢讓人知道這一天對她而言有何特別,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個秘密,一個不能見光的秘密。

    去年的這一天,他們正在來江南的路上,面對著敵人的追擊,她沒有向世勳提過此事。而今年,她希望有一個人可以替她實現多年的夙願,不需要蛋糕,也不需要盛大的儀式,只需要有一個人可以輕輕地擁抱她,對她說一句生日快樂,那就夠了!

    她拿起桌上的繪圖,走到膳廳,見飯菜又有些涼了,對宮女吩咐道:”再熱一遍,熱好了送去龍霄宮。”

    宮女一驚,抬頭“啊”了一聲,屋裡其它幾個宮女相互望了一眼,眼中竟有擔憂和閃爍。

    漫夭眉頭一蹙,直覺有什麼是她不知道的。她凝眸,冷冷掃了眾人一眼,目光犀利,聲音就像結了冰,問道:“怎麼?你們有事瞞著本宮?”

    宮女們一見她懂了怒,嚇得腿一軟,便跪下了,連連道:“奴婢不敢。請娘娘恕罪!”

    漫夭低眸睥睨著她們,冷冷地吐出一個字,“說。”

    宮女們雖然害怕,但仍舊低著頭,猶豫著不敢開口,有一名年紀較小的宮女忍不住,說道:“前幾天宮裡來了一位桑小姐,住進了漪瀾殿。聽說這位桑小姐年輕貌美,唱歌唱​​得可好了……”

    “萱兒”,年長些跪在最前面的宮女面色一變,忙斥了一聲,道:“桑小姐再美也不及咱們娘娘的萬分之一,娘娘天人之姿,哪裡是一般的平凡女子可比的?娘娘,是這樣的,桑小姐進宮已有五日,這五日,皇上都沒有去漪瀾殿看過她。今天下午,桑小姐在皇上來漫香殿的必經之路上唱歌,吸引皇上的注意力,還說皇上整日為國事操勞,她親自下廚為皇上煲了湯,給皇上補補身子,然後…她就跟著皇上去了龍霄宮,陪皇上用晚膳.......”

    漫夭心一沉,她這幾日每日都只顧著看書簡,琢磨很快來臨的戰事,只想能多幫他分擔一些,卻不想別的女人都進宮五日了,她竟然絲毫不知!

    世勳讓那女子入宮做什麼?那女子又是唱歌,又是煲湯,看來是個不甘於平凡與寂寞的人。

    又一名宮女面色擔憂道:“娘娘,你快想想辦法吧!現在宮裡私下都在傳,說娘娘很快要被打入冷宮,桑小姐會當皇后……”

    “快住口,別胡說!”年長的宮女慌忙阻止那嘴上沒個遮攔的宮女,並回頭狠狠瞪了一眼,忙道:“娘娘,您別聽她們瞎說,皇上對娘娘的寵愛宮裡上上下下誰不知道啊?就算桑小姐真被封了皇后,在皇上的心裡頭,也還是只有娘娘您一個。娘娘,您先用膳吧,別餓壞了身子。”

    漫夭攢緊手中的東西,尖利的指甲刺透那白色的宣紙,釘在自己的肌膚之上。她掃了一眼桌上的飯菜,望著他平常坐的位置,面色異常平靜,平靜得讓人感到不安。

    宮女們面面相覷,低下頭不​​敢再吭聲。

    過了許久,漫夭才輕輕開口,語氣淡淡道:“都撤了罷。”

    “啊?娘娘您淵

    “本宮說,撤了。”她目光凌厲,聲音亦是冰冰冷冷,不容抗拒。 “你們都退下。”

    “是。”宮女們忙應聲退了出去。

    漫夭在屋裡踱了兩圈,五指發白。

    冬日的晚風寒涼刺骨,拍打著雕花窗格,呼肩著涼白的窗紙。不曾合緊的窗子吱呀一聲被掀開,冷風透窗直入,掀動她一頭如雪銀絲。

    如果他還是以前那個可以無所顧忌任性而為的離王,她會堅信他不會妥協,但此刻的他,是一個權勢還未完全穩固的帝王,他的父親在仇人的手裡,不知遭受著何種折磨?他母親的屍骨陵墓在敵人的地盤,逢年過節他想要拜祭都做不到!還有帶給他們恥辱的人,如今都虎視眈眈,千方百計想讓他們死。這一切的一切,都讓她無法確定他會如何抉擇?

