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鏡中花,水中月 (三)
吳世勳怔住,她竟然又一次拒絕了他!別的女子為了留在他身邊可以不計名分,甚至尋死覓活,可她倒好,失身於他,卻如此輕描淡寫,說她只當那是春夢一場!一副完全不在乎的模樣,還說出男歡女愛是你情我願無關嫁娶這種話,吳世勳忽覺心中煩亂莫名,他緊皺眉頭,眼中不覺浮上一絲怒意,伸手一把捏住她高高抬起的下巴,他不喜歡她這樣一直高昂著頭目無一切的淡漠表情,似乎天底下,任何人、任何事都入不了她的眼,刻不進她的心。他瞇起鳳眸,緊緊盯住她的眼睛,犀利的目光像是要刺透她的靈魂,沉聲道:“你知不知道這世上……有多少女子想嫁給本王?”
漫夭下巴被捏得生疼,她嘗試著掙扎,但她越掙扎他便越發捏得緊,似是要將她捏碎了才罷休,她索性隨了他去,這下顎再痛,又怎及得心中之痛?她倔強地勾唇淺笑,眸光堅定,語氣淡淡道:“離王殿下身份尊貴,貌比潘安,想嫁你之人,自然多不勝數,你盡可以……將她們都娶了,但……那些人之中,絕不會包括我。”
吳世勳面容巨沉,這話若在一般人說來,更像是賭氣,但從她口中說出,卻讓人覺得那就是她心中所想。這個昨夜因他一句話便感動到淚盈於眶的女子,今日得知他並非真心之時,卻能笑得如此淡然。這種笑容,令他感覺十分刺眼。他瞇著眼看了她一會兒,除了她眼底的諷刺和嘴角的薄涼,他竟看不出她其它的表情。他還就不信,她的心裡,也像她表面看上去這般平靜。他突然伸手一把攬了她的腰,那細軟腰肢不盈一握,讓他想起昨夜帶給他的銷魂之感,不禁心中一盪,將她猛地往面前一帶,兩人身子緊緊相貼。
漫夭面色一變,毫不猶豫地用力推他,冷冷道:“你想幹什麼?放開我。”
吳世勳非但沒放開她,反而一手箍住她的身子,一手摸上她蒼白的臉龐,指尖在她瑩白的耳垂處輕輕逗弄,輕佻的邪笑道:“我只是想帶你重溫下昨晚的感覺……如何?想起來了嗎?你現在拒絕嫁與本王,但你昨夜……可是懷抱著將嫁給本王的心思,心甘情願的……奉上自己的身子。”
漫夭唇上的血色瞬時褪了個乾淨,這個男人當真殘忍,他見不得她的平靜,非要剖開她隱藏的傷口,血淋淋的擺出來,再狠狠地踩上一腳才罷休?她拼命控制住身子的顫抖,心冷如冰,卻強自笑道:“那又怎樣?在我們那裡,兩個不相識的人發生一夜情,天亮後各走各路,連對方是美是醜都不記得……這種事,比比皆是,根本就算不得什麼。而我,又豈會因此嫁給一個利用我的人。”
吳世勳的手微微一僵,他相信那個世界裡存在她所說的一夜情,但他直覺她不是那樣隨便的人,就如同他的母親,視身體的忠誠為愛情的根本。他沒有細想他為什麼要娶她,難道僅僅是因為他得了她的身子嗎?吳世勳忽然放開了她,昂首用不可抗拒的語調道:“本王說過,這一生,你能嫁的人,只有本王!不管你願不願意……都由不得你。”
漫夭笑了,笑得無比諷刺,這個男人何等的驕傲自負,自以為這世間所有的一切都在他股掌之中。但她會讓他知道,縱然世間一切皆隨他所願,可她漫夭,不論是她的人,還是她的心,都不由他掌控。
她抬頭直望著吳世勳完美的俊容,冷笑著傲聲道:“我知離王殿下你權勢滔天,但這世間之事,不會永遠都在你一人的掌控之中。總會有那麼一個人,是你……求而不得;終會有那麼一件事,任你吳世勳翻手雲覆手雨,也無法……扭轉乾坤。”
她的語氣那樣堅定,一字,一句,鏗鏘無比。吳世勳有片刻的怔愣,狂風遽然來襲,似是要掀翻天地般的猛烈決然,漫夭用盡全身的力氣說完這幾句話,再不願於此地多停留半刻,更不想面對這個欺騙利用她感情的男人。她扭頭側身而過,與他擦肩疾行,背影相對的那一剎那,隱忍多時的淚水終是無可抑制地落了下來,晶瑩的淚珠劃過那張蒼白如紙的面龐,沒入唇齒間的鹹澀滋味直抵心間。她緊咬著唇,將那欲沖出口的哽咽之聲強行堵在喉嚨,嚥下心頭,就彷佛嚥下了一柄鋼刀,在她的心上,生生砸出一道深沉的血口。
