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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旁觀者清

夜涼如水,離王府,無憂閣內沒有掌燈,一片漆黑。

寬敞的大床上,宗政無憂睡得併不安穩,似被夢境困擾著,眉頭緊皺。

“父皇,這是什麼酒?聞起來好香!”七歲的男孩兒長著一張比女孩兒還美的臉龐,像是仙童一般。他身邊的男子冷峻的眉目之中蕩漾著專屬於慈父的寵溺表情,笑著說道:“這酒叫做'十里香'。皇兒若是喜歡,明日的晚宴,父皇叫他們多送些來。”

“好,可是……母親不喜歡我喝酒,我只能喝一點點。父皇,您也少喝一點,不然,母親更不會理你了。”男孩兒鄭重其事道。但他怎麼也料不到,就是那麼好聞的味道,最終將他以及他最愛的人全都送入了地獄的深淵。

冷峻男子的目光逐漸黯淡下來,過了好久,才嘆出一口氣。

黑夜如同一個幽暗冰冷的地獄深潭般,似要將人吸附進去。沉浸在夢裡的吳世勳眉頭皺得更緊了,就像是打了一個死結。畫面輪轉,那令人神魂具碎的一幕又在上演……

充滿濃重藥味的屋子,零落散亂著的破碎衣衫,失去理智的男人瘋狂索取,身上每一滴汗液都充滿了令人作嘔的慾望氣息,身下之人早已面無人色,纖細的十指摳進了床板,用血淋淋的膚肉宣示著無法紓解的痛苦和絕望,死亡,在無聲蔓延……

面色如死灰般的慘白一片,豆大的冷汗自噩夢中的宗政無憂額角及臉龐滾落下來,濺濕了雪白的床單。

驀然驚醒,那雙漆黑如幽潭般的眸子蕩漾著悲絕和痛苦的神色,他閉了眼,平了平喘息,再睜開眼,又是一片清明的冷漠。他掀開被子,起身走到窗前。抬手,窗子吱呀一聲被打開,冷風透入,鼓吹著他被冷汗浸濕的中衣,一陣透心的涼。

他吸了一口氣,叫道:“冷炎。”

如木頭人一般的冷炎立刻出現在他的身後,常年不化的漠然表情在望著窗前頎長的背影時有著一絲動容。主子又做噩夢了!這個噩夢纏繞了他十三年,每每夜​​半驚醒,他都會打開窗子,在冷風中一身蕭瑟淒涼。

吳世勳沒有轉身,怔怔地望著窗外暗黑的一處,聲音如寒冰砸在石磚上,冷得叫人發顫。 “為何這世上還有'十里香'?你不是說都毀了嗎?”

“是的,當年秦家被抄斬之後,酒窖裡的酒,一滴不剩。”冷炎說著頓了一下,似是在回想著什麼,思索道:“今日大殿上的'十里香'聞起來與當日酒窖裡的香氣似有些不同,好像不是多年的陳釀。”

吳世勳一怔,旋即回身,瞇著眼睛,目中寒光閃耀,道:“你的意思是……秦家落江的那兩個孩子沒死?速速去查!”

“是。”冷炎應了,欲離去。

“等等。”吳世勳叫住他,停了一會兒,方道:“將軍府那邊還是沒動靜​​?”

冷炎點頭道:“找遍了,不見人。”

吳世勳面色已然恢復如常,但內心卻因那夢境仍然起伏難定,腦子裡混亂,無法靜下心來思考。他在窗前來回踱了幾步,擰著眉,沉聲道:“繼續盯緊了將軍府。明日封鎖城門,挨家挨戶的搜,一定要找到她。”

整整兩日,京城里四處都是官兵,從東城到西城,每一寸土地都被搜了個遍,就連皇宮和太子府,都安排了人去暗中查探,就是不見那人的身影。

外面的綿雨細細碎碎地落,屋裡一室的靜默。

進來匯報情況的侍衛忐忑不安地伏跪在地上,心被高高懸起,額頭抵著地,不敢出氣。

吳世勳捏緊了手,心下一陣陣煩躁,再沒有第一日她離開時的那樣閒定的心態。

九皇子大步走了進來,沒打招呼就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了,為自己倒了一杯茶咕嚕咕嚕一氣喝完,重重吐出一口氣,方道:“累死我了!七哥,你說這璃月究竟藏到哪裡去了?京城大街小巷,房屋茅廁……全都找遍了,這活生生的人,怎麼就憑空消失了呢?”

吳世勳手握拳抵著唇,蹙眉望著窗外濛濛的雨霧,沒吱聲。

九皇子見他沒反應,撇了撇嘴,似是想起什麼有趣的事,湊近他,面色神秘道:“哎,七哥,你說……這璃月長得那麼美,她會不會是仙女下凡?被你傷了心,化作一縷青煙飄然離世,回歸她本處……”

他話沒說完,吳世勳一記利光掃來,成功讓他住了口。

所謂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女子本就是一縷孤魂寄於她人體內,如今突然消失,似從人間蒸發,踪跡全無。他驀地想起,她離開的那日,傲然冷笑著說:“我知離王殿下你權勢滔天,但這世間之事,不會永遠都在你一人的掌控之中。總會有那麼一個人,是你求而不得;終會有那麼一件事,任你吳世勳翻手雲覆手雨,也無法扭轉乾坤。”

這句話,說得這般決絕肯定,莫非她……想到那個女子有可能從此離開了他的世界,吳世勳心中忽然升起一絲恐慌,他沒有細想這恐慌從何而來,只是垂著眼,握住椅子扶手的指尖泛著青白。轉念一想,又覺不對,她若真是離開這個世界,她的身體總還在,可是現在,連軀體也沒找到,就說明這個可能性不大。

她究竟去了哪裡?這京城就這麼大的地方,怎會有他吳世勳找不到的人? !