    愛人或是江山,從來不能兩全,到了他這裡,是否會有破例?朝臣相逼,軍營暴亂,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腳,利用她白髮之事大做文章,那人一定是極了解他們之間的感情,便利用南朝大臣們的私心,想讓他這個帝王成為孤軍,陷入兩難境地,才設下這樣狠毒的計謀。

    一個帝王可以處置任何一個臣子,但是帝王卻不能與滿朝文武甚至是整個國家軍隊作對,那是自尋死路。桑丞相在南朝根基太深,滿朝文武幾乎有一半是他的門生,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要想拔除,豈是那般容易的事?

    她明白這些道理,明白他的為難處境,可是她仍然做不到心甘情願與她人共事一夫!輾轉往回,歷經生死,難道這就是命運嗎?命中註定她得不到她想要的愛情?

    她想了想,轉身看了眼外面暗黑的天空,快步走了出去。

    漫香殿離龍霄宮不遠,她只用了一刻鐘的功夫就到了龍霄宮外,門口的守衛忙對她行禮,她來此處從不需通報。

    進了龍霄宮,她遠遠便聽到絲竹之聲,還有女子的歌聲,那歌喉彷彿百靈般婉轉清靈,極為悅耳動聽。此女果然唱功了得,想必為這一日準備了很久。

    漫夭忽然頓住腳步,站在門口,沒再往前走。

    她目光微涼,凝望著那聲樂傳來的方向,一動不動。那燈火輝煌的宮殿就在她的眼前,她只要走進去,便能阻止有可能發生的一切。

    黑夜裡的燈火格外的耀眼,空中圓月皎潔,將宮殿外的村木投在地上的陰影拉得很長。這宮中已然熟悉的一切,在她心裡變得有些陌生。

    出門之時忘了披上狐裘,此刻冷風直灌,她只覺渾身發冷,連心也一起冰涼,就如同她腳下青白的地磚。為什麼相愛的人幹辛萬苦走到一起,還要有這麼多的磨難和考驗?

    她仰起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寒冷的空氣直入肺腑,她涼涼地笑了笑,喃喃道:“真冷!”沒有了那一雙溫暖的手扶著她,這日子冷得就像是結了冰。

    她又望了眼那座宮殿,想了想,最終還是緩緩地轉過身,默默地離開口從哪裡來的,就回哪裡去。

    “為什麼不進去?”剛離開龍霄宮,一直遠遠注視著她的蕭煞便出現在她面前。他以為她會進去,因為她這樣驕傲的女子,一旦確定了自己想要什麼,便不會容許有人破壞她的幸福。

    漫夭頓住腳步,進去做什麼?他說這件事交給他處理,她說過會相信他,她就應該相信他會處理好!

    如果連他都不能夠相信,那她的生命真的找不到存在的意義。那樣的人生太可想,她還想給自己一個機會。

    她揚著下巴,目光望向遙遠而黑暗的天際,淡淡笑道:“他這麼做,自有他的道理。”說罷不理會蕭煞的怔愣,徑直離去,涼白的月光傾灑在她單薄的背影之上,看疼了身後之人的眼。

    清風殿外,梅林之中,她叫人取來一方琴,獨坐於亭台。遣了所有人出去,整個漫香殿,她孤身一人,冷月相伴。

    琴弦撥動,寂寥的音符如叮咚的清泉自蒼白的指尖流淌而出,帶著她此刻惶然不定的心情,縈繞在這寂靜深宮的夜裡,沾染上夜的蕭瑟淒涼。

    對面清風殿裡一抹昏黃的燈光燭影在風中搖曳,照不亮外頭的漆黑。

    她忽然在想,當年的雲貴妃看臨天皇娶了傅鳶,她的心情是何等的悲哀沉痛?在溥鳶盛寵的那些日子裡,她是如何熬過一個又一個令人絕望的漫漫長夜?若是這個世界的女子也就罷了,從小被灌輸男人三妻四妾​​乃天經地義之事,那樣至少容易接受一些。而可悲的是,雲貴妃與她一樣,從那個男女平等一夫一妻制的社會而來,在她們的思想之中,愛情就應該是一心一意,容不得第三人踏足。這是她們的幸,還是不幸?

