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紫翔關,北朝軍營。

    李將軍正與眾位將軍商議南朝軍隊糧草已然充足,他們下一步應該怎麼做。這時,一名守城士兵急急跑來禀報:“不好了,李將軍!”

    李將軍皺眉問道:“何事如此驚慌?”

    那士兵氣喘吁籲,面色慌亂,道:“回將軍話,南朝………南朝皇帝親率拂雲關二十萬大軍打過來了,現下已經到了城門外!”

    “什麼!”李將軍面色大變,其餘將軍更是驚惶之下刷的一下站起身,問道:“已經到了城門外?為何現在才來禀報?”

    那士兵連忙道:“一路上我們的探子都被斬殺了,所以沒有提前收到消息”

    一名將軍轉頭望向目前軍中的最高統帥李將軍,問道:“怎麼辦?陛下不在,我們要不要出城迎戰?”

    李將軍雙眉緊皺,握拳砸在桌上,“趙將軍,王將軍,你二人速速整軍備戰,其餘人,跟我去城牆上看看。”

    紫翔關城牆較一般城牆要高出許多,也更加堅固,城牆上,萬人張弓拉弦,只等一聲命令,便萬箭齊發。李將軍等人登上城牆,放目往外望去。

    只見城門數十丈開外,漫夭的沙塵瀰漫下,一眼望不到頭的鐵甲雅獅,氣勢恢弘無比。那金黃色繡有“南”字的飛揚旗幟下,一眼便能看到那眾人圍繞中的一男一女,皆是白髮,他們高坐馬背,身軀筆直,明明所處地勢比這城牆低矮許多,可他們投遞來的目光卻並非仰視,而是彷彿立在他人不可及的高處,低眸俯瞰大地蒼生般的表情。

    陽光透過塵煙,在他們身上攏出一層金色光輝,男子盔甲光芒耀目,渾身散發著渾然天成的王者氣勢,女子白衣如雪芒刺眼,神聖不可侵犯,給人一種天神降臨討伐凡間的錯覺。他們目光凌厲,越過數十萬人透空直射而來,讓人忍不住想要戰栗。

    李將軍心中一震,“果然是南帝親臨!竟然連夫人也來了!”

    身後一人接道:“她已經不是夫人了,她是南朝的皇妃。”

    另一人嘆道:“陛下為她虛設后宮,聽聞她被逐出南朝,便急忙趕去塵風國見她....如果今日,陛下在此,看到她與南帝並肩,來奪陛下的江山,那陛下心中,該作何感想?”眾人沉默,過了片刻,有人憂心問道:“李將軍,這仗打起來,死傷誰也說不准,萬一...."

    李將軍揮去這一片繁瑣的頭緒,面色決然道:“不管她是誰,既然在敵營之中,那就是我們的敵人。既是敵人,便無須顧忌。我們的責任,是保家衛國,其它的,不在本將考慮之中!”

    又一人道:“這場仗,恐怕不好打。”

    “不好打也得打。”李將軍眉頭緊皺,面色極為凝重,他望著氣勢如虹的南軍,微微沉思後方道:“拂雲關的南軍傾巢而出,看來南帝此次已下定決心要取我紫翔關,我們偏不如他們所願。這城牆高逾十丈,堅固如鐵,只要我們不出城迎戰,南帝他就休想踏入這城池半步。來呀,傳本將令:死守城池,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城迎戰,違令者,軍法論處!”

    “是。”一人領命退下傳令。

    “李將軍,你看,那是什麼?像是馬車,南帝打仗還帶著這麼多馬車幹什麼?”一名將軍指著南朝大軍兩側閃耀著青光的馬車問道。

    李將軍看過去,只見被三匹馬拉著的以青銅打造而成看起來不像戰車也不像拉人的馬車的東西,此物周正四方,光禿無裝飾點綴,看上去有些怪異。他不禁疑惑,眉頭皺得愈發的緊了。這時,那些散著青光的馬車忽然動了,從大軍兩側如青龍一般直奔大軍最前方併攏,在大軍之前連成一排。馬車前方有一塊擋板,一人之高,青銅實頂,刀槍不入。前方正中有一個極小的圓孔,而後方車門上則有一個小窗子,從外頭看過去,裡面黑溘潦一片,誰也不知道車內究竟是人是物?如此多的青銅馬車,拉上戰場,到底是做什麼用的?沒人知道。他們只聽見馬蹄聲、車轅聲,聲聲震響,大地都彷彿震顫了一下。

    一名將軍疑惑道:“我打了這麼多年的仗,還從沒見過有頂棚的戰車!

    一名謀士拈著鬍子,思索道:“這戰車是有些奇怪,整體用青銅打造,看起來是好看,也堅固結實,可是車身太沉,四匹馬拉著也跑不快。他們,為什麼要製造這種戰車呢?”

    又一人道:“什麼戰車啊?連個站人的地方都沒有!我看吶,這就是他們準備用做打不過時逃跑用的,叫逃命車還差不多。”

    另一名將軍擺手,語帶不屑道:“管它什麼戰車不戰車呢,我們不出城迎戰,他們什麼戰車也無用。就當是他們擺來給咱欣賞欣賞,等打敗了南軍,他們落荒而逃,留下這些戰車,咱再好好研究便是。”

    南軍陣營之中,吳世勳穩坐馬背,面色深沉,眼光冷漠邪傻,而漫夭神情淡漠,看不出表情,隻眼眸冷凝堅定,有著勢在必得的決心口見城牆上敵營將帥現身,他們二人對望一眼,無需言語的默契在二人之間流轉。

    臨行前,他們約定好,她負責破城,他負責破敵。

    吳世勳轉過頭,望向前方排列整齊的戰車,目光幽深,似有所期待。

    九皇子一身銀色盔甲,手裡拿著一把劍,驕在馬背上,一改平日之態,面色十分正經,看上去倒有幾分將帥模樣。他抬頭看了眼那高聳堅圄的城牆,微微湊過來,語帶懷疑的小聲問道:“七嫂,你確定我們不需要梯子就能攻進城去嗎?你看這城牆少說也有十丈高了吧,這可是有名的難以攻破的城關啊!”

    漫夭掉頭看他,微微挑眉道:“這麼高的城牆,你覺得梯子能夠得著?

    九皇子道:“那也比沒有的強啊!無相子,你說是不是?”

    無相子亦是一身銀色盔甲,俊秀面容之上那道直抵鼻樑的疤痕在大軍沖天的殺氣下為他增添了幾分凜冽的氣勢。他聞言,轉過頭來,微微笑道:”娘娘說用不著梯子,那就必然用不著。臣想,對付​​這銅牆鐵壁,娘娘定早已胸有成竹。王爺,咱們應該相信娘娘,安心待命便是。”儘管他心中也是疑威不解,但他選擇相信娘娘,更是相信皇上。倘若換做另一個人,在什麼都不清楚的情況下,他是不會聽她安排,然而,她卻不是別人,她是皇上在這個世上最信任的人,那種心心相印充滿默契的信任,是他窮盡一生,即便為之付出性命,也無法與之相提並論。

    吳世勳斜目,掃了九皇子一眼,九皇子嘿嘿乾笑了一聲,忙道:“七嫂,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好奇,你的秘密武器到底是什麼啊?是那些馬車嗎?可是.....我怎麼看不出這馬車有什麼用呢?它又不能打仗,這人要是坐進去,連敵人都看不見,還怎麼打呀?”想不明白,他怎麼看也還是覺得奇怪。偏偏七哥對此深信不疑,連問也不問一聲。

    漫夭微微一笑,眼中光華瀲灩,略帶神秘笑道:“一會兒你就會知道,它到底有用沒用!”她說著轉過頭去看吳世勳,吳世勳朝她伸出手,目光深邃,隱含期待道“我等著你給我驚喜。”她將手放進他手掌之中,感受著他毫無條件的信任,微笑道:“我定不會讓你失望。”

    九皇子目光晶亮,愈發的好奇,便迫切道:“七哥,那我們快攻城吧。"

    吳世勳朝無相子看了一眼,無相子會意,對身旁一名雷將點頭,那名雷將立刻驅馬向前,橫舉手中長槍,宏聲叫道:“北軍聽好了!我皇聖偷:南北朝本乃國之一休,因逆賊杞上作亂,令國家分裂,爾等不分青紅皂白,助紂為虐,本是死有餘辜,但念在爾等從前皆立有戰功,我皇惜才,不忍爾等喪命於此,現予爾等一線生機。只要爾等交出姓呂之校尉,再開城投降,我皇胸懷寬廣,定不計前嫌,日後當委以重任,望爾等好自為之。現以一炷香為時限,倘若一炷香之後,爾等依舊冥頑不靈,我軍即刻攻城,到時必生靈塗炭,天地同哀。!”