她努力牽起一邊唇角,倔強地笑著,一步接一步,沒有半分猶豫和不捨,異樣堅定地往前行走,不曾回頭。
向來多話的九皇子此刻出奇的安靜,他不曾想過,這樣一個美到極致的聰慧女子,看似淡然沉靜,實則驕傲而倔強,明明傷心的要命,卻偏要將自己偽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看了真叫人打心眼兒裡疼出來。他張了張口,輕輕喚了聲“璃月……”,但那女子已然失了踪影。
吳世勳靜靜地站在原地,聽著身後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心臟的跳動有片刻的停頓,但他亦不曾轉首。那時的他,不懂得自己心中的空落從何而來,他以為無論她去了哪裡,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但他萬萬沒有想到,這一放手,帶給他的竟是那樣一個令他難以承受的結果……
狂風席捲,大雨瓢潑而至,路上的行人急匆匆的找地方避雨,腳步紛亂。趕車的車夫用力地甩著馬鞭,那馬吃痛“嘶鳴”一聲,揚踢疾奔,濺起污泥滿身。
漫夭拖著沉重的步子,緩慢行走在大雨不斷沖刷的街道,她開始有些痛恨自己的清醒。冰冷的雨滴大顆大顆地敲打在她頭臉之上,麻木的生疼。她這樣穿著單衣在雨中行走,不是因為她失戀了便要糟踐自己,她這個人啊,其實很自私,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她都不會去做那種為報復別人而傷害自己的蠢事,她只是……只是沒地方可去。前路雨霧茫茫,視線模糊不清,她於這個世界,不過是一縷來自異世的孤魂,沒有家,沒有親人,沒有溫暖……
原來,她……什麼都沒有啊!就連這身體都不是自己的,還有這顆心……她慘然一笑,竟笑出聲來,低低沉沉的笑聲混合在初夏的暴風雨聲之中,竟格外悲滄而荒涼。
她就那樣漫無目的的走著,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待她停下之時,竟發現走到了天水湖。
湖岸,風雨中飄搖的楊柳枝條不斷地拍打著水岸,臨湖的攏月茶園大門上的封條已經不見了,她微微一愣,隨後自嘲不已,他的目的已經達到,再封著她的園子又有什麼意義?她忽然不想再靠近那曾經承載她夢想的茶園,她無法忘記,就是在那個園子裡,她意外碰觸了那個男人的身子,注定了被欺騙利用的結局。
木然轉身,她在了無行人的馬路上一個人孤獨的行走著,沒有目的地,整個人似是被掏空了一般,感覺很疲憊。實在邁不動腿了,她隨便找了個相對隱蔽的牆角,靠著冷硬的青磚牆壁,緩緩地蹲下身子,抱著膝蓋,她就想那麼呆上一會兒,就一會兒……就好。望著落到地上又濺起的水珠,她輕聲低喃道:“這場雨,下得真好。”整個世界都變得安靜了。
雨將停之時,她收拾起所有的情緒,正欲起身,面前卻突然多出了一雙黑色緞面的錦鞋。
34.打道將軍府
漫夭目光緩緩上移,那雙鞋子的主人著了一襲天青色長袍,有著一張英俊非凡的面容,面容之上是一貫的溫和表情,帶著淺淺的關懷眼神凝視著她滿是雨水痕蹟的蒼白臉龐。
男子手中的傘撐在她的頭頂,微笑著向她伸出一隻手。漫夭怔怔的看著那隻手,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掌心處有著深色的繭子。男子見她只是望著他的手出神,便輕輕笑道:“長年征戰沙場,劍拿得多了,手便起了繭子。你……別介意。”
漫夭搖了搖頭,抬眼看著那張溫和無害的俊容。就是這名男子,在兩日後會成為她的夫君,從此她會被冠以他的姓氏,與他相伴一生。可是,這名男子,他真如外表看上去的這般無害麼?她淡淡笑著,目光卻是犀利無比,直逼人心底深處,語調沉緩道:“我只是在想,似乎每一次遇到將軍,都恰巧是在我最需要幫助之時,你說… …這是天意呢?還是人為?”