    “世勳,但願你不要讓他們的悲劇在我們身上重演。”

    就這樣,她用悲涼的琴音陪伴自己度過了生日里的最後一刻,這一次,依然無人陪伴,沒有聽到一聲溫暖的祝福。

    有多久沒有頭痛過了?大概是從泠兒走了以後吧,不知道是何原因,她每逢月圓之夜的頭痛症從那以後突然消失了,彷彿從來也不曾痛過一般。而此刻,她竟然懷念起那頭痛的感覺,頭若痛了,便可以喝那藥沉沉睡去,不必這般煎熬地坐在這裡。

    一夜無眠,她靜靜地坐在梅林之中,望著天,思索著,沒有血烏,有什麼法子可以遏制住她白髮妖孽的流言,盡快平息這一場有心人惡意掀起的朝堂與軍隊的暴亂?

    東方發白,她抬頭椽一揉陣陣發緊的太陽穴。

    這時,林子裡走進一個人,她轉眼看去,竟是幾日不曾見到的蕭可。

    蕭可不似平常那般一見她便來挽著她的手臂,而是低著頭慢慢朝她走過來。面色少有的凝重,眼眶微紅。

    漫夭蹙眉問道:“可兒,這麼早,你怎麼過來了?”

    “公主姐姐”,蕭可輕輕叫了她一聲,咬著嘴唇,目光有些躲閃,似在猶豫著什麼。然後垂下頭,聲音極輕,說道:“公主姐姐,對不起,我…………皇上……”

    蕭可的反常令她覺出事情不尋常,漫夭心頭一跳,忙站起身,問道:”他怎麼了?”她竟不覺自己的聲音帶了些許的顫意。

    蕭可抬頭看她,唇動了動,欲言又止。

    漫夭失了鎮定,口氣急道:“可兒,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快說呀!”

    蕭可道:“公主姐姐……您自已去龍霄宮看吧”

 

84.一夜折磨,十年壽命

初亮的天空灰濛蒙的,像是被罩上了一層濃霧。宮道兩旁的樹木掛著清冷的露珠,在女子經過之時,那露珠恰好迎風晃了一晃,滴落下來,打在妲清冷的眼角,像極了心頭那無法流出的眼淚。而她對那如冰一般的溫度毫無所覺,連抬手拭一下都不曾。她急急地前行,心裡空落寂寥,什麼都不想,什麼也不敢想。

    龍霄宮在望,她走到門口,宮人們連忙跟她行禮,她徑直入內,眼角的余光都不曾側過一下。

    來到寢宮門口,她忽然冷靜下來,頓住身子,周圍靜悄悄的,除了她自己抑鬱且沉重的心跳,再也聽不到其它的半點聲音。她在門口靜靜地站了一會兒,望著緊閉的門窗,猶豫著伸出手,竟有些微顫。五指輕輕貼上雕刻華美的厚重木門,她咬了咬嘴唇,手又拿開少許,緩緩握成了拳,頓在半空。短短片刻,她已經問了自己無數遍,她到底該不該進去?這一踏進去,她的世界是否天翻地覆?她完全不敢確定。

    眉心緊鎖,紅唇變得蒼白。怎麼辦?她到底該怎麼辦?一向活得清醒的她,忽然間猶豫了。

    閉上眼睛,耳邊回想著他的那句話:“你只要相信我就好!不管發生何事,這輩子……只有你,才是我吳世勳的妻子!”她應該相信他的,不是嗎?她定了定神,勇敢地推開了門,不選擇逃避,才是對他的信任與尊重。

    一踏進屋子,她愣了一愣,映入眼中的是滿地的凌亂不堪,彷彿發生過一場慘烈的搏鬥。冷風呼呼吹入,撩動屋內唯一還完好無損的雕花大床。床上明黃色的床慢在風中搖搖,掀起的波瀾,晃得人眼睛生疼。她緊皺眉頭,望了眼床前地上散落的那再熟悉不過的衣物,那上面竟有點點的斑紅血跡。她心中一驚,快步靠近床邊,一把撩起床幔,微微一怔,床上竟空無一人。明黃的錦被被掀卷在床角,白色的床單不似往日的平整,而是皺巴巴的全是褶子,彷彿每一寸都被人用手狠狠攢過似的。床頭枕邊,白色之上竟有大片的血跡,斑斑刺目驚心。

    “來人,來人。”她轉頭大叫了幾聲。

    宮外的太監聞聲立刻進了屋,小心問道:“娘娘有何吩咐?”