    這名雷將聲音鏗鏘有力,慷慨而氣勢,話語之中透著帝王的恩威並施。

    紫翔關守城士兵聞言之後,皆轉頭望向軍中主帥李將軍,李將軍皺眉看一眼左右,面有不屑,朝著京城方向一拱手,揚聲道:“要打便打,你們少在此危言聳聽!我等只認我朝陛下聖偷,其它一概不聽。”

    他很乾脆的拒絕,半點不帶猶豫。那名雷將退回,偷偷望了眼帝妃二人,只見他們面色如常,沒有絲毫改變。對於吳世勳和漫夭而言,李將軍的拒絕本就在他們意料之中,他們如此做也不過是走個過場,讓紫翔關的士兵和百姓們知道,他們並非殘暴嗜殺。

    漫夭一手捏緊韁繩,望著那在人們眼中如銅牆鐵壁般高聳巍峨的城牆,以及城牆上的數万張似陌生又似熟悉的面孔。這些人,都曾經在那個充滿血腥的冰冷皇宮裡冷眼見證過她曾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屈辱,像是看戲一般的姿態。當她徘徊在死亡邊緣的時候,她曾在心裡說,如果能活下去,就一定會讓所有人付出代價。時隔一年,那些仇恨本已在幸福中漸漸淡去,是昭雲的痛楚喚醒了她埋藏在心底的恨意。

    一將功成萬骨枯,自古皇位之爭,本就殘酷血腥,更何況天下之爭?她既站在他身旁,就當摒棄婦人之仁,狠下心腸,助他復仇,成就帝王霸業。斂下心緒,她冷眼看著對面城牆上李將軍招呼左右將軍齊往後退,對城牆上的士兵們抬手​​下令:“放箭!”

    一聲令下,萬箭齊發。

    尖利的箭矢如雨點一般,密密麻麻,黑沉沉一片,朝著南軍劈頭蓋頂激射而來,每一支皆來勢凜冽,帶著催命的死亡之符。她望著那奪命的箭雨,勾唇冷笑,額間一朵紅蓮花鈾映襯著滿頭飛揚的白髮,散發著聖潔的妖冶光芒。

    南軍打頭的玄衣鐵騎正待舉劍相擋,而此時,青銅戰車陣之後的蕭煞對著戰車車門揚手,沉喝了一聲:“起!”

    百輛戰車齊整成排的擋板應聲疾升而起,由一人高的距離一竄而至數丈之高,正好擋住密集而來的箭雨。只聽“叮叮鏘鏘”一陣陣鐵器與銅器相撞擊的尖銳之聲不絕於耳。轉眼之間,戰車擋板成了堅盾,北軍數万箭矢已過,南軍無一傷亡。

    城牆上的李將軍等人愣了一愣,原來那戰車竟是機關巧製。他抬手,叫了聲:“停。”如此下去,只是浪費箭矢。

    一名將軍面帶鄙夷,高聲笑道“原來這車不是戰車,是用來做盾使的!我還以為你們是來攻城的,原來竟是為了來告訴我們,你們很會做縮頭烏龜呀!哈哈哈。有本事你們一直躲在那後面別出來,我倒要看看你們縮在那後頭怎麼攻城?“

    “哈哈....”,其他幾名將軍也跟著笑了起來,滿臉的不屑和鄱視。李將軍卻是一臉嚴肅,只是一張擋板便有如此機巧的機關,那龐大的戰車裡裝的是什麼,無人得知。他忽然有些擔心,這在他眼裡固若金湯的城池,今日是否還能保得住?

    南朝部分士兵聽此言論,心中憤憤然,熱血不禁上湧,他們握緊手中的長槍,抓緊韁繩,等待上頭一聲令下,便如離弦之箭,朝敵人衝殺過去。

    吳世勳面色平靜而深沉,彷彿不曾聽見般,表情無波無瀾,只轉頭看她一眼,漫夭微微揚唇,冷笑,看蕭煞對馬車揚手,沉聲喝令:“攻城!”

 

118

命令下達,青銅戰車擋板疾收,原本平滑的頂蓋往後掀開,數十個漆黑渾圓的物體在事先量度好的距離與角度的機關作用下準確的朝著堅固的城牆激射而出,勢不可擋。

    城牆上的李將軍而色微變,有人問道:“那黑漆漆的扔過來的是什麼東西?”

    一人笑道:“用那麼大點的黑石頭就像砸毀城牆,真是可笑之至………”這人口氣極為不屑,另幾人亦是如此神情。紫翔關的城牆在他們眼裡,那是堅不可椎的銅牆鐵壁,然而,他那可笑二字才剛剛出口。

    “轟隆!!!”

    一聲震耳欲聾的滔天震響,如雷擊蒼穹,聲震百里之外。

    堅固如鐵桶般的城牆應聲轟然坍塌,碎石飛揚,朝四面八方濺開,煙塵驟起,火焰一片沖天,濃煙如朵朵烏雲疾散,四處瀰漫。

    猝不及防的巨震和毀滅,帶來的是驚恐惶亂的慘叫聲一片,尖銳刺耳,那些靠近城牆邊的士兵們被炸飛了出去。或粉身碎骨,或埋屍城牆碎磚之底,或跌落火海,或在劇痛之中,驚恐的瞪大眼睛,看血箭如雨,看自己的斷臂殘膠…

    “……”

    “……”

    “……”

    如此驚人的殺傷力,在這個還不屬於它的年代震驚了所有的人,也包括了吳世勳。儘管他事先猜測過多次,也想過很多種可能,但依舊被眼前所發生的一幕震住口,他驚詫的轉眸看她,那目光帶著不可思議的光芒,一寸一寸流轉在她淡然從容的絕美面龐。這便是另一個世界的武器?他開始好奇,那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世界?他不知道,這些東西,在那個世界根本早已經不值一提。

    九皇子睜大眼睛,張著​​嘴巴,驚得說不出話來。無相子亦如是,而他們周圍數十萬的將士們個個目瞪口呆,似是不能相信那數戰之中犧牲無數將士性命仍然不能攻破的令人頭痛的高聳城牆,就這樣輕易的被椎毀。他們望著前頭那一排皇妃命人打造的看似怪異的青銅戰車,先前不理解的情緒變成了震撼和驚顫。怪不得皇妃說,不需要梯子,一定可以攻進城去!

    這一刻,在他們眼裡,她再也不是一個普通的女手,不是往日他們所以為的靠美色贏得帝王寵愛的女人。他們終於相信了,這個女子確實夠資格站在被他們奉為神祗般的帝王身邊,驕傲的宣稱要助帝王治理江山,征戰天下。再沒有人,能質疑她的能力!其實,從她帶回戰馬的時候,在他們心裡,她已經具備了這個能力。

    數十萬道目光,聚集在女子的身上,陽光下,她那流光的慧眼格外明亮,似能照亮整個世界的黑暗,那五官及面龐優美的輪廓,以及她妖冶卻又聖潔的白髮,還有她一轉眸對著帝王微微欣然淡笑的唇角,都被渡上一層柔和的燦爛光華,彷彿被上天賜予了她神聖的使命,讓人肅然起敬。她就在帝王的身旁,與帝王並肩騎在馬上,他們看著帝妃二人,就好像看見了未來的天下太平。

    誰能想過,這樣一個纖細柔弱的女子,竟然可以輕而易舉的椎毀一座堅固的城池!

    “哈哈,有了這武器,就沒有攻不破的城池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九皇子震驚過後,神色振奮無比,他拍手,看著漫夭的目光近乎於崇拜,“七嫂,這……這真的是你讓我買的那幾樣東西煉製出來的嗎?”

    漫夭微微搖頭道:“不只是那些東​​西,可惜材料有限,所煉製出來的數量有限,威力也有限。”

    九皇子瞪著眼睛,萬分驚訝道:“啊?這威力還有限呀?難道還有更厲害的不成嗎?”