他心中益發的煩悶,手下不自覺的就使了力,終於,“咔嚓”一聲,椅子扶手承不住力被折斷,木屑碎了一地。

毫無預兆的悶響,令伏跪在地的侍衛身子一抖,冷汗如瀑。

九皇子一愣,瞪了眼睛,很是詫異,他所了解的七哥,向來都是冷漠深沉,對別人都不曾真正的上過心,幾時會為了一個女人大肆張揚著搜遍全京城,還動了真怒,這在他眼裡,真的是不得了了。

吳世勳怔住,看著一地飛散的木屑,有瞬間空茫。

九皇子對底下的侍衛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退下,那侍衛面色一喜,忙不迭的起身出了門,才算鬆了一口氣。

屋簷的雨還在嘀嗒落個不停,九皇子前傾著身子,探頭,眼珠一轉,突然說道:“七哥,你為什麼這麼急著找璃月?我從沒見過你對哪個人、哪件事這樣上心!你……該不會是對璃月……動真心了吧?”

吳世勳身軀一震,直覺抬眼,嘴角嘲弄地勾起,眸光卻是冷冽懾人,彷彿他說了什麼天大的冷笑話。但當他對上對面男子的眼,九皇子那平常玩世不恭的眸子此刻犀利無比,似是直刺刺的看進他心底去,吳世勳嘴角的譏諷一寸寸僵硬,他騰地一下站起身來,背轉身子,極力抑制心中突然而起的慌亂。

真心是個什麼東西?他連心都沒有,又何來的真心?

“你是閒著沒事乾了嗎?!那就接著去找人,找不到就不要回府。”吳世勳沉著聲,冷冷說道。

九皇子怔了怔,他本是隨便說說,以為七哥會嘲弄他的信口胡說,卻沒料到他竟是這種反應。

九皇子起身,看了一會兒他的背影,搖了搖頭,臨出門的時候,用從未有過的認真神情,在他身後說道:“七哥,你有沒有想過,璃月那麼聰明,且十分謹慎,為什麼這樣容易便掉進了你的溫柔陷阱?如果你真的沒放半分真心在裡頭,她會一點都感覺不到嗎?”這絕對是他有生以來說得最正經的一句話!

 

42.浮出水面

九皇子走了,所有的下人也都退了出去,門被關上的時候,夾進來的風吹滅了燭燈,他擺了擺手,示意不必再掌燈。

最後的一絲光線也被隔絕了出去,屋裡頭一片漆黑。吳世勳斜靠著椅榻,動也不動,手中捧著一杯早已涼透的茶,杯身冰涼的溫度透過指尖的肌膚直直地滲進了心裡頭去,化作了無邊的寂寞孤單,無止盡的蔓延開來。

老九的話如同一記悶錘,重重敲在他心上。從來沒正視過的問題,此刻全擺在了他面前。

為什麼他非她不可?在碰觸別的女人時,會那般抵觸,卻唯獨她,總讓他不自覺的就想要靠近?

他這一生本不打算娶妻,卻在偶然想到往後的人生有她相伴,便覺得人生並非全無樂趣;不過是一個利用完的工具,為何他要如此心急的找到她,甚至動用了整個無隱樓的人?才兩日而已,她的消失,已令他心中空落,無所適從。

這……到底是為什麼?

他閉上眼,腦海中滿是女子蒼白的面容,以及得知真相後嘴角浮出的那一抹諷刺薄涼的笑,還有她強掩住眼底的傷故作堅強的模樣……這一切,他並不是沒看見,而是刻意忽略,最終埋進了他心底最柔軟的一處。

雨落了一夜,淅淅瀝瀝的聲音從緊閉的窗子傳了進來,天亮的時候,他就靠在那張軟榻上睡了過去,眉宇間盡是倦容,手心裡那杯涼茶還在,一滴都沒動過。

無憂閣的管事見屋內沒動靜,吩咐了人在門外候著,別讓人進來打擾,但挨不住九皇子的大嗓門一亮。 “七哥……”他從進無憂閣的大門就開始喊開了。

吳世勳眉頭一皺,睜開眼來,眼中儼然多了幾條紅血絲,縱橫交雜。外面下人“噓”了一聲,壓低聲音請求道:“九殿下,您快別喊了,王爺還沒起身呢。”

九皇子哪裡會聽他們的,只管推開門大聲嚷嚷:“七哥,這都什麼時辰了,你怎麼還在睡?”他走進屋去見吳世勳憂仍是滿臉倦色,微微一愣,調侃笑道:“七哥,你該不會是想璃月想的一宿沒睡吧?這可不像我的七哥啊!”

吳世勳身子微微一僵,起身橫了他一眼。九皇子連忙改口道:“我七哥乃天人之姿,視金錢……不對,視女人為糞土,怎麼可能為一個小女子牽腸掛肚,寢食難安呢?對不對呀……七哥?要想也是想我才是,嘿嘿…”

吳世勳看著他一臉欠扁的笑容,外加誇張的動作,嘴角抽了抽。

九皇子湊到他跟前,又道:“將軍府那邊是真熱鬧啊,這下著雨呢,大臣們可一個都沒缺,全都到的齊齊的,送禮的人從北城都快排到南城了。”

吳世勳挑了挑眼角,沒做聲。洗漱過後,管事連忙讓人端來了一直溫著的早膳,宗政無憂擺手,沒胃口。他這才看了眼九皇子,淡淡道:“是讓你去找人,不是讓你看熱鬧的。”

九皇子坐下,癟了癟嘴道:“找人連帶著看熱鬧嘛。這次真是便宜傅籌了,太子大婚都沒他這麼大陣仗,不說別的,單看父皇的賞賜、容樂長公主的嫁妝,還有大臣們的禮金,嘖嘖……”

吳世勳端起新奉上的茶啜了一口,聽著老九語調中的酸意,嘴角微微有了一絲淡笑,道:“怎麼,你後悔了?”