    漫夭指著那些血跡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那太監探頭看了一眼,面色一變,竟有驚詫之色。忙跪下磕頭道:“奴才不知,奴才該死!昨夜皇上遣了這宮裡的奴才們都出去,讓奴才們不得吩咐都不准進來。”

    漫夭一怔,掃視整間屋子,發現地上有一個捭成兩瓣的瓷碗,碗中還有少許的褐色藥汁,已然凝固。她彎腰撿了起來,眼角瞥見門外似是想進又不敢進來的蕭可,沉聲叫道:“可兒,你進來。”

    蕭可見被她發現了,這才慢慢挪步進來,低著頭,目光瑟瑟。

    漫夭眼神犀利,緊緊盯住她,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碗裡裝的又是什麼東西?可兒,你都知道,是不是?你若不說,以後就別再跟著我。

    蕭可一驚,抬頭見她面色冷厲決絕,知道她動了氣,連忙道:“我說我說,是,是……逆雪!”

    漫夭手中的半邊瓷碗在聽到“逆雪”二字之時,“咣”的一聲掉在地上,又掉成了幾瓣。那帶著幾分尖銳的聲音迴盪在這間屋子,彷彿要刺破耳膜。蕭可身子一顫,雙膝一軟就在她面前跪下了,“公主姐姐,對不起,我,我…我不該把逆雪給皇上,可是……”,

    漫夭頭腦一片空白,蕭可說什麼她都聽不進去了。身子一晃,她踉蹌大退了幾步,那太監眼疾手快,忙過來扶著她,她揮手推開,臉色蒼白如紙。

    逆雪,逆雪!他服了逆雪? !世勳,他怎麼能?怎麼能…

    早知如此,她寧願她不要相信他,寧願任性一回,昨晚就該闖進龍霄宮,對他說,那是她的生日,他應該陪在她身邊,可是她沒有那麼做。

    喉頭被哽住,目中浮現一層水霧,透過朦朧的視線,看著躺在地上碎裂的瓷碗,心口像是有人拿刀在狠狠剜鋸著,讓她喘不上來氣。她捂著自己的胸口,深深吸氣,半響才緩過勁來,問道:“皇上……人呢?”

    太盅忙道:“回娘娘的話,皇上去乾和殿早朝了。”

    漫夭聽後,疾步朝乾和殿行去,幾乎是一路小跑。這一路上,淚光在眼眶裡打轉,心思千迴百轉,她早已顧不得身份,只想立刻見到他。

    來到這座象徵著至高無上之權利的殿堂,卻發現殿內同樣是空無一人。

    “皇上去了何處?”

    守衛道:“回娘娘話,軍中暴亂,皇上剛州帶領眾位大人去了北面軍營。”他話未落音,漫夭人已消失在他們眼前。

    新兵軍營在江都的北面,她叫人準備了馬車,直奔軍營而去。

    “什麼人?”軍營門口的守衛攔住馬車,厲聲喝問。

    車夫斥道:“大膽!車內是皇妃娘娘,還不速速退下。”

    守衛們一愣,面色有些慌亂,相互望了一眼,跪下參拜後,其中一名守衛昂首鏗鏘道:“軍中有規矩,女子不得擅入,娘娘請回。”

    漫夭一撩車簾,飛身躍上前方黑馬馬背,奪過侍衛手中長槍,反手砍斷黑馬與馬車之間連接的韁繩。對那守衛的阻擋根本不放在眼裡,她利目一掃,猛地一揮鞭子,那馬朝著軍營裡頭狂奔而去。守衛們大驚,卻是阻攔不及,只能站在原地怔怔地望著那轉眼消失的白色身影,都忘記應該喊一聲:“有人闖軍營!”

    內營的守衛見到她也是愣住,漫夭沉聲問道:“皇上現在何處?”