    有,當然有!只是,她沒學過武器製造,那些高科技的東西,即便將材料放到她面前,她也製造不出來。更何況,那些東西,不是隨便用什麼就能製造出來的。

    九皇子又道:“七嫂,這場仗打完了,你教教我吧。以後,我沒事的時候,也煉幾個來玩玩。”

    漫夭無語,這東西是用來玩的嗎?宗政無憂皺眉,淡淡瞥了眼九皇子,九皇子連忙討好般笑道:“回頭我叫人大量收購這幾樣東西,多多煉製,以後這天下就是七哥你的了!”

    漫夭看著他,很無奈的搖頭,壓低聲音道:“如果真那麼容易收購,你又怎會在半年裡才收購了那麼一些?老九,你可要謹記,這個,絕對不能洩露出去,否則,天下怕是難有寧日。”

    九皇子笑容一頓,“七嫂說的是!”說罷,他們目光再次投向對面已經坍塌損毀的城牆。

    原先城牆上的幾位將軍,在前方城牆劌塌之時,驚得迅速往後躍去,僥倖逃過埋屍牆底的命運。他們從地上爬起來,面如土色,不敢置信的望著他們眼中的銅牆鐵壁,在對方接距而至那剛剛還被他們嘲笑的“黑石頭”攻擊下淪為一片廢墟!

    一名將軍抬手摸了把臉上的土灰,搖了搖腦袋,一開口,竟有些結巴:“李,李將軍,這,這……"

    謀士驚嘆道:“天吶!那究竟是什麼東西?怎如此厲害!”

    “李將軍,我們現在怎麼辦?照此下去,他們大軍很快就可以進城了!"

    李將軍面色沉重,果決下令:“傳本將令,大軍出城迎戰!”

    “將軍,不可啊!您看,他們這武器這般厲害,我們大軍出城也是送死,不如……我們退吧……”

    “住口!”李將軍一聲厲喝,怒目而視,若身為將軍都心存畏懼,那些士兵們還怎麼打仗?軍心士氣為重,他斂了斂神色,沉聲道:“紫翔關乃邊城要寨,是北朝萬千子民心中禦敵的屏障,豈容有失?誰再敢輕易言退,軍法處置!”他撥出長劍,那名心生退意的將軍連忙稱“是”,低著頭,不敢再言聲。

    李將軍又道:“你們以為那些戰車裡能裝多少黑石頭?!別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快去傳令!!”

    “是。!”一名將軍下去傳令,不消片刻,已整裝好的二十多萬鐵甲軍在李將軍的率領下,聲勢如虹,踩踏著焦黑的廢墟以及城牆守衛的血肉殘軀直奔城外,朝南朝大軍迎去。

    南軍被那神秘的武器,震得熱血沸騰,他們個個士氣高昂,面無懼意,握緊手中的長槍,只等主帥一聲令下,搏命殺敵,以戰死沙場為畢生榮耀。

    吳世勳望著那衝殺過來煞氣騰空的一片黑壓壓的軍隊,他面色無波,神情鎮定,只握了握她的手,毫無其它動作。

    九皇子笑道:“他們終於出來了!”

    無相子正待下令迎戰,漫夭阻止道:“等一等。”

    九皇子奇怪道:“七嫂,還等什麼呀?他們已經殺過來了!”

    吳世勳斜目橫他一眼,不容置疑道:“讓你等,你就等著,哪裡來的那些廢話。”

    九皇子立​​刻噤聲,半個字也不敢說。

    漫夭不看他們,她鬆開吳世勳的手,左手握劍,抬臂聚內力一震,玄魄出鞘,她右手接住,劍氣直指當空,對著聲勢浩大來勢洶洶的敵軍,大聲叫道“擺戰車陣!”

    蘊含內力的聲音,氣勢十足,帶著無人能比的從容自信,遠遠的傳了開去。

    蕭煞應聲做了個手勢,百輛青銅戰車突然向兩側散開,如同兩條在大地上肆意遊戈的青龍,朝著疾奔而來敵軍包抄過去。馬蹄濺響,車轅聲聲,聲勢恢弘壯大,竟不屬於數十萬大軍。

    李將軍一聽戰車陣,心中大驚,暗叫不好,戰車雖只有百輛,不足以圍困二十多萬大軍,但這武器火力強盛,乃他親眼所見,若被包圍在中央哪還有活路?他連忙下令,分四路從兩側進軍,包圍敵人,只要敵我交戰難以區分,那他們的武器便無用武之地。

    遼闊的戰場,升騰的殺氣,北軍四路大軍一分兩側,欲躲過戰車的包圍,然而,就在這時,那兩條遊戈的青龍忽然又從兩側向中間併攏,迅速的合二為一,朝著敵軍中央扎了進去。如同騰龍入海,勢不可擋。

    李將軍愣了愣,正想下令截住它,然為時已晚。

    百輛戰車一入敵軍之腹,戰車兩側忽有機關開啟,上千支裝有火藥的箭矢從車內勁弩中齊齊朝兩側疾射而去。

    “颼、颼、……”利箭破空之聲不絕於耳。火藥炸開,一箭中敵,數人皆傷。

    周圍慘叫聲一片,刺耳的尖銳出破蒼穹,連太陽也變得黯淡無光。

    “中計了!”李將軍一錘大腿,惱恨不已。望著那不斷倒下的將士,再看向那十分堅固、刀槍不入的青銅戰車,急忙下令:“避開它,衝!”

    北軍踩踏著自己人的屍體,一路衝來,宗政無憂抬手一揮,冷冷吐出一個字:“殺!”

    “駕!駕!駕!……”戰馬揚蹄嘶鳴,南朝將士們揮槍兵分數路,從四面八方朝敵軍包圍過去。

    修羅七煞目中​​泛著嗜血的光芒,帶領七千玄衣鐵騎揮劍直迎而上。他們手中的劍透著蝕骨的寒氣,一劍數敵,精準無比。

    頭顱滾地,斷頸血籌沖天。

    殘酷的戰爭,嗜血的殺戮,這才是真正的修羅戰場!比她想像中的畫面,更血腥,也更殘忍。所有的人都在殺敵,只有她和吳世勳還在原地,靜靜的觀望著。看著這慘絕人寰的人間一幕,吳世勳面無表情,眉頭都不皺一下,他是一個天生的王者,有著帝王該有的冷酷和狠絕。

    殘屍堆積,戰場的地面如血染一般,那殷紅的血泊反照著日光,映出紅光漫夭。

    空氣中瀰漫著濃烈作嘔的血腥味道,死亡的氣息籠罩在這一片大地,戰場之中,人命如草芥螻蟻,不值一提。她手心發冷,面色泛白,胸口似是被堵住,心臟無法跳動。

    這一戰,贏得毫無懸念。北軍在李將軍誓要戰到一兵一卒也絕不投降的堅持下,除了躲在尚未全部毀去的城牆一角的呂校尉之外,其它無一生還。而南軍折損五千,傷一萬。

    就在勝利之後,二十萬大軍齊舉長槍,高呼“皇上萬歲,娘娘千歲”之時,她身子一晃,趺下了馬背。

 

119.

天色陰沉,烏云密布,天地間的氣息壓抑而沉重。她感覺自己突然跌入了一片熙攘的人群之中,那被人群層層包圍的中央,有一個很大的台子,台上二十多個被綁住的男女跪在那裡,他們頭髮凌亂,面上有許多傷痕,嘴裡披一塊布堵住,像是即將被斬的囚犯。

    她被擠在圍觀的人群中,莫名的恐懼不安,急忙往前面擠去。費了好大的勁,終於擠到前排,跪在前面的男人一抬頭,似乎看到了她,他原本平靜的面容忽然湧現激烈的情緒,他似是想向她傳遞著什麼,拼命的朝她使眼色,那眼中有擔憂害怕,有期盼和祈求,那神色竟看得她好難過。

    視線忽然模糊,面上濕潤一片,她​​居然哭了,好奇怪!這個世界的人生死再平常不過,她為何要為一些不相干的人流淚?抹了把眼淚,可是怎麼也止不住,心好痛,有一種濃重的悲哀在心底盤旋著壯大,她控制不了。

    想上去問問他想說什麼?可是擠擠嚷嚷的人群之中,似乎有一隻手將她扯住,她怎麼抬腳也走不出去。她望著周圍冷漠的人群,感覺自己好渺小,彷彿比所有的人都矮了一截,像是一個小孩子般的需要仰望著一切。