傅籌一愣,眸光微變,眼底有一絲異樣的光芒一閃而逝,繼而輕鬆隨意地笑道:“自然是人為。這世上哪裡有那麼多的天意,我知曉你有難處,才及時出現,好為你解困。”
這答案倒是令她有些意外,而他說得又那樣坦然,令人再生不出其它想法。漫夭道:“那將軍又如何得知我有難處?我與將軍非親非故,又不是很熟,將軍何以如此留心於我?”
傅籌目光微垂,似是也在思考這個問題,半響後方道:“我也想知道原因……你的衣裳都濕透了,這樣吧,你若不嫌棄,先去我府中沐浴更衣,以免再次感染風寒。”
漫夭拿眼角瞟了眼不遠處的屋脊,稍作猶豫後點頭,伸手搭上他的手指,想藉力起身,但已然麻木的腿腳不聽使喚,還未站起卻又蹲了下去,身子一個不穩,歪倒向一旁的水渠。
傅籌連忙伸手扶住她的肩,說道:“你拿著傘,我抱你走。”說罷不由分說地將傘塞進她的手中,她連“不用”二字都未來得及說出口,人就已經被騰空抱了起來。
他的懷抱很溫暖,肩膀寬闊,雙臂結實而有力,令人莫名心安。此時的她無論身心都已疲憊至極,她忽然想,她為什麼要去考慮那麼多呢?讓一切都簡單一點不好嗎?只要她能守住自己的一顆心,其它的,什麼都不重要。想到這,她放鬆了身子,閉上眼睛,靠著他頸肩處,不知不覺便沉沉睡去,手中的傘掉落在他們身後的地上。
傅籌低頭望著懷中女子疲憊的容顏,眸光微動,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走得更加沉穩。
雨漸漸停了,天開雲散,被大雨沖刷過後的離王府比往日更多了一絲清冷的味道。吳世勳鳳眸輕瞌,靠在軟榻上小憩,右手食指無意識地撫摸著左手掌心一枚刻有紅字的白玉棋子,似是在等待著什麼。過了許久,他忽然說道:“阿漫,怎還不落子?你考慮的時間越來越久了,再這樣下去,我們一盤棋,從早下到晚也下不完!”
他說話的時候依舊閉著眼睛,靜靜的等待回應,然而,等了半響,連呼吸聲都聞不見。吳世勳猛地清醒過來,遽然睜開眼睛,對面空無一人。他心中一震,這麼快便形成了習慣麼?望著手中的棋子,他眉頭緊蹙,站起身,微帶煩悶地叫道:“來人。”
一直守在門外的無憂閣管事聞聲立即進屋,小心翼翼地雙手捧了茶奉上,神色恭敬道:“王爺,您醒了?”
吳世勳接過茶水漱了口,再放回他手上,方道:“林暗可回來了?”
管事忙回道:“禀王爺,林侍衛回府已有小半個時辰,奴才見王爺在歇息,未敢進來打擾,讓他在門外候著了。”
吳世勳淡淡道:“叫他進來。”
“是。”管事退下後,一名二十來歲皮膚略黑的黑衣男子進了屋,此人行步極快,且無聲無息,一看便知是武功高手。男子單膝跪地,一手撐著地面,頷首恭聲道:“屬下參見王爺。”
吳世勳擺了擺手,示意他起身,說道:“她離開後山都做了些什麼?又去了哪些地方?”