    守衛們下意識指了一個方向,愣愣答道:“在操練場”還沒回過神,面前的女子已經策馬離開。他們這才回神,喃喃道:“天底下怎麼會有這樣美的女人!啊?不對,她的頭髮...."說到這裡,那人驚叫一聲:“天吶,她該不會是咱們的皇妃娘娘吧?”

    另一名守衛忙摀住他的嘴,罵道:"別叫了,你想找死啊! ”

    新兵操練場,一望無際的廣闊。十萬人,鴉雀無聲。

    大臣們微微垂著頭,身著將服的新軍將領項影單膝跪在帝王的腳下,垂首斂眉。操練場中的將士們原本在一片暴亂聲討的混亂之中突然安靜了下來。

    近來軍中流言:皇妃娘娘紅顏白髮必是妖孽轉世,有些妖孽在,天下永無寧日,國家必亡!

    他們從半信半疑,到深信不疑,而今,仰望著高台之上尊貴無比的帝王,那些讓他們暴亂的根源卻再也不能成為理由。

    十萬人無隊形章法,凌亂地站在操練場中。他們手執長槍,目光震驚地仰望著一層層台階延伸往上,那氣勢恢宏無邊的高台,於百官之前,立著的一名男子,那名男子身著黑色翔龍錦袍,目光銳利,氣勢威嚴。只見他面無表情,睥睨眾生的姿態儼然天生的王者,有著讓人不得不臣服的魔力。他冷眼一掃,全場的將士如浪湘一般陸續跪了下去。

    這便是他們的皇上!仙一樣的身姿,神一般的氣勢,魔一樣的眼神,而最讓他們震驚的,卻不是這些,而是被他們視為妖孽象徵的長發!他們可以懷疑皇妃是禍國妖尊,那隻是在他們眼裡可以隨意廢掉的一個后宮女人,但是,被他們所承認的至高無上的生命主宰者,一國的帝王,絕對不能被稱之為妖孽!

    漫夭下馬,站在高台後的拐角處,扶著廊柱,望著前方那卓然挺立的男子,眼淚刷的流出。

    記憶中,剛來到江南,他曾輕柔撫摸著她如雪的白髮,眼底都是心疼。她笑著問他,“可會嫌棄?”

    他說:“有一種藥,能讓我無法嫌棄你。倘若你害怕,那我便服了去。她靠在他懷裡,笑著同他:“是什麼? ”

    他說:“逆雪。”她好奇問道:“逆雪是何物?”

    他望著她,笑而不答。

    後來,她問過可兒才知道何為逆雪。逆雪乃一種罕見之毒,極為霸道,不會要人性命,卻能讓人嚐遍生死乃至生不如死的滋味。服此毒者,血脈逆轉倒行,有如萬箭穿心,肝腸寸裂。可使少年白頭,一夜發如雪。而後果,則是……減壽十年!

    當時的她,震驚到無以復加,一再叮囑他萬萬不可動這個念頭。那時候,她緊緊抱著他,一遍一遍對他說:“我不害怕,我一點都不害怕。我知道你不會嫌棄我,但是如果你白髮,我會嫌棄你。所以你要答應我,不管尋不尋得到血烏,你永遠都不許碰逆雪。否則,少了的那十年,誰來陪伴我給我溫暖?”

    他笑著撫摸她的面頰,溫柔應道:! ‘好。 ”

    如今,他為了遏制流言,不屈服於那些人的擺弄,更為了不負她的情,他終是服了逆雪,歷經一夜的劇痛折磨,與她一樣,擁有了滿頭銀絲。無需任何辯解,他只需要往那裡一站,從此以後,再也無人敢拿她的白髮說事!她努力平復著此刻洶湧不定的情緒,極力控制自己不朝他衝過去,就這樣,藏在廊柱背後,透過朦朧的水霧,遠遠地看著他。

    高台之上,有人搬來一把椅子,吳世勳一撩衣擺坐下,掃了眼兩側的大臣,眼光深沉,看不出情緒。

    四周寂靜無聲,所有人都在等待著帝王的發言。

    吳世勳雙臂搭在椅子扶手上,低沉的嗓音灌注了深厚的內力,道:“朕聽聞近日市井流言遍傳朝野、軍營,朕的家事很得臣民們的關注,所以今日,朕將早朝披來此處,與眾卿們同議。來人,請各營將上來。”

    “遵旨!各位將軍,請吧!”