    儈子手揮動手中的大刀,她心里頓時湧現一股極度害怕的情緒,她想叫他們住手,一隻黑色的大手突然摀住她的嘴,她叫不出聲,只能在那人的手掌中掙扎,竟如此無力。

    鋒利的大刀將人頭與身子一分二位,鮮血如箭噴濺而起,她只覺胸口被堵住,沉重而悶痛,無法呼吸。她在那隻黑手桎梏下,驚恐地瞪大了眼睛,視線染上劇烈的猩紅,看著那血淋淋的人頭從邢台滾滾而下,一直滾到她的腳邊,斷頸處鮮血不斷湧出,在她的腳底蔓開,她彷彿能感覺到濕漉粘膩的熱度,在陰霾森冷的風中逐漸侵蝕著她的肌膚,她想逃開,卻一動不能動。

    那被砍斷的人頭,面朝她的方向,雙目圓瞪,死死盯住了她,向她訴說著他的不甘和憤恨,他說他死不瞑目,他還說:“那些害死他的儈子手不得好死,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明明沒有聲音,可她就是聽見了,彷彿靈魂的哭泣,那般淒厲,蝕人心魄。

    她的身子開始顫抖,心也在顫抖,眼淚像是止不住的洪泉,急湧而出,她心中害怕極了,有一種似是仇恨般的東西將她緊緊包圍,讓她永生被因不得而出口她張目四望,周圍的人樣都不見了,整個大地都是血色一片,只刺下她一個人,站在血腥中央,無頭的屍休朝著她​​的方向倒下,鮮紅的血液一寸寸沒過她的腳踝,似是要將她淹沒....

    “啊!不,不”她慌亂的掙扎著,汗水浸濕了她的身子。這是一場噩夢,她要醒來,要醒來,可為什麼就是睜不開眼睛?

    “阿漫,阿漫,你怎麼了?快醒醒。”耳邊有人呼喚,那道聲音帶著主人的焦急與擔憂,還有濃濃的深情,她的手抬起急急地朝著那聲音來源處抓去,像是害怕那聲音消失了一般的急切,“救我,救我……世勳,你在哪裡?快來救救我.....”

    昏睡中的漫夭拼命掙扎在噩夢的邊緣,冷汗浸濕了她的衣裳,她面色蒼白,黛眉緊鎖,一隻手胡亂的在空中摸索著,看上去那樣的無助而驚惶。

    吳世勳眉心緊擰,眼中盛滿溫柔而心疼的神色,他將她半個身子扶起來,緊緊抱在懷裡,才伸手握住她的手,語帶焦急道:“阿漫,我在這裡,就在你身邊,你睜開眼睛便能看到,你快醒醒,醒醒!”她的手被一隻大手握住,那隻手溫暖而有力,奇異的讓人安心口她聽到有一道溫柔的聲音在呼喚著他,那道聲音彷彿劈開了天空厚重的烏雲,天色驀然明亮開朗,陽光傾瀉而下,她便睜開了眼睛。她終於醒來,眼中映出他那熟悉的俊美容顏,深邃的眼眸盛滿濃濃的擔憂與心疼,還有被隱藏的似是害怕她會離他而去般的深深恐懼,就如同她在那夢裡找不到他時的惶恐和無助,她心頭一緊,抬手便抱住他的腰。

    “世勳,世勳。”她急切的喚著他的名字,確定他的存在。從不曾這樣害怕過失去,這個夢太奇怪,奇怪得讓人覺得不安,夢裡的感覺真實的好像發生過一樣。她靠在他的臂彎,雙手緊緊樓住他的腰,緊一分,再緊一分,緊到任誰也奪不走才好。她微微仰起臉龐,眸中透著徬徨無措,喃喃道:“世勳,幸好你在!別離開我,永遠都別離開我。”

    吳世勳幾時見過她這般脆弱無助的模樣,連忙也抱緊了她柔軟纖細的身軀,下巴輕輕蹭著她光潔的額頭,聽著她輕聲的呢喃,心寸寸收緊,眼底的悲傷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傾溢而出,瀰漫了視線。他喉頭微哽,薄唇張了張,萬分溫柔道:“我不離開你。只要……只要你不離開,我永遠在你身邊。所以,你不能離開。”

    “恩,我也不離開。”她點頭,在他的溫柔中,逐漸平靜下來。

    吳世勳輕吻她額頭,端過一碗藥,遞到她唇邊,溫柔道:“來,喝藥。"她就著碗,一口氣喝完,苦澀的藥味令她蹙起了雙眉,“這是什麼藥?怎麼這樣苦? ”比她以前喝過的所有的藥都還要苦上許多倍。

    吳世勳轉開目光,隨口道:“安胎藥,良藥苦……”

    她轉眸,看了眼帳內昏黃的燈光,似是想起了什麼,問道:“這一次,我睡了多久?不會又是半個月吧?我們現在是在哪裡?”

   吳世勳放下碗,用手指拭去她嘴角溢出的一滴褐色藥汁,“還在拂雲關,你睡了三個時辰。”

    才三個時辰嗎?她怎麼覺得頭那麼沉呢?像是睡了很久很久,睡醒了,比沒睡之前的感覺還要疲憊。

    她疑感的皺眉,明明在戰場好好的,怎會突然昏倒?這幾個月,她的身子總也不正常,原以為嗜睡和容易疲憊是因為懷孕的緣故,可是,現在想來,好像不那麼簡單。記得可兒和幾位替她把過脈的大夫都說過她的脈像很奇​​怪,還有她的頭痛症,以及那些莫名其妙的夢......塵風國王宮裡的那一夜,她聽到的聲音,看到的模糊景象,那一聲脫口而出的“齊哥哥……”回來的路上,她一睡便是十幾日,世勳不經意流露的哀傷,可兒的沉默.....這一切,似乎都意味著不尋常。

    “世勳,我的身體……是不是有問題?孩子,沒事吧?”她語聲忐忑,問完感覺到吳世勳身軀震了一震,他低眸輕斥道:“別胡思亂想!孩子沒事。”

    真的只是胡思亂想嗎?她心中越來越不安,但見他面色不悅,眉心糾結,她便掩下那些情緒,容顏平靜,淡淡笑道:“孩子沒事就好。你別一直守著我了,剛攻下紫翔關,一定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你去忙吧,我再睡一會兒。”

    吳世勳想了想,現在確實有很多事情要做,見她神色疲倦,他點頭,讓她躺回床上,囑咐她好好休息之後,才離去。

    佶摸著他走遠了,她才掀開被子,穿衣起床。

    外面天色很黑,她轉出大帳,想先去看看昭雲。

    灰色的營帳裡,昭雲坐在床上,睜著暗淡無神的雙眼,豎起耳朵聽外面的聲音。自從眼睛看不到,聽覺就變得靈敏,哪怕是一點風吹草動,都聽得十分清晰。清淺的腳步聲從帳外傳來,她輕聲問道:“是誰來了?”

    漫夭走到床邊坐下,“昭雲,是我。”

    “哦,是姐姐”昭雲聲音平靜,微微一笑,不似前幾日的瘋癲狂躁​​。

    漫夭欣喜的握住她的手,高興道:“昭雲,你能聽出我的聲音了?你好了?”

    昭雲點了點頭,回握住她的手,歉意道:“對不起,姐姐。我讓你擔心了!”

    漫夭愧疚道:“你別這麼說,是我不好,害了你。”

    昭雲搖頭,寬慰道:“姐姐說的是哪裡的話?這怎麼能怪姐姐呢?是我自已不小心,才會被發現,姐姐不必自責。”

    漫夭心頭一酸,昭雲越是這樣,她越覺得虧欠她。還想再說話,這時帳簾被人掀開,蕭煞拎著一個人大步走進來,將那人毫不客氣的往地上一扔,還踹了一腳,“跪下。”

    那人雙手被反綁住,嘴裡塞了布條,被狠狠踢了一腳,痛得叫不出聲,只是悶哼。他聽話地跪好,抬頭看到坐在床上的昭雲,怔了一怔,面上前些天的囂張神色再不復見,只刺下恐懼和慌張。此人正是當日鞭打、凌辱昭雲的那個禽獸呂校尉。

    昭雲聽到聲音,叫了聲:“蕭煞?”