九皇子揚眉道:“後悔倒沒有,不過……假如容樂長公主長得跟璃月似的,娶回去還真是不錯,那可是人財兩得啊!”

吳世勳斜了他一眼,這世上只得一個阿漫!他隨口道:“身形相似,若再長得一樣,那豈不是……”豈不是一個人?這句話他沒有說完,突然住了口,有什麼在腦子裡快速的劃過。

“七哥,你……”九皇子見他話沒說完已變了臉色,剛開口詢問,他便抬手製止了。

吳世勳緩緩站起身,走到窗前,屋簷大顆的水滴在雨窪裡濺起漣漪,一層層的還未蕩漾開去就被下一滴水珠的到來掩藏了先前的痕跡。吳世勳思維一頓,大腦中瞬時一片清明。

在將軍府的浴室裡,是容樂長公主唯一消失在他視線中的短暫的一瞬,在他隨之而入之時,傅籌迅速的掀掉簾子,整個浴室一眼望盡,給人一種無法藏人的錯覺。然而,他看到的是容樂長公主用手在池中撥水,她為什麼這麼做?那水是不是溫泉只消一眼便能看出來,何須她一國公主親自拿手去撥弄別人沐浴過後還未曾清理的水以試溫度?除非……那池中剛潛了人進去,蕩起了波瀾,需要以作掩飾。

果然是心思縝密,她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玩了一招偷天換日!但是,容樂長公主為什麼要不遺餘力的去幫她?一個是啟雲國公主,一個是啟雲國沒落的貴族之後……都是啟雲國的人呢!

吳世勳閉起了雙眼,極少有的用心去想某一件事情。

宜慶殿內,她曾經說:“世勳,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是容樂長公主,你……”那句試探的話語她沒有問完,他只當做她是如普通女子那般想要試探他的心意。那場晚宴,她神思飄移心事重重。

溫泉池邊,她說:“世勳,如果……我要嫁人了,你可會替我高興?”那時,容樂長公主與傅籌婚期定在三日之後。

有什麼在漸漸浮出水面,震得他身軀一顫,心口發痛,他突然睜開眼睛,竟不能再想下去。一轉身,語氣中帶著難掩的急切,問道:“老九,你過來的時候,啟雲國公主的轎子可到將軍府了?”

九皇子一愣,不明白他怎麼問起這個,但還是回道:“這個時辰,應該快要拜堂了。”

他話音未落,吳世勳人已經出了門,九皇子連忙大聲叫道:“七哥,你去哪裡啊?”

回答他的,是吳世勳白色的衣袂甩帶留下的呼呼風聲。

 

43.公主大婚 (一)

雨越下越大,沒有半點停的架勢,但這絲毫不影響蜂擁至北城的馬車行人。

由南城到北城的寬闊馬路上,大紅綢布結成的喜氣浩蕩的迎親隊伍徐徐前行,雨霧迷濛,曾有人說過,這種淫雨天氣下的婚姻很不吉利,但這婚期是皇帝陛下親自定下的,誰敢有異議?

漫天安穩的坐在寬敞華麗的馬車之內,聽著車外的雨滴拍打在車身上啪啪的響,彷彿敲碎夢境的聲音。

因為下雨的緣故,博籌不便騎馬,與她同乘一輛馬車,就坐在她的對面,隨性而瀟灑的姿勢。

大紅的蓋頭擋住了她的視線,她只能看到對面男子的一截喜袍,以及擱在膝蓋上的修長有力的手。就是那雙手,將會牽著她,走進婚姻的囚牢。她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似是一直落在她身上,彷彿在探尋著什麼。

作為新嫁娘,她此刻的情緒似乎有些過於平靜,沒有即將嫁為人婦的羞怯和歡喜;沒有對未來夫君的殷殷期盼;沒有告別家人的傷感和哭泣,亦無嫁非所願的痛不欲生。她從內心到表面,都平靜淡漠得讓人心生不安,就好像她只是等待著去某一個目的地參加一場與之毫不相干的婚禮。

泠兒坐在她身旁,少有的安靜,偶爾拿眼偷瞧對面的男子,豐神俊朗,溫潤如玉,竟是世間少有的能與她主子相匹配的男子!主子嫁給他,應該會幸福吧?

馬車路過一個水坑,車身傾斜,漫天本能地伸手去找地方攀扶,卻被一雙有力的大手緊緊握住,那雙手掌心有點粗糙,卻很溫暖,只聽他柔聲道:“小心。 ”

漫天輕輕點了點頭,穩住身子,道:“多謝將軍。”

傅籌笑道:“你我再過一會兒拜了堂就是夫妻了,何需如此客氣。”

他的話說得側是自然,沒有半點生疏感。漫天閉著唇,沒再說話。

馬車很快便平穩下來,她的手還被他握在掌心口女子手指纖細,柔滑細膩的肌膚冰冰涼涼,好似不經意滲入馬車內的冰涼雨水的溫度。博籌攏眉,關懷道:“你的手怎麼這樣涼?很冷嗎?我讓他們停車,給你找件袍子加上。”說罷也不等她回應,便對外叫了聲:“停車。”

馬車應聲停下,有人上前請示,還沒開口,泠兒已說道:“奴婢知道主子的袍子收在何處,奴婢這就去找。”

漫天卻是淡淡道:“不必了,我不冷。”沒有刻意的疏淡,卻讓人覺得被隔絕在了千里之外。

泠兒眸光一暗,抿了唇,目光望向傅籌。

傅籌很自然地用雙手裹緊了她的手,笑著道:“今天是我們的大婚之日,你可不能沒拜堂就先倒下了。還是加件衣裳吧。他雖是笑著說的,語氣中卻暗含著一種令人不可反駁的力量。轉頭對泠​​兒道:“快去。 ”

泠兒欣喜應了,臨下車時,心中暗道:將軍溫柔體貼,對主子又關懷備至,皇上為主子尋的夫婿還是很不錯的!