    操練場上微微有些轟動,各營將領面面相覷,眾所周知,帝王早朝是何等神聖而莊嚴之事,歷朝歷代,像他們這種普通的營將哪裡有資格參與?而普通的士兵,連見皇帝一面,都是天大的恩賜。將士們心裡激動又害怕,他們神色構謹,小心翼翼地上了高台,與心日中有如神祗般遙不可及的皇上相隔如此近的距離,他們只覺得連站著都需要很大的勇氣。

    “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萬歲!”

    十萬人的參拜之聲,如響雷震天,直入九霄。

    吳世勳說了句:“平身。”犀利的目光望向丞相桑丘,直入主題道:“桑愛卿,你身為百官之首,對於此次流言,有何看法?”

    桑丞相出列,幾步間,腦子轉了幾轉,回道:“啟禀皇上,事關皇上與娘娘......老臣不敢妄言。不過,但凡傳言,通常不會空穴來風,娘娘的身份來歷不明,確實容易招人話柄。”

    好個老狐狸!白髮妖孽之事不能說了,便轉到她的身份來說事。

    吳世勳一抹冷笑藏在薄唇嘴角,面上依然看不出情緒,問道:“依愛卿們看,此事應該如何平息?”

    眾臣微愣,注意到皇上說的是平息,而不是查清!

    桑丞相沉吟道:“這......."他斜目對旁邊的一位大人使了個眼色,那名大臣會意,出列道:“啟禀皇上,平息此事其實不難,只要皇上盡快冊立一名賢德的皇后,后宮之事有皇后打理,皇上自然不必再受后宮瑣事煩擾。 ”

    吳世勳盯著他,問道:“愛卿的意思是......朕,還不如一個女人?”

    那位大臣一驚,對上帝王如地獄幽潭般的邪冷目光,心頭不自覺一凜,忙跪下道:“臣不敢!臣的意思是……”

    吳世勳不等他說下去,沉聲裁。 :“諒你也不敢!愛卿們以為,誰最適合做這一國之母?”

    又一名大臣出列,以前一人為鑑,小心措辭,道:“啟禀皇上,臣以為…桑丞相之女桑鴦幼承庭函,知書達禮,是最合適的人選。”說罷拿眼偷瞧了年輕的帝王,哪知正對上那道凌厲的視線,不由心中一突,慌忙垂下頭去。

    有人先開了口,立刻有其他大臣附和:“臣也以為丞相之女合適。 ”

    不出半刻,百官出列之人竟有一半之多。吳世勳微微瞇起鳳眸,淡淡地掃了一眼,而其餘一半人,看著帝王深沉的眼色,沒敢有動作。

    吳世勳薄唇勾出意味不明的笑意,道:“愛卿們對丞相之女倒是了解得很。幼承庭訓,知書達禮…是這樣嗎,桑愛卿?”

    桑丞相眼光一閃,正待上前回話,但吳世勳並不想听他的回答,而是對身後的禁軍統領蕭煞吩咐道:“把人帶上來。”

    “遵旨。”蕭煞對後方擺手,“帶上來。”

    漫夭所立之地的另一邊,軍政殿廊柱盡頭,兩名侍衛拖著一男一女往高台上走去。那一男一女衣衫不整,頭髮散亂,敞開的脖頸之間被啃咬得紅痕遍布,一看便知是何緣故。那兩人被侍衛扔到百官面前,女子悠悠醒轉,伏在地上,微微抬頭,揉了揉眼睛,還未明白過來發生了何事。

    桑丞相面色驚變,指著地上的女子,手指微顫,道:“你,你……請問皇上,這……這是怎麼回事?”

    吳世勳冷笑道:“桑愛卿不知?不如問你女兒!”