    蕭煞見漫夭也在,稍微愣了愣,然後拱手跟她打了個招呼,才對昭雲道:“郡主,昨日蕭煞對郡主承諾,一定會抓到那個禽獸回來交給郡主處置。現在,他就跪在您的腳下,你想怎麼處置他都可以。”他說著扯掉那人嘴裡的佈各,那人立刻開口求饒,“求郡主饒小的一命,我不是人,不該對郡主起色心……”

    “啊!啊!”昭雲一聽這人的聲音,面色立時慘白,腦海中那不堪回首的一幕瞬間浮現,彷彿再經歷過一遍,痛不可當,她忽然發起狂來,雙手抱頭,驚惶大叫。

    漫夭驚道:“快讓他住口。”

    蕭煞立刻點了那人穴道,帳內頓時安靜,昭雲蜷縮成一團,纖瘦的身子不住的顫抖。漫夭心疼不已,看著她,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蕭煞走到床邊,說道:“郡主,您不必害怕,有蕭煞在,不會讓別人傷害您。這個人,您想讓他生,還是讓他死?或者…生不如死。我都能替您辦到。”

    昭雲慢慢抬起頭,忽然朝他的方向撲了過去,蕭煞接住她,她便撲到了他的懷裡。

    漫夭一愣,蕭煞何時和昭雲走得這麼近了?他刻意的示好讓她感到奇怪,而昭雲撲到他懷裡的動作更讓她疑惑不解,她皺著眉頭,看著這奇怪的兩人,只見昭雲在蕭煞懷裡,依賴般的說道:“蕭煞,我好怕!我不要見到這個畜生,你快讓他滾出去。”

    蕭煞安撫道:“好,我叫人帶他出去,您放心,您受過的苦,我一定讓他百倍償還。”

    昭雲連連點頭,“恩。”

    呂校尉被帶走後,漫夭還在愣神,過了一會兒,昭雲情緒穩定下來,才坐好,轉頭對著漫夭的方向,略帶尷尬,不自然笑道:“讓姐姐見笑了!”漫夭還沒做聲,昭雲彷彿做了一個重大決定般,面色正經嚴肅,又道:“蕭煞,你敢不敢把你昨天對我說過的話,當著姐姐的面再說一遍?”

    蕭煞一怔,濃眉幾不可見的皺了起來,對上漫夭投過來的疑感目光,他緩緩垂下眼睫,很快再揚起,眼中平靜如常,他鄭重道:“好。那就請主子做個見證,蕭煞想照顧郡主一世,出自真心。”

    漫夭霍然抬頭,心中驚詫自不用說,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昭雲等了片刻,沒聽見漫夭說話,才笑道:“姐姐,你說好不好?”

    漫夭怔怔發楞,半響沒做聲,過了好一會兒,才道:“蕭煞,你先出去。

    蕭煞默默退到帳外。

    漫夭看著昭雲彷彿含羞帶怯般的表情,只覺得心頭窒悶,“昭雲,你…她才開口,昭雲笑著打斷道:“姐姐,你不替我高興嗎?你看,像我這樣的人竟然還會有人喜歡,多不容易!蕭煞啊,他說要做我的眼睛,昨天他背著我從這裡走出去,跟我講他看到的一切,我覺得我自己好像也看到了,真的!原來姐姐身邊,還有一個這麼好的男子,我以前怎麼沒發現呢? ”她看起來笑得真切而喜悅。

    漫夭卻挪開目光,不敢去看她的臉,她仰起頭,輕聲問道:“這是你的心裡話嗎?”昭雲,若放不開,也不要為了別人而隨意處置自己的人生。

    昭雲道:“是啊,我就知道姐姐不會信。不錯,我是喜歡世勳哥哥,可是世勳哥哥他不喜歡我,他總是兇我。從雲姨娘過世以後,他對我就沒有過好臉色,我總是乾方百計的接近他,做我所能做的一切去討好他,可是,他連看也不看我一眼。無論我為他付出了多少,我在他心裡,都及不上姐姐一分。我覺得……這樣喜歡一個人真的好累啊!所以,我不想再喜歡世勳哥哥了,我想有一個對我好的人陪著我,過完這一生。”

    漫夭沉默了,這麼說也沒什麼不對。雖然這對昭雲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但她總覺得是不是轉變的太快了?快到有些不正常,可又說不出什麼。她站起身,嘆息道:“昭雲,你休息​​吧,我明天再來看你。”

    “好。”昭雲笑著答應,聽著她的腳步聲遠去,帳簾放下,一串晶瑩的淚珠垂落,在她染笑的嘴角漫出一絲鹹澀的滋味。她喉頭哽咽,不能跟世勳哥哥一起幸福,那就在他身邊,看著他幸福。所以,世勳哥哥,你一定要聿福,因為……只有你幸福了,我才會幸福。她在心裡這樣說著,躺下身子,拉過被子蒙上臉。

    漫夭出了昭雲的營帳,蕭煞遠遠立在前面,清冷的月光映著他堅毅的背脊,說不出的落寞孤單。

    她緩緩走上前去,蕭煞回過頭來,似是在等著她開口詢問。

    漫夭突然不知道該問什麼,五年的相處,蕭煞的性格,她不敢說全懂,但至少了解一些。他不是一個會隨便對別人付出感情的人,這短短兩日,就要定下終生,未免也太快了。

    “蕭煞,你告訴我,你是真的喜歡昭雲嗎?”她看著蕭煞的眼睛,目光犀利無比,像是一眼便要看盡他的心底。

    蕭煞眼光微動,但並未躲閃,只微微猶豫後,口氣堅定道:“是。”

    漫夭皺眉,他回答的如此肯定,有些話她反而沒法說了。她嘆氣,“蕭煞,昭雲受過的傷害太多,我不希望她再受到任何傷害,我更不希望…你不幸福,你明白嗎?”

    蕭煞心中一震,為何她總能將一切看的那樣清楚透徹,彷彿什麼事都瞞不過她的眼睛。他垂眸,想了想,慎重點頭道:“主子放心,我會盡我所能,對郡主好。”

    漫夭望著他堅毅的神情,蹙著眉頭,看了一會兒,才無奈道:“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就祝福你捫。”還能說什麼呢?希望他們幸福吧,即便現在不能幸福,以後,在朝夕相伴的歲月裡,相互扶持所產生的感情,能讓他們幸福也好。畢竟,兩個人的相互依靠總好過一個人的孤獨終老。

    “多謝主子成全!”蕭煞彎腰拱手行禮,目送她背影離去。

    愛情有許多種,而有一種愛情,是走在愛的人前面,竭盡所能,幫她掃除阻撓她幸福的屏障。這條路,會很辛苦,但是,能偶爾回頭看一眼愛的人幸福的臉龐,也可以知足。

    漫夭感受著身後投來的視線,腳步沉重無比,仰起臉龐,看著暗黑天空的星子,閃爍不定。她在心裡問自己:這一生欠下的,她要幾​​輩子才能還得清?

    前方的營帳,透出淡淡的昏黃,她拐了幾個彎,來到蕭可的帳外。還沒走到入口處,便聽見裡面隱隱約約傳出一道男聲,她頓住腳步,側耳傾聽,是老九的聲音:“臭丫頭,你說的那些,到底在哪裡啊?怎麼找了兩個時辰還找不到?這麼多張紙,這字還小,我眼睛都看花了。你到底知不知道這裡面有沒有解毒的辦法?你不知道,我怎麼找啊?”

    老九的聲音滿是抱怨,跟小孩子耍脾氣似的。蕭可道:“不找完,我怎麼知道有沒有?”

    “誒,你不知道,就讓我找,如果沒有,那我不是瞎忙活了?”一聽著語氣,就是跳腳了。

    蕭可道:“我不管,今天找不到,你別想回去睡覺。”

    “不回去就不回去,在你這裡睡也一樣,啊!你敢打我!!你這臭丫頭.....”耍無賴不成被打,他們兩人到一塊永遠都是這樣,漫夭笑著搖頭。

    帳內,蕭可警告道:“你再敢亂叫,我用毒粉了!”

    “你!算你狠!哼!”九皇子氣哼哼的模樣她想也能想出來。

    漫夭聽了一會兒,心頭豁然開朗。她金心一笑,看了眼透出燈光的淡淡橙黃色的帳幕,想著今天就先別打擾他們,明天再找可兒問問便是。

    想到此,她正轉身欲走,裡面又傳來九皇子刻意壓低的聲音:“誒,臭丫頭,璃月身上的毒…真那麼難解嗎?就連你也沒辦法?”

 

120

她身上的毒?漫夭驀地頓住身子,皺眉回頭。

    帳內,盤腿坐在毯子上的蕭可連忙抬手摀住九皇子的嘴,“你小點兒聲!萬一被公主姐姐知道了,你就慘了,皇上一定會把你發配到邊疆去,你信不信?”