林侍衛道:“禀王爺,璃月公子下山之後順著馬路一直往西走,大約在雨中走了一個半時辰,中途去了趟天水湖,停留了片刻,又離開了……”
吳世勳神色一動,抬手製止他的話頭,凝眉思索道:“你說她在雨中走了一個半個時辰?可有撐傘?”
林侍衛搖頭道:“沒有。她一直淋著雨,走得很慢。”
吳世勳心中一顫,又問道:“她面上是什麼表情?”
林侍衛想了想,道:“一直笑著……笑得很淺淡。”
吳世勳背著雙手朝著窗邊走了幾步,看著窗外大雨摧殘過後零落的繁花,思緒飄回到幾日前的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他們剛剛結束一盤和棋,他問起她前世的生活,她就變得很沉默,後來,她突然說:“似乎很久沒下過雨了。”
他問:“阿漫喜歡下雨天?”
她放下手中的棋子,目光幽遠道:“有一種人,天生就喜歡雨,因為在雨裡,她才可以放心的流淚,不用擔心會有人看見。”
他說:“阿漫就是這種人!”
她轉過頭,垂下的眼簾掩住了淡淡的傷感,輕輕道:“我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流過淚了,也許十五年,又或者十七年……真的是太久了,已經忘記了那種滋味……”這便是她前世的生活,就算悲傷也不可以哭泣。
吳世勳收斂思緒,看來她並非如她口中所說的那般不在乎!他心中竟升起一絲莫名的喜悅,還有……心疼。那個女子,總是將自己掩藏的那樣深。他轉過身,問道:“她現在人呢?”
林侍衛道:“去了將軍府。”
吳世勳身子一震,眸光遽變,回身冷冷望著他,沉聲問道:“哪個將軍府?”
林侍衛身子一顫,回道:“是……衛國大將軍的府邸。”
傅籌? !吳世勳面容巨沉,雙手不自覺地握緊,腦海中浮現皇宮宜慶殿門口他們二人對望說笑的一幕,以及晚宴上啟雲國公主選夫之時,傅籌一直望著她的眼神……
吳世勳鳳眸一瞇,眼若地獄寒潭,沉聲道:“阿漫,你想藉助傅籌離開本王,沒那麼容易!你,速領一百人,隨本王前往衛國將軍府。”
35.未來的王妃
漫夭醒來之時,已經到了衛國將軍府。她睜開眼睛,見自己被安置在鋪著雪白狐裘的上等楠木軟椅之中,腿腳處有麻痛及溫熱感傳來,她低眸一看,心中猛地一震,那名揚天下的少年名將、手握一國軍權的衛國大將軍,此刻竟然半蹲跪在她的腳下,動作溫柔地為她拿捏著她麻木的腿腳!
漫夭驚道:“將軍這是做什麼?!你快快住手,璃月擔當不起!”她連忙坐了起來,欲轉開身子,腳卻被傅籌牢牢握在手心。她的鞋襪盡褪,纖細小巧的玉足在他寬大的手掌之中不盈一握,瑩白如玉的肌膚因他輕柔地按摩而呈現淡淡的粉色,煞是好看。傅籌抬頭沖她一笑,道:“不妨事,很快便好。”說罷繼續先前的動作。
漫夭呆呆地望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雨後的陽光溫溫柔柔,透過潔白的窗紙傾灑於他清俊的側臉輪廓,在他英挺的鼻樑以及泛著英氣的眉宇間更增添了幾分清雅溫和的意味。這個男子,不僅善解人意,又如此溫柔體貼,倘若沒有與宗政無憂之間的糾纏,在這政治權謀下的婚姻之中,她能嫁給這樣一個男子,該知足才是,可她為何還是一點也開心不起來。真難以想像,這麼一個溫潤清和的男子,是如何馳騁沙場,指揮百萬雄師,令敵軍聞風喪膽,給人一種滿身煞氣的印象?