    那女子這才反應過來,想起昨夜發生的一切,她一張美麗的臉龐瞬間慘白,如死人一般。她帶著使命入宮,五日都不曾見到帝王一面,只好等在帝王必經之地,使盡渾身解數,引起皇上的注意,終於如願以償,踏進了那座象徵著最高權勢的龍霄宮殿。只可惜,任她費盡心機,最後終是功虧一簣。

    桑鴦面對父親責怪的目光,抓緊胸前散開的衣襟,羞愧地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

    九皇子忍了半天,早就想開口了,這會兒輪到他說話,他立列站出來道:“丞相大人,這麼明顯的事情,你還看不出來嗎?你女兒迫不及待想登上皇后的寶座,居然用媚術誘君,結果!誘不成,耐不住寂寞,找了個侍衛私通......”,他說著環視了一眼那些推薦桑鴦為後的大臣們,嘲弄笑道:“這就是你們所謂的知書達禮阿?哈,本王今天可算是長了見識了!怎麼說,她好歹也是丞相府千金吧,又不是街頭娼妓…唉!”故作惋惜地搖頭,心裡對這些人恨得牙癢癢,要不是他們故意散播謠言,挑弄是非,七哥怎會服下逆雪?

    桑丞相一聽,氣得鬍子直顫,瞪著眼睛,道:“姜王說話,請注意身份。"

    九皇子笑道:“抱歉得很,本王說話隨意慣了,丞相不愛聽啊?那也怪不得本王,誰叫你女兒做出這麼不要臉的事情來呢?”他聲音洪亮,傳遍全場,揚了揚眉,轉身面對將士們,斂了平常的笑容,萬分正經地對階下的十萬新軍,宏聲道“我們江南的戰士們,你們是國家未來的英雄!告訴我們聖明的君主,你們想要這樣的女人做你們的皇后嗎?”

    底下的士兵們相互看了看,項影立刻高舉右手,帶頭大聲叫道:“當然不想!”台上的營將們聞之,隨後也大聲叫道:“不想!”

    緊隨而來的是,十萬將士同舉手中的長槍,一聲高過一聲的回應,“不想!”

    十萬人的呼聲,那恢弘的氣勢,震顫了整座軍營,也震動了無數人心。

    那些推薦桑鴦為後的大臣們慌亂地跪下叩頭,連連道“臣等有罪!臣等有罪啊!”

    吳世勳如戲外之人看戲,冷漠地望著這一幕,依舊是面無表情,目光深沉難測。

    桑丞相面色灰白,是他低估了這個年輕的帝王。只得俯身拜道:“臣教女無方,請皇上降罪!”

    九皇子轉身道:“丞相大人別急著認罪啊,還有人沒有到場呢。來人呀,把那人也帶上來!”

    一個戴著書生帽的中年男子被拖了上來,那男子早就被這氣勢嚇得魂不附體,面如死灰,此刻整個身子都在顫拌。

    九皇子在文武百官面前轉了幾圈,探頭問道:“你們知道他是什麼人嗎?丞相大人,你應該最清楚,對吧?他就是奉我們這位丞相大人之命,在民間茶館散播謠言,說皇妃娘娘是妖孽的那個混蛋!“他說著反身,飛起一腳狠狠踹上那說書人,將他踢得翻了幾個跟頭,那人慘叫一聲,翻著白眼,差點昏過去。

    桑丞相心底一慌,面上故作鎮定,道:“皇上,老臣冤狂,老臣對南朝對皇上忠心耿耿,請皇上明察!”

    吳世勳挑了挑眼角,起身,緩緩走到他面前,犀利無比的目光掃過文武百官,微微勾唇,似笑非笑道:“朕登基一年,眾位愛卿們都做過些什麼事,說過些什麼話,朕,心中有數。是忠?是奸?靠的不是一張嘴,而是看他的所作所為。”

    那些大臣們被他的目光看得心頭一凜,齊齊跪下道:“皇上英明!”

    吳世勳又道:“朕記得愛卿方才說過,凡事總不會是空穴來風,姜王既然當著滿朝文武及這十萬將士的面說了出來,想必也是有所依據。我們不妨.......聽下去。”

    桑丞相跪在地上,額角冷汗密布,卻辯駁不得。

    九皇子得意一笑,從懷裡掏出一騾書信,問道:“丞相大人,你認不認得這些東西?”他說著打來一封,展開來,放在他眼前晃了一晃。桑丞相一見之下,心中大駭,直覺地伸手就要搶,九皇子似是料到他有些一著,連忙跳開,高昂著頭,拿著那封信,展示在眾人的面前,指著那封信的結尾印鑑,揚聲道:“如果本王沒認錯,這些跟你頻繁來往的書信結尾的印鑑,應該是北朝皇帝的私印!”