    九皇子瞪大眼睛,眨了一下,點頭,信,他絕對信!拉下蕭可的手,他手射撐在面前的矮桌上,傾過身子,湊到蕭可面前,一臉凝重的神色,很小聲的問道:“哎,臭丫頭,你說....如果璃月的毒解不了,她,她若真死了,我七哥真的會跟去嗎?”

    “呸呸呸!你個鳥鴉嘴!你敢咒我公主姐姐死?”蕭可怒了,眼睛瞪得圓圓的,似是要把他活剝吞了。

    九皇子忙搖手,“不,不是,我是說……如果,如果……”

    “如果也不許說!告訴你啊,如果真的那樣,你的七哥肯定會跟去的。“蕭可抓起面前一騾還沒看完的書頁,很肯定的回答。

    九皇子瞪著她,眼珠一轉不轉,兩個人都抬了抬下巴,就那麼相互死死瞪著,眼殊溜溜圓,誰也不服輸。過了一會兒,九皇子目光不動,牙咬了起來,皺著眉,憋出一股狠勁,伸手奪過她手中的書頁,拍到自己面前,一字一句,切齒道:“今天,我不走了,我就不信,找不到'天命',這兩個字。哼!”說完,也不知是跟誰賭氣,氣哼哼的轉頭,埋首書頁。

    蕭可斜眼看他,就知道是這樣,一聽說事關他七哥性命,他才會拼命。她看了看他難得的認真表情,心中微微一動,便低頭拿過另一本小冊子,這些都是師父留下的手札,有一部分,她一直沒看完。

    “‘天命,是什麼?”

    身後突然有人開口,驚得兩人增得一下從地上跳了起來,動作出奇一致。

    “璃,璃月!”

    “公主.....姐姐……”

    漫夭淡淡望著他們二人,她面容平靜,看不出表情,又問:“是不是一種毒的名字?我身上所中的,是這種毒嗎?”天命?天命!是天命不可違嗎?可什麼才是天命?

    蕭可面色一慌,眼光微微閃爍,張了張口.....想說不是,可被漫夭這麼望著,她竟然說不出口。

    九皇子眼珠一轉,咋呼叫道:“當然不是,我說的天命.......哦!是指七嫂你的神秘武器一出,以後沒人能打得過我們了,七哥他統一天下就指日可待,這就是天命了!”

    “是這樣嗎?”漫夭目光微沉,看了看九皇子,再轉向蕭可,往前走了兩步,逼視著她,眸光犀利,“可兒,你從不撇謊,你告訴我。”

    “我……”蕭可不自覺的往後退,一屁股坐到桌子上,險些掉倒,九皇子立刻扶她一把,把她拉起來,蕭可低下頭,嚅囁道:“公主姐姐,我,我……"

    漫夭截口:“你不必為難,既然這件事情我已經知道了,即便今天你們不說,我也有辦法查到。可兒,你是想由你來告訴我,還是讓我自已去查?我的身體狀況如何,我有權利知道。”

    蕭可聽她這麼一說,柳眉糾結,有些猶豫,嗔怪瞪了眼九皇子,九皇子一臉無辜的表情瞪回來。

    漫夭不慌不忙走到前頭坐下,定定的看著他們二人,也不催。

    蕭可側頭偷望一眼,見她面色雖淡然而平靜,但眼神卻堅定無比,心知,今日瞞不過去了。她轉身繞過矮桌,到漫夭身旁坐下,像以前一樣挽著她的手臂,面上卻沒有從前那無憂無慮的笑容,“公主姐姐,你放心,我,我一定會想辦法找到……找到解它的辦法。”

    這就算是承認了!儘管漫夭心中已然猜到幾分,也做了心理準備,但一經確認,腦子裡仍是“嗡”的一聲震響,腦海中瞬間空白,身軀止不住顫了一顫,心急遽往下沉。聽著蕭可的保證,明顯沒有底氣。她垂下眼鍵,掩住藉淡了光華的眼神,極力控制自己的不穩的呼吸,輕聲問道:“這種毒,有多厲害?我是怎麼中的毒?中了多久?”

    蕭可茫然搖頭,“我也不清楚。以前只聽師父捉到過一點,師父說:'天命',是一種稀世罕見的奇毒,不但能封存人的記憶,還能改變人的心脈,可以在人的身體裡潛伏很久,只要不喚醒它,每個月以特定的藥物控制,也計一輩子都會沒事。“

    漫夭問道:“如何喚醒?喚醒之後,會怎樣?”

    蕭可道:“喚醒它的引藥是一種香,那種香本身無毒,但對於中了'天命',的人,它就是奇毒。'天命',被喚醒,封存的記憶會慢慢恢復,一旦全部想起,若不能解除毒性,就時日不多。”

    漫夭擰眉,她的記憶都在,難道是她來到這世界之前,這具軀體已經中了“天命”之毒?封存的記憶,是她這一年來重複做過的怪夢?

    她轉頭看蕭可,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蕭可抿了抿嘴唇,猶豫著,低聲又道:“師父還說,'天命'……是這世上唯一一種'七絕草,解不​​了的毒。”

    漫夭心間一震,一種名為絕望的情緒鋪天蓋地猛的朝她痛擊而來,她胸腔劇痛,臉色頓時煞白。

    九皇子忙過來安慰道:“七嫂,你先別著急啊!有一句話說得好,青取之於藍而青於藍,說不定這丫頭比她師父強,能找到辦法呢。”

    漫夭雙手緊緊絞在一起,目光垂下,望著自己蒼白的指尖。連'七絕草,都解不了的毒,還能有什麼辦法?她不怕死,只是,如果她死了,世勳怎麼辦?她的世勳該怎麼辦?驀地抬手抓緊胸口,那種令人窒息的悲傷緊緊戳住了她的心扉,她張著嘴,卻無力呼吸。

    蕭可大驚,忙轉身去一旁的桌上拿了一小塊藥材,讓她含在嘴裡,漫夭輕輕搖頭,閉了閉眼睛,努力平復心頭的窒痛,才喘出一口氣,艱難道:“我……還有多少日子?我的孩子,能不能平安來到這世上?”

    蕭可想了想,才道:“孩子,應該可以平安降生。”

    “那就是還有些時間?那就好。”她的手輕輕放在自己的小腹之上,絕望之中,這也算是一種安慰。至少,為他留下他們的孩子,留下一線希望。

    蕭可見她神情哀傷,想了想,又道:“公主姐姐,我師父還說,女子中了'天命,之毒,其實有一種方法可以解,但是,她說那種方法沒有哪個女人會同意,就算有同意的,她也不會幫人解。所以,她不將那個看做是解毒的辦法。”

    漫夭眼中亮出一絲光芒,抬頭問道:'什麼辦法? ”

    蕭可垂頭,有些喪氣道:“我還沒找到。這些天,我一直在翻看師父留下的手札,我相信,一定可以找到。”師父的手札實在是太多了,字跡潦草,不仔細看根本認不出來。

    九皇子附道:“對,一定能找到。我現在就開始找。”說罷,他趕緊拿起桌上的書頁,仔細的看。

    漫夭再次垂下眸子,連雪孤聖女都不當做是辦法的辦法,找到了也不一定有用。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的,也記不清後來蕭可都說了些什麼,只記得她離開前囑咐他們別告訴無憂她已經知道這件事。

    外面天空漆黑,稀疏的星子光芒黯淡。

    她漫無目的緩緩走在寂靜的黑夜當中,雲層遮蔽的冷月透出淺淡而朦朧的薄光,籠罩著她消瘦單薄的身軀,在地上投下一道長長的黑色的影子,輪廓有些模糊不清。

    遠處一個山坡,高於所有的帳篷,孤獨的屹立在那。山的頂端,一個小小的孤亭,在浩蕩空曠的蒼穹下,述說著它經年累月無人相伴的寂寞和孤單。

    “世勳,世勳,如果我不在了,誰陪你走過漫長而孤寂的人生?誰能站在你身邊,與你一起分擔你生命中的喜怒哀樂?”