馬車內就刺下他們二人,有一股極淺淡的香氣若有若無的縈繞鼻尖,只覺得好聞極了,傅籌不自覺吸氣,想要聞得更清晰一些,卻又突然淡了下去。

漫天幾次欲收回手,傅籌卻不讓,他攏緊了手心,輕輕笑道:“你的手太涼,我幫你暖一暖。”無論是動作還是說話的語氣,他總是那樣自然,就好像在一起生活多年的老夫老妻般。

手涼了可以暖,但一個人的心若是冷了,要如何去暖?她堅持著抽回手,淡笑道:“謝謝將軍好意!不過……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溫度。”

傅籌微微一怔,她是最得啟雲帝寵愛的公主,為何會如此淡然地說著習慣了冰涼的溫度?就連笑著時說話的語氣都能聽出發自內心的悲涼之意。他眉頭一皺,看了眼自己空落的掌心,換到她身旁坐下,扳過她的雙肩,隔著一層蓋頭,輕嘆道:“以後……在我身邊,你會慢慢習慣溫暖。要記住……我不是旁人,我是你的夫君,是要與你一輩手相守到老的人。”

他溫和的嗓音似有著某種定力般,奇異的令人心安。漫天竟不能掙脫他的手,感覺有兩道灼熱的目光透過紅色的錦帛,直直的落在她的臉上,她不自然地將頭轉向一邊。

兩日前為躲避吳世勳而設定的計謀,傅籌斷不可能對她的身份一點懷疑都沒有,但他什麼也不問,只是用最合適的方法給予她最完美的配合。這個男子的心思到底有多深,她一點也看不出來。而他對她的事情究竟知道多少?她也無從知曉。她不敢再憑感覺去分瓣別人情意的真假,因為感覺有時候也會騙人。

泠兒衣袍拿來了,傅籌輕輕替她披上,確實暖和了許多。浩蕩的隊伍繼續前行,走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外面傳來了喧囂之聲,應該是到了!

人聲鼎沸,熱鬧非凡,大概就是用來形容此刻的衛國將軍府。傅籌一下車,眾人道賀聲聲,不論前來道賀的人是出於何種心思,他都一一笑著回禮致謝,齊瞰周到無可挑別。周圍看熱鬧的百姓們不禁讚歎道:“衛國大將軍平易近人,一點都不拿架子!”

漫天被泠兒扶著正待下車時,傅籌回身,接過她的手,笑著道:“我抱你進去。”

漫天愣了一愣,這個年代成親的禮儀之中似乎沒有這一項!就在這一愣神的功夫,她只覺身子一輕,人已經被他抱了起來。周圍看熱鬧的人都很詫異,開始小聲議論。漫天能感覺到有無數雙眼睛都在盯著他們瞧,她連忙推他道:“將軍這是做什麼?快放我下來,我自己走。”

傅籌溫雅笑道:“地面有積水,會弄髒你的莓服。”他雙臂緊了緊,眼中盡是溫柔的笑意,眩人眼目。

漫天掙脫不得,也只好隨了他去​​。

但凡有內力的人,通常耳力都比較好,他們進了將軍府大門,她還能聽到身後傳來的一堆女人的議論聲。

“容樂長公主真是好命啊,長得醜還能嫁給這麼好的男人!”

“誰說不是呢?!大將軍英俊瀟灑、武藝不凡,對人又溫柔體貼……這麼完美的男人怎麼就娶了一個醜女人呢?唉,沒天理!”

“快住嘴吧你,那是陛下的賜婚,你這樣。無遮攔,小心人頭落地……

漫天聽著輕輕搖頭,苦笑不已。

將軍府中四處都結了紅綢,在風雨中飄揚搖擺,似是欲掙脫禁錮,飛往廣闊的天空,卻始終不得。眨眼功夫之後,他們已到了大堂。博籌將她放了下來,動作極為輕緩。

堂內滿座的賓客一見這情景,皆是詫異,他們還沒見哪個新娘子在拜堂之前直接被新郎抱著入大堂的,還那般親暱自然的姿態。他們都以為博將軍是礙於皇命才不得不娶這位公主,記得當日大殿之上,被容樂長公主選中之時,傅將軍分明有幾分猶豫,不像是心甘情願,可此刻看來,卻又不似是被逼無奈,奇怪!

漫天他們二人因乘坐馬車,比預計時間到的早了一點。此刻,拜堂的吉時還未到。

下人將大紅花結遞到跟前,漫天伸手去接,卻被侍籌握住,直接牽著她的手往裡邊行去,邊走邊跟賓客們打招呼。

眾人回神,連忙上前恭賀,最高興的莫過於禮部尚書楊大人,兩國聯姻之事乃他極力促成,雖有波折,中途還換了人,但終是順利成了。他衷心祝賀道:“恭賀傅將軍新婚之喜!”

傅籌笑道“同喜同喜。”

另一位官員以同詞相賀,侍籌亦是同樣笑著回禮。餘大人也隨之上前,習慣性的祝賀語隨口脫出,拱手​​道:“恭喜博將軍娶得美人歸!”

這話一出,眾人皆是一愣,目光唰唰的朝著餘大人射過去。傳言容樂長公主容顏醜陋,可他偏偏恭喜人家娶得美人歸,這聽上去,分明就是一種諷刺。

堂內瞬時鴉雀無聲,寂靜無比。部分賓客屏住呼吸,等待傅將軍的反應,而那些先前在名單之內的貴族子弟則是閒閒的一副看戲的表情,頗有些幸災樂禍的意味。雖然他們一開始都不願娶這位公主,但今日這眼花繚亂的御賜珍寶以及公主那一箱接一箱異常可觀的嫁妝,令他們心裡不是個滋味兒。暗道:這些東西原本也可以是屬於他們的,只可惜了…“!