    “啊?……”大臣們一陣騷亂。

    桑丞相瞪著眼睛,搖頭道:“不可能,這些東西怎麼會到你​​的手裡?”

    九皇子蹲下身子,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十分愉悅道:“不好意思,就在你早上前腳出門,本王后腳便帶人……抄了你的家,從你書房地下挖出來的這個。怎麼樣?藏得這麼隱秘也能被我查到,沒想到吧?唉,查了大半年,也算是沒白費功夫!”

    桑丞相整個癱倒在地,不敢置信地望著那高高在上面無表情的帝王,他們竟然查了他大半年,現在家都已經抄了,他卻毫不知情,還以為皇上多信任他,並仰仗他在江南龐大的權勢用以穩固自己的皇位,卻不料,他其實早已是那人盤中魚肉,還在這裡做著春秋大夢,想著有朝一日控制住這個帝王,一攬皇權。到最後,害了自己唯一的女兒不說,也連累了整個家族,這便是野心的代價!

    這一場波濤暗湧的早朝,終於在帝王的聖旨中結束。

    “丞相桑丘勾結敵國,散佈謠言詆毀皇妃清譽,擾亂朝綱,引發兵變,密謀奪權篡位,罪無可恕!現免去官職,誅九族!自今日起,誰敢再提選秀立後之事,一律按謀逆罪論處!”帝王的威儀在這一刻盡顯,吳世勳在眾臣及將士們敬畏的目光中,以及那一聲聲宏亮的“皇上英明!”的高呼聲中華麗退場。而眾人皆知,桑相倒台,緊隨而來的必定是一場朝局的洗亦帝王的雷霆手段,他們很快便會領略到。

    吳世勳步下高台,在轉彎處看到了一直立在廊柱後的白髮女子。只見女子目中含淚,痴痴地凝望著他,女子的眼中,有貴怪,有愛戀,有心疼,還有深沉的情意湧動。

    他微微一愣,快步走了過去,皺眉道:“你怎麼來了?”這麼大的風,她連狐裘都沒披,也不知在這里站了多久了。他不顧旁人的眼光,張開手臂一把攬過她的身子,帶她走向後方的御輦。

    漫夭抿著唇不說話,望著他眼中交錯密布的紅血絲,以及那隱藏在眉眼之間歷經一夜折磨後的濃濃疲憊,心揪成了一團。她咬緊唇,不敢開口,她怕一開口,就會忍不住哭出來。

    當厚重的明黃色簾幔放下,將冬日的寒風阻擋在外,也阻住了所有人的目光。她再也忍不下去,不顧一切猛地撲到他懷裡,蓄滿眼眶的淚水滾滾而落,滲透男子的衣裳,打濕了他的胸膛,那滾燙的溫度將一顆曾經冷硬如堅冰的心融化成一池春水。

    她握著拳頭,捶打著他的胸口,哽咽道:“你怎麼能這樣?你答應過我什麼,你忘了嗎?你說過永遠不碰逆雪,你說過你不願意少陪我一天…”

    她的身子輕輕顫抖著,心中是對於他有可能會早一步離開她的恐懼。減壽十年,那是何等沉重的代價!

    吳世勳緊緊抱住她,那雪一樣的頭髮垂落下來與她的糾纏在一起,分不出誰是誰的。他低頭將下巴貼上她的額頭,修長的手指撫摸著她單薄的背航

    “阿漫,放心,我會一直和你在一起。乖,別怕,嗯?”他輕聲誘哄著懷中心愛的女人,捧起她的臉,輕柔拭去她面上的淚水,低頭吻上那嬌嫩的唇瓣。

    明顯感覺到她身子一顫,他由輕柔的試探到深入的索取,小心翼翼的珍視震顫著她的靈魂。

    她抬手樓住他的脖子,淚水仍在不斷的滾落,沒入唇齒間,蔓延出鹹澀卻又幸福的味道。她一邊抽泣著,一邊用她所有的力量去回應這個用生命珍惜她的男人。唇齒廝磨,帶起一陣陣發自心靈的顫栗,那體內被突然引爆的深沉渴望,來得洶湧而猛烈。

    這是一年多來,他們第一個忘情的親吻,發生的那樣自然。這一刻,他們都忘記了曾經的屈辱,也忘記了那刻入心骨的仇恨與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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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MG...男主怎麼可以服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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