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番外 魂歸(十)
宋大人見她眼神疑惑,沒有半絲慌亂,不像是裝的。而她的聲音沒錯,再看她與女兒毫無相差的身形,眉頭愈發皺緊,暗道:難道是他多心了?入過一次鬼門關,所以她才有此變化?想到這裡,忽然記起女兒耳垂上有一顆痣,他微微側目,就著燈光看了看,眼前女子耳垂上一顆痣赫然在目。他一震,果真是環兒!她真的還活著!儘管這件事不可思議,但他卻不得不信。想起她剛才說的話,連忙問道:“你說,你見了你母親?”
漫夭點頭,宋大人又問道:“你母親可說了什麼?”
漫夭道:“母親說,她一生的遺憾,是沒能在離開人世之前再回京城看看年邁的外婆。她希望我能替她去看一眼。”
宋大人垂頭,想起死去的夫人,心生愧疚,只連連點頭:“好,爹安排人送你去京城完成你母親的心願。”
漫夭心頭大喜,道了謝,便與宋大人說越快越好,之後就回房收拾東西,當日就出發了。
坐馬車行走了十來日,一路上都很順利,直到黃河。
這日天氣陰霾,半下午天就黑了下來。天空烏雲滾滾,他們乘坐的船隻行了一半的時候,突然,天空電閃雷鳴,狂風大作,河中波濤迭起,船隻不穩,在飄蕩中失去了掌控方向的能力。
船上眾人都慌了神,漫夭更是心驚,若換作以前,她運用輕功飛渡到對面也不是難事,但這具身體沒有內力,若是落了水,這麼涼的天,她不敢保證自己能不能安然無恙的上岸。眼看天氣越來越惡劣,船卻無法前行,甚至在搖晃中還進了水。宋大人安排的那些人雖有些武功,但卻不夠能力在這種情形下保她安然無恙,面對這等情境,一船的人慌亂無措,更無暇顧及她。
漫夭望著河中波濤翻滾,心中頓生絕望。她望著遠處暗黑的天空,悲哀道:“老天真的瞎了眼嗎?我歷盡艱辛,才得以重生,為什麼你要這樣殘忍,就是不肯放我一馬?”
她胸腔內恨怒交加,突然仰頭,對天大聲質問:“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到底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我想要幸福……就這麼難呢?”
船上的人忽然安靜了,都掉頭看著她,看著這個一向懦弱,連對下人說句話都很小聲的大小姐,此刻像是變了一個人,她指天怒罵,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凜然氣勢,是他們不曾見過的。
漫夭發洩過後,跌坐在船板上,渾身都充斥著絕望和悲憤,船艙中的水越發的多了,就在她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那一刻,對岸突然有一個身影飛過來,踏水橫渡,轉眼間便到了她跟前。
漫夭愣了愣,還沒來得及看清眼前人的面孔,便被一隻結實的手臂攬住了細腰,被摟著渡水來到了對岸。
那人放下她,漫夭轉身,只見那人左手抱著一物,用黑布蓋著,不知是什麼。身上著了一襲灰衣僧袍,長發隨風飄舞,彷彿早已置身凡塵之外,這種氣質是她認識的人當中所沒有的,但他英俊的面容卻是她萬分熟悉的故人,漫夭震驚之下,脫口叫道:“阿籌?!”這不正是七年前在啟雲國皇宮孤身縱馬離去、從此銷聲匿蹟的傅籌嗎?他怎會穿了僧袍?難道當日受的打擊過甚,因此勘破紅塵?也好,這樣也好!能放下就好,只要安然活著就好!
此人正是宗政無籌,聽她這一聲驚喚,身軀一震,神色立變,這普天之下,會喚他“阿籌”的只有一人!而那個人,在五年前就已經死了。
“你是誰?”他看著眼前這張清麗脫俗的臉龐,聲音有些微控制不住的輕顫。
漫夭自覺失言,連忙垂眼道:“我叫宋環,不好意思,剛才認錯人了。你和我一個朋友長得有點像。謝謝你救了我!”
宗政無籌眉心微蹙,面目慈和看不出情緒,只是定定望住她的眼,卻沒再說什麼,片刻後,他轉身欲上馬離去。漫夭回頭看了眼沉沒的船隻,叫住他:“請等一下。”
宗政無籌頓住腳步,回眸淡淡看她,漫夭小跑兩步,到他跟前問道:“你這是準備去往何處?”