一位官員撞了撞還沒醒過神來的餘大人的胳膊,朝著新娘子努了努嘴,提醒他說錯話了。

餘大人一怔,這才明白過來,還掛在臉上的諂笑尷尬而僵硬,連忙解釋道:“傅將軍,下官……下官不是那意思……”

傅籌面色始終未變,笑容依目溫和,但那眸光卻深沉了幾分,令人看不懂其中的含義。他轉頭望了眼蓋頭下的女子,繼而官面笑道:“多謝餘大人吉言!”

餘大人微愣,這時,外面傳來一聲:“太子駕到!“身著明黃色太子服的宗政筱仁闊步行來,他身邊跟著一名女子,那女子休態​​風流,艷光照人,一出現彷彿將天都照亮了一般,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傅籌還未招呼,已有些喜歡溜鬚拍馬之人迎上去行了禮,諂媚笑道:”這位便是太子殿下新得的美人

香夫人吧?果真是國色天香、傾國傾城,太子殿下好眼光啊! ”這話音未落,周遭一片附和之聲。女子的美是真的,那馬屁拍得也是真。

宗政筱仁大悅,當著眾人的面,一把攬住身邊的美人,笑道:“國色天香,思…香兒當之無恍。”至於傾國傾城嘛……他腦海中突然就浮現出刑部大牢裡那張絕美的臉孔。可惜,被老七給搶了!

被稱為香夫人的女子正是兩日前宗政筱仁自將軍府帶走的痕香,她依在太子懷裡,嬌媚淺笑,那笑容是個男人見了,骨頭都得酥了。她眼波流轉,在不經意望向被一眾官員隔開的身著大紅喜服的英俊男子時,瞳孔一縮,眼底似有一抹異樣的傷一閃而逝。

傅籌這才上前打招呼,笑道:“有美人相伴,太子今日氣色果然不同以往。”

宗政筱仁有幾分得意之態,哈哈笑道:“托將軍的福,這件事,本太子還得感謝將軍。”

倭籌道:“哪裡哪裡。”他從始至終沒正眼看過太子身邊的嬌媚女子一眼。

漫天向來最為不喜這種場面,但她卻無法逃離,她只能安靜的站在那兒,眼光所及之處便是腳下的那片淺灰色地磚。忽然,那地磚上多出了一雙靴子,然後是明黃色的衣擺,一看便知是太子無疑。她皺了眉頭,對此人厭惡之極。

宗政筱仁走到漫天跟前側頭看了她兩眼,被寬鬆的大紅袍子裹住的身軀完全看不出本來的身形。他對於博將軍為兩國和平大計犧牲自我,不幸娶了這位和親的醜公主深表同情,他拍了拍傅籌的肩膀,以一國儲君的姿態語重心長道:“將軍忠心為國,乃當世槽模。假如七皇弟有你一半的深明大義,父皇也不必日夜煩憂了。”

宗政筱仁的意思是,誰娶了她便是深明大義、為國犧牲?世人多淺薄,以貌取人。漫天勾唇嘲諷而笑,卻聽傅籌笑道:“太子過譽,能娶得容樂長公主為妻,是博籌的榮幸。”

他們之間又客套了幾句,將軍府的梁管家前來禀報導:“將軍,吉時到了。”

炮竹聲聲,鳴徹天際,沖散了輔天蓋地的雨水帶來的陰鬱,整個將軍府裡呈現出一片洋洋的喜氣。禮樂奏響,是歡快的曲調。禮官唱:“一拜天地——”

他們便轉過身對著堂外的天地拜了下去。漫天淡淡笑著,拜天地真的很容易,不過是彎下腰而已。

“二拜高堂——”

沒人知道傅籌的父母親是誰,是活著還是已經死去?高堂之位無人在座,他們也就那麼拜了下去,對著的是白色牆壁以及空空的兩張椅子,案台之上,連香都不曾焚過。

“夫妻交拜——”

這一拜,在這不能離婚的年代,便注定了她的未來。是好是壞,都已經不由她選擇。傅籌已經拜了下去,她卻仍然直直的立著,也僅僅是片刻而已,隨著身子的彎曲,心在那一瞬間有些麻木的鈍痛感。就這樣,她成了人們口中的將軍夫人。

“禮畢,送入洞房——”

漫天輕輕吐出一口濁氣,終於可以遠離這群人了!她厭惡極了這些官場之人的虛偽嘴臉。有人過來扶她,欲引著她往洞房去,卻有一人攔著笑道:“傅將軍,怎麼也得讓我們瞧瞧新娘子的花容月貌再送入洞房不遲啊!”

花容月貌? !可真是直接了當的嘲諷,一點都不帶拐彎兒的。漫天冷笑,若真當她是花容月貌,在宜慶殿時,他們又何須個個低頭,生怕自己被選中?

一人附道:“是啊,容樂長公主來我朝也有兩個多月了,還沒人見過公主的真面目呢!前次在皇宮之時,公主曾言,啟雲國習俗,女子出嫁在未行禮之前不得在外人面前露臉,如今行過禮了,應該可以讓我等一睹真容了吧?”

“傅將軍不要那麼小氣嘛,我等就是想瞻仰瞻仰啟雲國公主的風采……”

這些都是在宜慶殿拿她當玩笑開的那些皇親貴族子弟們。她淡淡冷嘲一笑,他們想看她的笑話還要說得如此合情合理。不管他們安的是什麼心,其目的無非就是想知道她這個曾經掌控他們婚姻命運的醜公主究竟醜到何種地步?