她徑直思索著,毫無意識的直盯著他看,卻不料傅籌本是放在她腳上的目光突然就抬了起來,四目相對,兩人皆愣了一愣,漫夭忙轉了臉,微微低頭不做聲,傅籌輕輕笑道:“你起來走走看,可好些了?”說著扶了她的手,兩人一同站了起來。她走了兩步,腿腳靈活自如,果然不再有麻痛之感,她由心一笑,感激道:“謝謝你。”
傅籌不在意地笑道:“熱水已讓人備好,就在裡邊。有任何需要,只管吩咐這裡的丫頭。”
漫夭淺笑著點頭,轉身朝著浴房行去,在行至一扇玉質雕花屏風之時,她忽然頓住腳步,回眸見傅籌仍立在原地微笑著凝視著她,她頓覺心中有些不安,黛眉輕蹙道:“將軍就這樣帶我回府……就不擔心得罪於離王麼?”以傅籌的武功,不可能不知有人一直在暗中跟著她,且以她之前的情形,也必能看出她與離王之間發生了問題。
傅籌淡淡攏眉道:“我只是不想你身子有恙,倒沒考慮那麼多……經你這麼一提醒,我倒是該好好考慮下,是否要在你沐浴之後,親自將你送回離王府,以免與那位正得陛下盛寵的王爺結下樑子。”半開玩笑般的話語,似是並未將這個問題放在眼裡。溫和而隨意的笑容,令整個屋子的氣氛都變得輕鬆而愜意。然而,她卻覺得他在說到“正得陛下盛寵的王爺”之時,那笑容背後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情緒,是諷刺還是怨恨,又或者其它什麼,那種情緒被他隱藏得太深,她無從肯定。
從第一次見他,她就覺得有些面熟,但怎麼也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此刻,再仔細看這張臉,忽略他面上的所有表情去看,竟看出一絲冷峭來,她腦海中立刻浮現另一張面孔,眉目冷峻,五官似刀刻般輪廓分明,眼神犀利如刃,讓人無所遁形……臨天皇! !她心中一驚,與他面容相似之人,竟然是……臨天皇? !
傅籌見她一直盯著他,似在研究著什麼,眼中還閃過詫異疑惑之色,不禁笑問:“怎麼了?我的臉……有什麼特別嗎?”
漫夭一愣,立刻回神,狀似隨意道:“我覺得你很面熟,似乎在東郊客棧之前……就已經見過。”
傅籌一震,唇角的笑容有瞬間的僵硬,向來溫和的眼神閃過一抹銳利之色,隱沒速度之快,讓人以為看花了眼。他若無其事地朝她走了幾步,面色依舊溫和如初,帶著幾分玩笑道:“可能是我們有緣。又或許……我們以前真的見過,在夢裡也說不定。”
漫夭淡淡一笑,隨口道:“也許吧。”
傅籌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輕聲道:“快進去吧,再晚了,你可能就洗不安穩了。”
漫夭心中了然,點頭道:“好。一會兒離王府來人,你先幫我擋一陣,我自己想辦法離開,不會讓你為難。”她頓了頓,望著他溫和背後那雙深沉莫測的眸子,又道:“再過兩日,你就要成為啟雲國榮樂長公主的駙馬,在成親之前,倘若有機會,你該多與她聚聚,增進些感情。”她相信他能明白她的意思。
傅籌眸光輕垂又抬起,已然轉了幾轉,笑道:“說得有理!那我先出去了。”
漫夭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唇邊的笑意漸漸隱去,轉身繞過屏風,走進霧氣繚繞的寬敞浴室。
“叩叩叩……”衛國將軍府門前,一陣沉重而急促的敲門聲響起,守門的老張不悅地嚷嚷道:“誰啊?來了來了,別敲了!也不看看這是誰家的門就敲得這麼重,敲壞了你們賠都賠不起。”每次將軍打了勝仗回來,總有數不清的官吏上門拜訪。他一邊嘟囔,一邊漫不經心將門打開一條縫隙,探頭朝外望去,這一看不禁嚇了一跳,只見門外整整齊齊地立著兩隊藍衣錦衛,中間一輛豪華馬車,車門緊閉,馬車旁四名男子分列而立,個個手扶腰間長劍,面色肅穆非常。瞧這陣仗,老張心知此人非同一般,還未等他開口,先前敲門的侍衛已大聲斥道:“離王駕到,還不快快開門,讓你家將軍出來迎接!”