    她走上那個山坡,腳下的石階高低不平,因此她走得很慢。

    一共七百二十五步台階,竟與他們相識的日子奇異的吻合。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到的他,在睡夢中被抬上早朝大殿,如不染塵埃的仙人一般鈍淨,美得令人窒息,迷感了多少人的眼睛。而醒來後的他,冰冷邪妄如魔君降臨,囂張跋扈,目中無人,對這個世界的一切都不屑一顧,無心,亦無情。

    是誰讓這樣一個人變得有了心,動了情,抹去他眼中的冷酷邪妄,注入一腔如水的溫柔?如果這溫柔換來的不是一世相守,而是悲痛與絕望,那她寧願,他從不曾愛上她。那樣,她就可以毫無牽桂的離開,不帶走一片塵土。

    站在高高的孤亭裡,低眸望著底下一片透著昏黃光影的營帳,在最中央的議事大帳裡頭,有她心愛的男子,那個為她不顧生死、不計得失的男子,她怎麼捨得丟下他一個人獨存於世?她怎麼能捨得?

    淚水滑出眼眶,順著絕美的面頰滾滾落下,她蹲下身子,雙臂趴上那紅漆脫落的亭檻,埋頭嗚咽痛哭,雙肩止不住的直顫。

    為什麼經歷了這樣多的磨難,他們還是不能相守到老?如果這是命運,那她痛恨這命運!

    如果她的出現,注定他一世的悲哀,她希望自己從來沒有出現在他的生命裡。孤亭的另一頭,台階往下,站在一棵粗壯老村下的男子聽到上方傳來女子的哭聲,微微一愣,這麼晚了,是誰在這裡哭得如此傷心?他疑惑走上亭子,看見女子趴伏的背影以及她那刺眼的白髮,心中一驚,叫道:“主子!!”

    他從未沒想過,像她這般淡漠善於隱忍的女子,竟然會有這樣傷心哭泣的時候!大軍打了勝仗,她不是應該高興嗎?他連忙上前,問道:“主子,您怎麼了?發生了何事?”

    漫夭一怔,沒料到這裡還有他人,泣聲立止,她轉頭,便看到了一臉擔憂的項影。有多久沒注意過他,她都快要忘記了。抬手拭去眼淚,站起身,平復胸腔內激動的情緒,將那股濃烈的哀傷掩藏在心,方道:“沒事,我只是想起了過去的一些事情,一時感觸罷了。你怎麼會在這裡?”

    項影目光有些複雜,似是不信,但也沒多問。他轉頭望了一眼紫翔關的方向,黯然道:“營裡悶,我出來透透氣。”

    漫夭黛眉微蹙,忽然想起他曾經也和紫翔關的那些北朝將士一樣,屬於鐵甲軍的一員。他是個戀日且重情義的人,面對這樣慘烈的戰爭,北軍在紫翔關二十多萬鐵甲軍全軍覆沒,看著那些曾一起並肩殺敵的戰友死在他面前或死在他劍下,他怎會不惆悵難過?她嘆息一聲,輕聲問道:“項影,你後悔嗎?“後悔選擇跟著她。

    那時候,他以為效忠她就是效忠傅籌,儘管他們夫妻不算同心,利益也各有不同,但終歸是夫妻,而且,她是傅籌唯一喜歡的女子,他沒想過,有一天他會因此而率領軍隊攻打他的舊主。

    項影沒立刻回答,只是轉過身子,望著北朝方向,仰頭嘆道:“是的,主子,我後悔了!”

    他如此乾脆而坦率的承認自己後悔,出乎漫夭的意料。她微愣,卻沒說什麼。

    項影又道:“如果我一直在將軍,哦不,現在應該稱呼為陛下。如果我一直在陛下身邊,常堅就沒有機會背叛陛下,那主子便不會被算計,不必承受那樣的屈辱,也不會白了頭髮。那麼,也許今日與主子並肩執手的人,不是皇上,而是陛下!他時您的感情,從不少於任何人。所以,我真的很後悔。

    漫夭微微一怔,她承認,若果真如此,確實有這種可能。但是,她不會再去設想這些可能,那是對過去所承受的痛苦的否定,也是對無憂的一種傷害。

    她上前,淡淡道:“現在還說這些做什麼?都過去了。你不必將過錯攬在自己身上,沒有常堅的背叛,那些人還會想別的法子。人沒有預知未來的能力,所以,有些事情,躲也躲不過。既然事已至此,我們只能往前走。”

    項影轉頭看她,他的目光有些難過,“對於主子而言,也許這些真的過去了,因為主子有皇上,再痛苦的記憶都可以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淡去。可是陛下則不同,以陛下對主子的感情,主子所承受的痛苦,會在陛下未來的人生里,成倍的加註在他身上。我很早就跟著陛下,作為一個貼身護衛被培養,我是親眼看著陛下怎樣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士兵走上天下矚目的將軍位置,那艱難的過程,所經歷的重重劫難,一般人難以想像。為了報仇,他可以不擇手段,用別人的生命和他自己的生命當成是複仇之路的梯子,他從不愛惜自己的性命,只要能留下一口氣走完復仇的道路。而仇恨,一直是支撐他一次又一次從數万伏尸中活下來的力量……您也許會認為,用血路鋪就的人生很殘忍,不值得同情,但是“,“主子,就是這樣看重仇恨重於生命的人,他為了您,真的曾放棄過復仇的捷徑,也曾為失敗做好了準備!您在他心裡的位置,曾經超越了支撐他二十多年的母仇,這樣的陛下,您真的忍心在他失去您以後,再去就奪他唯一擁有的江山,讓他一無所有嗎? ”

    漫夭身軀一震,在他近乎埋怨的眼神中連忙轉開目光,“那你覺得我應該怎樣?一年前的那場陰謀,對我,也許錯不在他,可是,你不能否認,他是利用我的名義去害世勳,他利用我,讓我所愛的人承受痛苦和折磨,我不該恨他嗎?就算不說這些,以現在的局勢,也由不得我。我們不去攻打北朝,他遲早也會來攻打南朝,這場戰爭,避免不了。這一年來,他的母親北朝的太后,從來就沒放過我們,一次次的陰謀策動,還將無憂的母親挫骨揚灰 ……也許,這錯也不在他,可就是結下了不共戴天的仇恨。我只能選擇站在一個人的身邊,從我決定離開京城的那一刻起,我的生命裡,再也沒有了傅籌這個人。”

    項影微微呆住,她說的也沒錯,她只是愛皇上,不愛陛下而已。

    漫夭轉身,語氣淡漠,“這些話,以後不要再提,沒有意義。如果你想回去,我會為你準備良駒。如果你願意留下,那就好好做南朝的將軍,分清敵我,否則,痛苦的只會是你自己。往後,我不再是什麼主子,你跟別人一樣,稱呼我為娘娘。你是一個獨立的人,應該有自己的生活,不是誰的奴才。等哪天我不在了,我希望你們都能夠擁有幸福的生活。”僅僅憑著他方才的一番話,她已明白項影之於傅籌,也不是一個普通的侍衛。在她僅有的日子裡,她還想為那些真心時她好的人做些什麼,所以,她給他選擇的權利。

    項影愣了愣,主子不在了是什麼意思?他州想問,漫夭又道:“很晚了,回去吧。”說罷率先離開。

    項影看著她緩緩踏下台階,望著她被風揚起的白髮如雪,衣袂翻飛,如同一個誤入凡塵的仙子,隨時都會乘風而去。

    他永遠記得那個黑暗的刑房裡,他像一個被打殘了的狗一樣趴在地上,不能動彈,等待著全身的腐爛,為了不死,他低頭舔著碗裡灑出來的發霉的飯菜,等著那時的將軍因為多年的主僕情意對他網開一面,但他等了十多日,始終沒有等到。就在他絕望之時,那如仙子一般美麗的夫人出現了,對於他隱藏在那座山上不及時出手救她,使她險些喪命,她沒有任何怨責,反而出手相救,給了他第二次生命。

    他還記得他說要效忠於她時,她所說過的話:“項影,你要想好。我救你出來,並不是想要你給我什麼回報,我只是念你是個難得的人才,就那麼死了可惜。你不一定非得跟著我,你可以像從前一樣,我是夫人,你是將軍的貼身侍衛,這樣,我對你沒什麼要求。但若是你真的願意認我當你的主子,我會要求你絕對的忠誠,不能有半點的隱瞞和欺騙,否則,我的手段不見得會比將軍好多少。”

    言猶在耳,今日她卻又說他如果想回去,她為他準備良駒。

    他還有可能回頭嗎?即使陛下肯留他,他又怎麼可能再帶領那些鐵甲軍回來與南朝那些他親自操練的將士搏命廝殺?況且,從她救他的那一刻起,他就決定從此效忠於她,永不背棄。至於陛下,對不起了!