一陣風刮起,捲了雨霧直直地灌了進來,眾人連忙都往兩邊靠牆讓去,那風便長驅直入,直往她面上撲來,掀動紅蓋頭揚起半個角,露出耳根下一小片雪白的肌膚,瞬時又落了下來。

堂內的其他賓客都不言聲,皆望向衛國大將軍,看他將如何處理此事。有艷光四射的香夫人在場,就算是普通的美貌女子也會被掩去了光芒,何況是醜女!若真揭了新娘蓋頭,無疑是自取其辱。這一刻,眾人無不是做如此之想。

傅籌溫雅的笑容不曾離開過嘴角,沒有因為他人的刻意?難而生出半分不悅,只微微思索後,笑道:“雖然公主已經嫁與本將為妻,但公主的身份…“畢竟有所不同,又牽涉到啟雲國的習俗,還需看公主的意思。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一句身份有所不同,暗示他們,這不僅僅是一個公主,還是兩國和平的標誌。

那些貴族子弟,自然也不是蠢人,一聽博籌言下之意,已明白了七八分,雖心有不甘,卻也只得暫時作罷。宗政筱仁適時出聲道:“好了,今天是博將軍的大喜之日,誰都不准在此搗亂,你們想瞻仰公主的風采,以後有的是機會。快送進洞房去吧。”

本是很完美的一句話,既是幫傅籌解圍,又能抓住機會彰顯他尊貴無比的身份地位,在百官面前襯立威信,只可惜,天總是不從人願,也不知是他太倒霎了,還是別的什麼原因。他話才說完,只聽堂外傳來一道冷聲沉喝:“慢著!!”

漫天一聽這聲音,身子猛然一震,僵硬無比。

他……終究……還是來了!

 

44.公主大婚 (二)

隨著來人風速一般的捲入,整個大堂的氣溫瞬間降至冰點。白衣勝雪,墨絲飛揚,俊美絕倫的臉龐陰鬱沉沉,如地獄幽潭般的邪眸冷冽懾人,他就那麼放眼一掃,目光所及之處,莫不膽顫心驚。

本欲上前行禮的官員們個個腳似生根,半步往前挪動不得,甚至被他帶來的那股邪冷的寒氣迫得想往後退去。從不參加他人婚禮的離王突然夾帶寒怒而來,他​​們直覺今天有事要發生。

在這種冷冽的氣息包裹之中,還能保持鎮定自然的微笑,絕對只有傅大將軍一人。傅籌溫和的眸子閃過一絲異樣的光彩,緩緩迎上去,笑道:“離王能來參加本將的婚禮,本將甚感榮聿。雖然禮已成,但離王來得也不算太晚,請先稍作歇息,午宴很快便會備好。”

禮已成,傅籌是在告訴他,他們已經拜完堂了!吳世勳只覺心口一緊,面色愈發陰沉,他走到大堂中央頓住腳步,隔著丈遠的距離去看前方那身著喜服的女子,大紅的顏色刺得人眼睛生疼,他從來沒有這樣討厭過一種顏色,彷彿有一樣東西在他體內翻滾叫囂著,令他只想上前一把將它們全部撕絆。他握了握拳,極力使自己冷靜,秉持十三年來一直堅持的原則,讓情緒永遠在自己的掌控之內。而那個女子究竟是不是她,還未有定論。

吳世勳聲音沉緩,咬字極重,語帶雙關道:“容樂長公主嫁人,本王豈能不來?”

眾人不知所以然,心中暗自納悶,離王曾拒婚於容樂長公主,還在皇宮大殿出手傷了她,今日怎是為容樂長公主而來?其中到底有何因由?

傅籌笑著,那笑容似是了悟,望了眼身邊的漫天,道:“原來離王…………是為公主而來,那本將……就代公主多謝離王的賞臉。”

吳世勳道:“何需將軍代勞,容樂長公主不是就在此處麼?”他的目光死死盯住那擋住女子容顏的蓋頭,抬步慢慢地朝她走了過去。

漫天用手緊攢住衣袖,心似是被人勒緊,有些透不過氣來。吳世勳的到來,意味著他已經懷疑她的身份。他這般驕傲自負的人,怎能容忍他所以為的掌心之物逃離他的掌控?下一步,他會怎麼做,她完全沒有把握。

她僵直了身子,前方沉緩的腳步沿著淺灰色的冷硬地磚向四下里震開,彷彿踏在她的心上。隨著那人一步一步地不斷迫近,令人窒息的壓抑感,拿發的強烈起來。整個大堂之內除了他的腳步聲,再無其他聲響,一時之間,氣氛有些開樣,說不出的詭譎。

當白色的衣擺出現在她的視線之內,那人離她的距離不過刺下三步之遙,然後,他頓住了步子。她的心一直在懸著,她清楚的感受到,他的目光犀利敏銳,彷彿要透過錦帛綿密的間隙直直刺進她的眼睛,穿透她的靈魂。這一刻的宗政無憂像極了第一次見面時皇宮大殿上的帶給她的感覺,陰冷,邪肆,壓迫感尤為強烈,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輕輕顫了一顫,只聽他道:“本王也想瞧瞧這位傳言哥醜無比的容樂長公主的尊容,看看這奇醜……,究竟醜到何種地步?是天怒人怨?還是與之截然相反?”