老張一聽是離王,冷汗噌噌地冒了出來,那可是他們將軍都得捧著的主!他暗自慶幸自己剛才還沒太放肆,慌忙把門打開,恭恭敬敬道:“是,小的這就去禀報。”
“不必了。”傅籌面色平靜溫和,似是早有預料般,自裡院穩步行來。老張忙退到一旁,傅籌出了大門,對著馬車微微抱拳,有禮道:“離王大駕光臨,本將有失遠迎,還望離王莫怪。”
一名護衛掀開馬車車簾,吳世勳躍下馬車,動作乾脆利落。他昂首而立,看了眼傅籌,面無表情道:“將軍不必客氣。本王不請自來,是為本王……未來的王妃,聽聞她來了將軍府做客,現天色已晚,本王……特來接她回府。”他將“王妃”二字咬字極重,彷彿在向他人宣告自己所有物一般。
36.齊聚將軍府
王妃?不近女色的離王竟然為一個女人親自上門,已足夠令人驚訝,還稱她為未來的離王妃,看樣子這名女子對他而言已是非同一般,將來,必定會成為他的死穴!傅籌面色不變,溫和的眸子精光一閃,轉瞬即逝。他掃了眼聲勢浩大的百名錦衛,微微皺眉,狀似疑惑道:“未來的離王妃在本將府中做客?有這等事?”他回頭對守門的老張嚴辭斥道:“張更,離王妃何時駕臨的將軍府,你為何不禀報於本將?致使本將怠慢了王妃,你該當何罪?!”私藏離王妃可不是小事,他又豈會輕認。
一向溫和的傅將軍,沉下臉來竟也如此嚇人,即使他語氣還算不得太重,卻能叫人從心底里顫出來!老張雙腿一軟,跪地惶恐道:“回禀將軍,小的,小的……並未見到什麼離王妃啊!府中今日也沒進過女客人……請將軍明鑑!”
傅籌這才轉身,帶著官面的笑容道:“不知離王從何處得知未來的離王妃在本將府中?會不會是……消息有誤?”
吳世勳看戲般地望著傅籌揣著明白裝糊塗,身後的侍衛從馬車內搬出一張紅木椅子來,他一撩衣擺,姿勢優雅地坐下,微勾唇角,眼中卻毫無笑意,沉聲道:“將軍的意思是……本王聽信讒言,沒事找事?”
傅籌道:“本將絕無此意,離王切莫誤會了。”
吳世勳道:“那麼將軍……是不願交人了?”
傅籌笑道:“本將連未來的離王妃是誰都不知道,離王叫本將如何交人?”
吳世勳笑帶薄諷,道:“本王以為將軍是個明白人!”傅籌看阿漫的眼神,再明白不過。他就不信傅籌會不清楚阿漫是女子!