    北朝京城,皇宮。

    宗政無籌離開塵風國,並未趕回紫翔關,而是直接回了京城。馬車直入宮門,行走在平坦的青石板鋪就的道路上,細碎的馬蹄聲合著輕緩的車轅聲,有節奏的響著。他坐在寬敞的馬車內,不覺得舒適,只覺得周圍很空蕩。

    風,微微掀開車窗簾幔,白色的日光透照進來,他閉著眼睛,漆黑濃密的睫毛在日光下於下眼瞼處投下青色的暗影。他靠著身後的軟墊子,英俊的面龐,是日復一日愈發濃重的滄桑和沈寂的表情。

    塵風國這一趟,他是不是走錯了?

    “陛下,清謐園到了。”馬車停下,一名侍衛小心禀報。隨後傳來奴才的跪拜之聲。

    他緩緩睜開眼睛,有人掀開車簾,他起身,步下馬車,面無表情道:“朕身子有些不適,宣沈御醫。”

    “遵旨。”

    進了漬謐園,他腳步慢下來,望著周圍熟悉的景物,心間一陣陣波蕩。這裡的每一物,都是埋在他心頭的風景,只可惜,這風景之中因為少了一個人,而失去了應有的顏色,變成了記憶的灰白。穿過潔淨的紅木亭廊,路過清幽的竹林,極少的下人,令這裡變得寂靜安寧。

    寢宮裡的一切一如他離開前的樣子,整潔而乾淨,寬大的龍床上,那一襲金絲繡鳳的大紅嫁衣平躺在床的里側,顏色如司那日夕陽下,她滿頭白髮身披羅帳的如血紅色,鮮豔而奪目。

    塵風國一行,除她之外,他還遇見了一個人,那是一個絕對不應該出現在塵風國的人。因為那個人,他開始懷疑一件事。而那件事,他希望自己猜錯了。

    從塵風國回來,一路上走了將近二十天,在這些天裡,他來來回回的想著自己的人生,悲哀而又充滿黑暗的人生,從父親到母親,再到兄弟和愛人,這些在別人眼中代表著溫暖的字符,為何在他的生命裡,卻只是將他一次又一次推入地獄的冰冷之手?

    “陛下,水已經備好,奴婢伺候您沐浴吧。”一名宮女進屋,現現矩矩的行禮。

    宗政無籌回神,斂了斂思緒,沒說話,再看了那嫁衣一眼,方才轉身,徑直朝浴房行去。

    寬敞的浴室,氤氳著迷濛的水霧瀰漫在空,他走了進去,關上門,將宮女阻隔在門外。冷風吹入,微微打散了霧氣,但視線依舊朦朧。

    他往前走了兩步,忽然停住口望著前方的碧水浴池,神色有些恍惚。彷彿看到了碧水池中忽然鋪了一層嬌豔的花瓣,花瓣中女子膚白若雪,烏黑柔順的長發半濕著散落在單薄瘦弱的香肩,襯得那肌膚愈發的瑩潤如玉,美不勝收。她背對著他,閉著雙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他想走過去,雙腳卻彷彿被釘在地上,一動也不能動。他好像聽見自己說:“容樂,你是為了逃避我,才躲在這裡不敢出來嗎?”

    女子回頭驚詫中帶了一絲慌亂,“將軍,你怎麼進來了?”

    “看你那麼久不回房,怕你出事所以過來瞧瞧。你這樣睡覺,會著涼。若是困了,我抱你去屋裡睡。”他走過去,在池邊蹲下,伸出手想抱她起來,然而,觸手卻只是虛無的空氣。

    “容樂……”他慌亂而失落的叫了一聲。

    原來是記憶帶來的幻象!他自嘲,苦澀在心底蔓延。她再也不會回來了,她永遠也不可能回到他身邊,那些朝夕相處的日子,一去再不復返。他想問自己,為什麼要讓仇恨蒙蔽了心智,不好好把握那段美好的時光?

    悔恨這種心情真的很可怕,日復一日的增長,每多見她一次,便會更加深刻。

    他強迫自己不去想,寬衣,步下浴池,閉上眼睛浸泡在溫暖的水中,企圖用熱水溫暖自已冰涼的身子。

    腦海中浮現一個人,是在塵風國馬場抓住的天仇門的人,而跟那人一起的,其實還有一個,只是那個人,被他偷偷帶走了。而那個人,正是一年前他找到母親時,聲稱照顧了他那瘋癲母親十多年的那對夫婦之中的男人。

    一個普通的人怎會與天仇門的人一起出現在塵風國皇家馬場?除非,他也是天仇門的人!而據他所知,天仇門人不允計成婚生子,那對夫婦顯然是假的!

    他這才覺得,這一切,未免太巧。天仇門門主一直培養他復仇的能力……聲聲要助他報仇,而他的母親其實就在天仇門中。天仇門剛剛被他剿滅,十幾年沒出過門的瘋癲的母親,第一次跑出門就撞上了容樂,又恰好,讓他查到。

    宗政無籌扯下蓋在臉上的濕布巾,睜開的眼睛迸發出一道滲人的寒光。

    回到寢宮,沈御醫已經到了,見宗政無籌步伐穩健,看上去並無不適,不禁感到疑惑,行禮拜道:“拜見陛下!微臣聽聞陛下龍體不適,特來請脈。

    宗政無籌不疾不徐走到床邊坐下,天生的威儀,為地上跪拜之人帶來一種強烈的壓迫感,沈御醫遲遲不見帝王開口,心中不由得忐忑。

    過了許久,宗政無籌方問道:“當日太后的瘋症是你治好的?”

    沈御醫微微一愣,頭也不抬,回道:“回陛下,是微臣。”

    宗政無籌“恩”了一聲,面上不動聲色,看了他兩眼,又道:“朕記得,當日,你說太后心思鬱結又受了極大的驚嚇導致神智不清,你用了短短十五日,以奇方治愈太后,朕贊你醫術精湛,封你為院使,掌管整個​​御醫院。不知,朕有無記錯?”

    沆御醫忙道:“陛下記憶力超群,微臣十分佩服。陛下隆恩,微臣一直謹記在心,並暗暗發誓,一定會繼續鑽研醫道,以報陛下之恩。”

    宗政無籌靜靜聽他說完,目光深沉,嘴角噙著一抹冷笑,“是就好。一年的時間鑽研醫道,想必愛卿的醫術又有精進。朕這次去塵風國,遇到一個故人,他也杞了瘋癲之症,並且情形與當年的太后極為相似,聯此次,就再給愛卿十五日時間,你就照著上次那方子開藥,倘若醫好了那人,朕重重有賞,倘若醫不好......”,他語氣忽然頓了頓,微微往前傾了傾身子,目光陡然凌厲,直逼對方眼睛,聲音低沉而充滿威嚴,一字一句,沉聲道:“倘若醫不好,朕,判你個欺君之罪,滿門抄斬!”

    “啊?!”沈御醫驚慌抬頭,被他那凌厲的氣勢嚇得身子一軟,癱在地上,冷汗瞬時遍布全身。臉上閃過慌亂的神情,怔忪的望著臉色深沉的帝王眼中的狠色,頓時明白了這一趟所為何來。他連忙低頭伏身,小心禀報導:“請陛下治臣的罪,微臣.....上次​​為太后開的方子,不小心給弄丟了。”

    宗政無籌隨口道:“丟了?那就再開一個。”

    沈御醫的冷汗順著額頭淌下,“嘀嗒”一聲,濺在地上,他正準備再開。 ”頭頂上方,帝王的聲音又沉了幾分:”別告訴朕,你幫人治病開過的方子自己不記得了,你當朕是三歲的孩子? ”

    “微臣不敢!“沈御醫的頭磕上地板,聲音帶著微微的顫栗。

    宗政無籌滿意的點頭,挑眉道:“不敢就好。你要記住,朕才是這個皇朝的主宰,倘若朕想辦你,任誰也攔不住!朕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是要榮華富貴?還是連累全家去陰曹地府,從此被冠上罪人之名?你自己掂量著辦。朕相信,你是個聰明人。”

    沈御醫面如土色,早該知道紙包不住火。頹然拜倒:“陛下饒命!微臣……有罪!!”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亦光如曦 的頭像
    亦光如曦

    Believe In Yourself.

    亦光如曦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