他如吐薄冰,語帶森森寒意。說著手一抬,疾速朝那蓋頭掀去。三步遙的距離,以這速度,要掀開蓋頭連眨一半兒眼的功夫都用不著,但是,眨完整隻眼的時間都過了,那蓋頭還好好蓋在她頭上,紋絲未動。

傅籌幾時出的手,沒人看見。他們的速度,比閃電來得更快。傅籌的掌心準確無誤地抵在了吳世勳的腕骨,他眸光一深,面上卻仍是溫雅笑道:“離王側是比本將還心急。不過再怎麼急,這本將妻子的蓋頭……,“還是由本將親自揭開比較好。就不勞離王費心了! ”他的聲音依舊溫和,卻飽含著堅定的不可辯駁的力量。他以一國將軍的身份,阻止別人掀他妻子的蓋頭,非常合情合理,儘管那人是皇帝最寵愛的兒子。

吳世勳感受到博籌掌心遞出的內勁,明明是只為抵制他的手繼續往前,但他卻從此人身上隱隱覺出一種殺氣,是那種被掩藏得很深,只存在於心底的彷彿仇恨了許多年卻一直被隱忍不發的殺念。他鳳眸一瞇,似笑非笑道:“將軍認為拜了天地便是夫妻了?本王以為不見得!”

他們看似握手說笑,氣定神閒,但平靜的外表之下早已是波濤洶湧。那腕骨相抵的兩隻手,因各自力道的增加,隨便一隻都夠將一道堅固的石牆碎為飛灰。吳世勳早料到傅籌的武功非同一般,只是沒想到竟不一般到可以與他抗衡。

高手之間的較量,往往就在一瞬,很快便知對方深淺。而他們彼此顯然就是對方難得一遇的對手,傅籌心中一震,面上仍是笑道:“倘若拜了堂都不算,那離王認為,…怎樣才算得夫妻?”

吳世勳斜望了漫天一眼,微微勾唇道:“自然是入了洞房才算。”

漫天身軀微震,心口一痛,他這是在提醒她已非處子之身,何以嫁作他人婦? !看來吳世勳是打定主意不放過她了!也罷,他既已來,不得到答案,定不會善罷甘休,事到如今,她也沒必要再遮掩著什麼,索性就亮開了一切。她就不信,一個啟雲國加一個手握軍權的大將軍,臨天皇還能事事由著他?想到這裡,她忽然平靜下來,放鬆了身子,淡淡笑道:“沒想到以容樂之陋顏,還能得這許多人的關注,就連尊貴的離王殿下也專門為我跑這一趟,而我……又怎好令各位失望?”

淡靜的氣質,略帶嘲諷的語調,令吳世勳心頭一顫,與傅籌不約而同撤了內力,雙雙后退三步。他還不及多想,漫天已經抬手,自已將頭頂的那塊大紅蓋頭一把扯了下來,隨手便甩了出去。她的動作很是乾脆,就像是扔掉一件廢物般的果決,透著三分瀟灑,氣氛優雅。揚起的衣袖在空中聾下一道異常優美的弧度。披在身上的大紅袍子,彼時滑落下來,委頓在地,現出裁剪合身的喜服包裹下的纖細有致的柔美線條。

沒有了那塊紅色錦帛的阻隔,視線豁然開朗,她微抬下巴,如同一個高高在上的仙子,冷眼瞧著俗世凡塵之人的千姿百態。

回應她的,首先是滿堂的驚詫與抽氣聲,有人茶杯落地,碎成三瓣,茶水四下濺開。

然後,寂靜,死一般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皆落在她一人之身上,那些先前吵著要見她真面目的皇室貴族子弟們,個個睜大眼睛,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不敢置信的看著曾被他們引為蛇蠍的女子,心中無一不在問著同樣一個問題:“她,她……她真的是…容樂長公主嗎?!這……怎麼可能!”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事實就按在眼前!

傳言說容樂長公主相貌醜陋,可這名女子…………她哪裡能和一個醜字扯上關係?他們平常自以為學富五車,文采了得,可此刻,面對這樣一名女子,他們竟不知該如何去形容她的美貌,不,這女子的容貌精緻絕美還在其次,最懾人心魄的是那雙琉璃般明澈的眸子裡透出的一種名為智慧的光芒,彷彿聚集了天地日月的精華,一眼便照進人的心裡頭去。還有那似是由靈魂深處散發而出的淡然高貴的氣質,世人莫及。令他們這些自詡血統高貴的皇室貴族們竟生出自慚形穢之心口再看一旁艷光四射的香夫人,竟再也看不出她有哪裡迷人?

第一次,他們覺得自己真的是淺薄無知,竟然會去相信莫須有的傳言!生生錯過了千載難逢的機會,將這天仙般的女子,拱手讓了人。

太子更是不可思議的張著嘴巴,這世上竟還有這麼美的女人?早知如此,他寧願想個辦法休了太子妃,就能成為最有資格迎娶和親公主的人選。

大堂之內,百人有餘,各人心思皆不同。香夫人見太子一副丟了魂的模樣,無比嘲弄的憋了一眼。轉眸時,目光落在身穿喜服的男子身上,只見他望著那名女子的眸光亮如星辰,眼底的驚豔之色溢於言表,帶著淺淺的意料之中的欣悅。她的心猛然一沉。

蓋頭揭下的剎那,吳世勳的心中有什麼在瞬間土崩瓦解。他就站在六步開外之地,怔怔地望著那個傲然抬眸目無一物的女子,心中百轉千迴,失了一切言語動作。就在三日前,她還心甘情願將自己交付於他,卻又在三日後,一身嫁衣,泰然自若與他人交拜天地,用那樣清冷淡漠的眼神掃過他的面龐,就如同看待一個陌生人的眼光。他的心狠狠一痛,如同重錘在擊,心裡瞬間多了一個血淋淋的黑洞。

竟然真的是她! !原來不夠坦誠的,不只他一人。而她,一直在欺騙他!吳世勳覺得自己的腦子大概是出了問題,本該十分憤怒的,他卻勾唇笑了起來,薄唇帶諷,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嘴角有著掩不住的苦澀和悲涼。

漫天看著他的笑容,微微一愣,有瞬間的詫異,她似乎從他的表情之中看到的不是預料之中的憤怒,而是傷痛的痕跡,他的眼神異常複雜,就像千萬根沒有生命的枯發糾結在一起,讓人的心也跟著揪了起來。漫天自嘲一笑,上一次當還不夠么?對於這個演技高超的男人,連心裡的感覺都靠不住,何況是眼睛所看到的。她掉轉頭,淡淡道:“都看到了,我可以走了麼?”