“京城。”他簡單回答,聲音溫和。
漫夭眸光一亮,忙道:“我也去京城,你……可否帶我一起上路?我的行李都在船上,已經沉了,我身上什麼都沒有……”她還在想怎麼說服他帶她上路,誰知宗政無籌不等她說完就已經應了:“好。上來吧。”他朝她伸出手,依舊是修長的手指,掌心有一些繭子。
漫夭低頭,生怕他看出她眼中的情緒。她想,既然他全部都放下了,她就不想再添波瀾。扶著他的手,翻身上馬。二人共乘一騎,沒幾日便到了京城。這幾日里,他們的話都不多,但他的目光總是關注著她的一舉一動,眼中偶爾劃過一絲異色。
一入京城,漫夭便與他道別緻謝,“以後,你準備在何處落腳?”
宗政無籌淡淡一笑道:“天高地闊,四海為家。”說罷狀似無意,又道:“聽聞明日早晨,皇帝會去西城攏月茶園,如果想瞻仰帝王風采,別錯過機會。 ”
漫夭心底微微一震,詫異抬頭,見他目光平靜,溫和無波,只淡淡的笑,那笑容中,有著無聲的祝福。漫夭輕輕的笑了,一副皮相,到底瞞不住他!
“謝謝!保重。”她笑著道別。
“保重。”宗政無籌目送她離去,直到女子的背影消失不見,他仍然在原地不動。許久之後,他低頭,揭開蒙在左手端著的物甚上的黑布一角,看著裡面烏紅的植物,他嘴角釋然的笑意淺淺蕩開。
這一次,他終於可以真正的放下一切了!
漫夭來到繁華街市,取下她所有的首飾拿去當了,再找了一家客棧住下,等待第二日的到來。這一晚,她激動的睡不著覺,一會兒躺著,一會兒又坐起來,直折騰到天亮。待天一亮,立刻打水洗漱,整理好衣物,對著銅鏡照了又照,鏡子裡的容顏清麗脫俗,雖不及她以前那張臉,但也足夠漂亮。雖說他們都不在意外貌,但誰不希望在自己心愛的男子麵前,最好不要太難看,至少干淨整齊,看起來賞心悅目。更何況,她的丈夫不是一般人,而是天下之主,也是極致完美的男子。
收拾妥當,她離開客棧,早早的等在天一湖邊,盼著她心愛的男子出現。
天陽升起,照在湖中波光粼粼,春風一吹,水面便皺了起來,一如她的一腔思緒。
等了一個時辰,這一個時辰似乎比五年的時間還要漫長。她望眼欲穿,世勳還沒出現,阿籌卻來了,她終於知道那幾日里被阿籌視若珍寶的物甚是什麼了,原來竟是血烏!一株可以令世勳發白變黑的血烏!她站在一棵柳樹下,看著阿籌將東西交給茶園的人,看著阿籌乘輕舟離去,在湖中央遠遠的回首一笑。
與此同時,她的世勳終於到了。一別五年,他面容依舊俊美絕倫,可眉間滄桑盡顯。他來了,沒有著龍袍,只一身白衣,明黃鑲邊,是他從前還是離王時的裝扮。
他在懷念著什麼?又在祭奠著什麼?
望著他小心翼翼的抱著她從前的身體,她心酸不已。
來京城的路上,她一直在想,再見到他的時候,她一定會控制不住自己,激動的撲進他懷裡,告訴他:她回來了!他的阿漫回來了,以後,他再也不用一個人獨自哀傷,以後的以後,他再不用整夜整夜的抱著一具冰冷的軀體黯然神傷……
可此刻,她的腳步無法挪動,只怔怔的立在那裡,看著他,她雙目無聲的濕潤,喉頭澀澀發緊。
世勳進了茶園,身影消失,她才回過神來,連忙追過去,卻被守在茶園門口的侍衛攔住。 “大膽民女,皇上在裡面,閒雜人等不准入內。還不讓開。”
漫夭被侍衛隨手一推,一個沒站穩就摔倒在地,驚動了御輦旁的蕭煞,蕭煞走過來問到:“何事?”
侍衛禀報導:“大人,這個女子要進屋,屬下正在轟她走。”
蕭煞低頭去看地上的女子,皺了眉,正待喝斥,漫夭卻站起身,定定的看著他的眼睛,緩緩說道:“蕭煞,在這個世間,只有你和泠兒,是我從來都沒有防備過的人。你說,這世上……還有什麼是值得我信任的?”