傅籌仍舊笑道:“不巧得很,本將生來愚鈍,讓離王失望了。”
他們二人表面看起來皆是笑臉怡人,但笑容背後卻是鋒芒暗藏,如平靜湖面下的波濤暗湧。吳世勳眸光半瞇,語聲遽沉,道:“既如此,那便待本王尋到了人,再來告訴將軍……她是誰?!來人,進去搜!”他不由分說,已然下達命令。
“是!”百名錦衛齊應,聲如洪鐘,正欲進府搜人,卻聽一聲沉重有力的:“慢著!”直蓋過百人之聲,令人心頭一震。眾錦衛詫異回頭,只見傅籌面色依舊,但他揚起的手,卻透著一種堅定而強大的力量,讓人不由自主地停下動作。那雙原本溫和的雙眸似是突然之間化作了兩柄森冷銳利的長劍,令人不敢逼視。這是除了王爺之外,他們從未自別人身上感受過的無上威嚴。
吳世勳安坐在椅子上,手指都不曾動一下,犀利的眸子一直盯住傅籌,這個在戰場上揮手間千萬顆人頭落地的男人,與他有著一般年紀、超乎尋常讓人看不透的深沉表情。
傅籌漸斂了目光,回復了溫潤清和之感,他微笑著往前走了幾步,道:“離王要搜本將的將軍府,恐怕不妥!雖說離王貴為皇子,又有親王封號,但本將身為朝廷一品大員,有幸得陛下賞識,命本將統率三軍以保我國之安危。倘若今日無憑無據便隨意讓人搜了府邸,那本將今後還有何威信號令三軍?況且,我朝新出了明文規定,凡朝中官員的府邸,未得陛下旨意,誰也沒有權利擅自搜查。”他語句鏗鏘,不軟不硬。
吳世勳眸光幽深如潭,半勾唇似笑非笑道:“本王以為將軍常年征戰沙場,只有時間參研如何帶兵打仗,卻不想將軍對朝中新頒布的明令及政策早已了然在胸,想必將軍為此也是費盡了心思罷?!”
傅籌笑道:“離王過獎!本將唯恐還朝之後,因不熟悉朝廷律令而犯下不該犯的過錯,這才不得不騰出時間,盡量多了解一些……讓離王見笑了。”
他們之間所說的每一句話看似平常,卻暗藏玄機。傅籌應對的恰到好處,滴水不漏。但宗政無憂是什麼人?連聖旨都不會看一眼,又怎會將朝廷律令放在眼中!吳世勳望了眼暗下來的天色,已有不耐,沉聲道:“本王沒功夫跟將軍在這裡打啞謎。本王只想知道,今日將軍親自從外面帶回府中之人,現在何處?”
傅籌沒料到他這麼快便把話挑明了,微微一愣,繼而做出恍然大悟狀,笑著說道:“原來離王說的是璃月啊?!那王爺來得很不湊巧,她已經離開了。”
吳世勳眼光一利,冷聲道:“是嗎?可本王卻聽說她還在將軍府中,倘若將軍實在不肯交人,那本王……只好得罪了!”他說著便欲揮手,此時不遠處有一道邪冷的聲音傳來:“大老遠的就听見似是七皇弟的聲音,本太子特地過來瞧瞧,沒想到還真是……喲!離王府的錦衛都出動了,這是怎麼了?”
隨著話音落,太子宗政筱仁帶著餘大人及幾名隨身的侍衛已經走了過來。吳世勳皺了皺眉,看都懶得看他一眼,依舊坐得穩穩噹噹,傅籌卻是笑著迎了上去,行了官面之禮,宗政筱仁少有的客氣,實實在在地扶了他一把,說道:“傅將軍乃我朝之棟樑,將來本太子還有許多事情需要仰仗將軍。往後,這私底下……虛禮就免了吧。”這一句話,倒是將他此次前來的用意都表達清楚了。
傅籌淡淡地笑了笑,適當的客套推辭了幾句,對太子話中之意只當不明白。宗政筱仁心知像他這樣的人,也沒那麼好籠絡,便望著兩側的百名錦衛,背著雙手,頗有王者風範的昂首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傅籌不著痕跡地掃了眼面帶嘲諷之色的吳世勳,方道:“太子殿下,沒什麼大事,只是離王對臣……有些誤會而已。”
宗政筱仁點了點頭,很是痛快地說道:“既然是誤會……七皇弟,你的人就撤了吧,這麼多錦衛停留在將軍府門前像什麼?別人不知道的,還以為多大的事兒呢。”說罷他伸手指了指立在最前面的百名錦衛的頭領,用命令的口吻說道:“你們,還不快帶著所有人離開,回離王府去。”
沒有一個人應聲,所有的錦衛似是都不曾聽見。吳世勳閒閒的靠著椅背,目帶嘲諷,他離王府的人從來都只聽從他一人之命。宗政筱仁面色變得極為難堪,頓時怒道:“你們反了?竟敢不聽本太子的命令?!”