傅籌笑道:“我送你過去。各位隨意,本將先失陪一下。”他始終是眾人之中最平靜鎮定的一個人,他的目光更多的時候都注意著吳世勳,偶爾眼中會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他很自然地執了身邊女子的手,笑得無比溫柔,含情脈脈。

吳世勳眸光巨沉,眼利如刀,這便是她所說的他無法扭轉乾坤之事?原來她在那一天就已經計算好了!他抑制住內心狂湧的波動,忽然冷笑出聲:“容樂長公主要走去哪裡?”

漫天身子頓了一頓,沒有回頭,倭籌笑得輕快,正欲開口,卻見吳世勳眸子裡閃爍著冷酷之色,說道:“這般著急…是要入洞房嗎?怎麼容樂長公主這麼快便不記得了三日前的那個晚上?要不要本王給你提個醒?你是如何心甘情願奉上自己的身子,又是如何在本王身下婉轉承歡?如今不過短短三日,你便迫不及待轉投他人懷抱……世人皆說男子薄倖,豈知女子無情時,更勝男子無數倍。”

這些話如同一枚炸彈,頃刻間在堂內炸開了窩。眾人驚愕,面面相覷。三日前是容樂長公主親自挑選傅將軍為婿的日子,她竟會在即將嫁為人婦之時跟別的男人發生茍且之事? !方才悔恨莫及的皇室貴族們此刻終於找到了一個平衡。 ”那面上驚艷仰慕的神色立時變成了無上鄙夷。他們的目光齊齊望向這位大婚之日便被扣上了一頂超級綠帽子的新郎,表示萬分的同情,還有幾加,幸災樂禍。

傅籌面色遽變,轉眼便瞧身旁的女子,清清楚楚的從她眼裡看到了被所愛之人無情傷害的痛楚。答案,再清楚不過。他心間一震,向來溫和的眸子此刻變得陰鬱之極。大婚之日,他竟被人當著滿朝文武百官之面宣告自己的妻子與其有染,令他尊嚴掃地,情何以堪?他緩緩地放開了她的手,目光復雜難言。

泠兒大驚,已顧不得身份的尊卓,連忙上前辯道:“離王殿下,您別信。胡說,污衊我們家主子,我們公主怎麼可能…………“她話沒說完,被蕭煞一把拉了回去,不禁氣道:“蕭煞,你幹什麼?主子被人欺負了,你不幫忙也就算了,還阻止我!”

蕭煞抿著嘴,不說話。用目光警告她不要多事。看主子的眼神就知道了,離王所言確有其事,再如此爭瓣,只會是在主子心口上撤鹽。

這時,人群中,有一人小聲說道:“想不到她外表看起來跟仙女似的,原來這麼不知廉恥!”

另一人附道:“就是啊,還一國公主呢,自己送上門找男人,跟天香樓的姑娘有何分……分別二字沒說完,幾道利光如刃,司時激射而來,似是要將他劈成幾段。他一個激靈,很識趣的閉了嘴,身子往人後縮了縮。

外面的雨越發下得大了,風裹著雨捲動堂內一側的窗子,發出嗚嗚的聲響。是什麼迷了她的眼睛,視線竟有些模糊不清。冷風吹動她衣袖輕擺,整個身子微微顫抖著。她不燜目信,她愛過的男子竟然這般無情,撕碎了她的心還不夠,還要來踐踏她的尊嚴!她真的很想走過去狠狠地甩他幾個耳光但她最終什麼也沒做。她拼命的告訴自己,他只是一個不相干的人,他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只要她不在乎,他便傷不到她,傷不到…………可是她的心為什麼還是那麼痛?痛得就像要死掉!她抬起頭,睜著乾澀的眼睛,望著窗外朦朦的雨霧,忽覺口中一陣腥咸,唇上不知何時竟被咬出兩個窟窿,汩汩的往口中滲著猩紅的血。吞嚥一口,那腥鹹的滋味,從喉間一直蔓延到了心底,苦澀不堪言。

周圍的無數雙眼睛都在盯著她,等著看她的笑話,她深吸了一口氣,驀地轉過身去,朝吳世勳走了幾步,站在他的面前,抬頭看進他的眼,恍若無事般的淺淺笑道:“離王殿下,您可知道……人與禽獸的分別?”她的聲音很輕,但每個字都清楚的傳遞到眾人的耳中,眾人一驚,不禁為她捏了一把冷汗,這個女子是不是受了刺激瘋掉了,敢當面罵離王是禽獸? !難道她忘了當日在大殿之上差了丟了小命的事?以離王的性子,只要惹怒了他,就算是啟雲國的公主,也不會有好果子吃。

吳世勳眸色一深,眼中利光頓現,未來得及發作,目光落在她嬌嫩唇瓣上被咬破的血窟窿,他身軀一震,胸腔內升騰翻滾的怒氣瞬時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陣陣的悶痛之感。他不自覺抬起手來,想幫她擦掉血跡,舉到一半,他便醒過神來,垂了手,看著她,沒說話。

漫天道:“人,有心、有血肉、有感情,但禽​​獸沒有。”她嘴角微翹,勾出一抹淡漠薄涼的弧度,就彷佛在跟一個不相干的人說著一句不相干的話。說完嘲弄一笑,轉身便走。但還沒邁出一步,手臂被人緊緊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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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互相相愛的兩人,怎麼一直傷害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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