吳世勳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這種發號施令的姿態在他面前簡直是可笑之極,他緩緩站起身,冷笑道:“太子是在說本王嗎?”
宗政筱仁一對上那雙冰冷邪肆的眸子,心中不由打了個突,但表面仍裝作若無其事,他一國儲君不能在他要籠絡的將軍面前失了顏面。於是,他慢慢靠近吳世勳,在他耳邊放低聲線道:“你別忘了,你是怎麼來到這世上的!”是他母親的命換來的,這個天大的人情,他要宗政無憂時時刻刻記著。
吳世勳眸光立變,斜睨著他,冷哼一聲,沉聲道:“太子,你也該知道,無論是何種籌碼,都有用盡之時。”這麼多年,宗政筱仁為了要他的命,背地裡耍了多少陰謀詭計,他又豈會不知!他一次次的放過這個陰險小人,就是看在母親的份上,否則,宗政筱仁早死了無數次了。
宗政筱仁身子一僵,這個無往不利的盾牌,要失效了嗎?他怎能甘心! “吳世勳,你別忘了,你母親在我母妃臨死前許下的諾言!”
吳世勳猛地一轉頭,目光鋒利如刀,渾身都散發著一股子令人戰栗的寒氣,母親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忌諱,誰也提起不得。他死死盯住太子,冷冷道:“倘若沒有那個諾言,你以為你還能站在這裡跟我說話?宗政筱仁,儘管我對那個位子沒興趣,但你……也別逼我!”
宗政筱仁渾身一顫,只要宗政無憂願意,他宗政筱仁是太子還是乞丐,都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氣氛頓時變得緊張而凝重,初夏的風輕輕吹過都能讓人身子抖上一抖。先是離王與將軍的對峙,此刻再加上一個太子,整個臨天國除皇帝之外,三個最有權勢之人都在這裡了。餘大人悄悄往後退了幾步,躲在錦衛之後不敢吭聲。傅籌靜靜地立在一旁,彷彿無所覺般,他面色依舊溫和,隻眼中偶爾劃過一抹奇異之色,由於太快,讓人看不真實。
就在這時,一輛裝飾華麗的馬車朝著衛國將軍府大門口快速駛來。 “籲”的一聲,馬車停下,一名紅衣女子在侍女的攙扶下下了馬車。女子身姿輕盈,珠簾遮面,儼然是容樂長公主的裝扮。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著她望了過去,女子感覺到氣氛的不平常,微微頓了一頓,掃了眼在場每一個人,隨後朝著吳世勳走了過去,略施一禮,淺笑道:“原來離王殿下和太子殿下也在啊,容樂有禮了!”
她一靠近,吳世勳只覺一股彷彿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脂粉氣息撲鼻而來,雖然不算很濃烈,但他生平最討厭的便是這種味道,當下便擰眉對一旁的護衛使了個眼色,那名護衛連忙上前一擋,紅衣女子被迫退後好幾步。
傅籌上前與女子相互打了招呼,繼而笑道:“再過兩日,便是本將與容樂長公主的大婚之期,本將想在大婚之前先與公主多熟悉熟悉,順便請公主來瞧瞧對府中可有不滿意的地方,雖來不及重新建造,但能稍微改變些佈置也好。卻不料今日如此之巧,太子與離王還有餘大人都聚在此處,若不嫌棄,不妨一道入府,由本將安排晚宴再續,如何?”
宗政筱仁原本擔心自己下不來台,一聽此建議,自然滿口叫好,餘大人更是連忙附和。紅衣女子頷首而笑,點了點頭。只有吳世勳沒有表態,他斜目打量了這名本該成為他的妻子卻被他拒婚的女子一眼,竟發現這名女子的身形與阿漫極為相像,就連舉手投足都驚人的相似,唯有聲音與氣息不同,一個清婉空靈,一個帶著微微的低啞。他心中暗道:傅籌這個時候請她入府,莫非有何玄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