138小番外 魂歸(十一)
蕭煞身軀一震,這句話他記得,當初清涼湖岸,他失手令她中劍落崖,她醒來之後對他說的。這個女子怎會知道?而且她的眼神……悲傷哀切,如此熟悉。
“你……”他的目光在她面上流轉,彷彿要撕開表面,探尋真相。
漫夭又道:“你還記不記得,在我迫不得己嫁給阿籌之前,你曾經說要帶我離開……”
“主子!”蕭煞不敢置信,卻又不得不承認,除了她,不會有人知道這件事。他激動的抓住她一雙肩膀,目光在她面上流連,“真的是你嗎?可是你……”
“蕭煞,是我!”她很肯定的點頭,又道:“你快叫他們讓開,我要見他。”
蕭煞立刻對那些侍衛命令道:“讓開,讓她進去。”
那侍衛猶豫道:“這……皇上有旨……”
蕭煞冷聲打斷道:“若皇上怪罪,一切後果,由本統領一力承擔!”
那些侍衛這才讓開,漫夭感激一笑,邁入茶園。
茶園裡一如從前,美輪美奐。漫夭緩緩走過狹窄的通道,路過碎石子路,踏上三步台階,沿著碧清的水渠往前一步步邁進,速度極慢,腳步極輕,每一步都彷彿踏過那五年漫長而孤寂的歲月。
五年的陰陽兩隔,相見卻不能相守的痛苦,終於要結束了。
她開心的笑起來,眼淚卻止不住的淌滿了臉龐,無聲的滑進了衣領,似是生怕驚擾了櫻花樹下那沉浸在回憶中的男子。
淚眼模糊,她在不遠處一棵柳樹下停住,想平復下太過激動的情緒。而前方的男子靜靜的坐在那裡,一個人重複下著從前那屬於他們兩個人的棋局。
暖黃的陽光,從天窗流瀉而下,將他籠在其中,可是,即便是在陽光中,他的背影依舊是那麼的淒冷而孤獨。
他一邊下著棋,一邊絮絮而語……
“阿漫,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下棋?”
“我們相互試探,誰也不肯先說真話……你啊,就是太謹慎!”
“阿漫,這裡是我們感情開始的地方,你說這裡寄託著你前世的夢想,你不想……睜開眼睛看一看嗎?以後,可就看不見了……”
“阿漫,我已經等了五年了,你說會有奇蹟,可為何我完全看不到希望在哪裡?”
“阿漫,我不想再等,我真的很累了!”
“我以為……只要抱著你,我就有勇氣一直這樣走下去。可是,我不知道,如果一直得不到你的回應……我也會累,會有走不下去的時候……阿漫,你……知道嗎?”
“我知道。”五年來,他們各自說著對方無法回應的話,這一次,她終於可以回應他。淚水,不住的流淌,那滿心的酸楚傾溢而出。她看著他身軀震顫,打翻了茶杯,再緩緩回頭看她,那雙鳳眸有著期盼,有著害怕。她知道他在害怕什麼,他害怕這只是他的幻聽;他害怕驚喜過後會是更深的絕望;他害怕一回頭看到的人不是她……
於是,她哽咽著開口,嗓音無比溫柔且深情:“世勳,我來履行約定了!這一世……我只愛你一個人。”
她看到他身軀巨震,眸光顫抖,那些藏在心底壓抑了五年的劇痛猛地襲上心頭,奪去了他的呼吸。那忍了整整五年的淚水,終於遏制不住的滾落下來。這個驕傲無比的男子的眼淚,這是她第一次見到。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停住,天地遠去,歲月無聲。他們的周圍,再沒有櫻花樹,沒有垂楊柳,沒有琉璃宮燈,沒有西湖龍井……只有兩雙隔絕了千年時光的淚眼,痴痴凝望……
這一眼,望盡了七年時光,望過了流年變換。
吳世勳慢慢走近,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彷彿害怕一不小心就會嚇跑了她。漫夭咬了唇,朝他撲了過去,“世勳,世勳,我回來了。”
吳世勳雙手僵硬的抬起,面對撲到他懷裡的女子,他那麼輕那麼輕的將手貼上她的背,彷彿面對的是一觸即碎的幻夢,可手上這般真實的觸感,不像眼睛看到的那般飄渺無依。他啞著嗓子輕聲問道:“是你嗎?阿漫……真的……是你嗎?”
她抱著他的腰,在他懷裡重重的點頭,一下又一下,唯恐他不信。向他確認道:“是,是我!我真的回來了!……我說過,我會回來……我說過,我不會拋下你,還有我們的孩子……我還說過,你是我生命裡最重要的人,我會一直在你身邊,再也不離開……世勳,這一世,我只愛你一個人!謝謝你能為我活著,謝謝你等我回來。 ”
“阿漫……”他喉頭哽咽,再說不出一個字。雙臂驀然收緊,似是要將她溶進他的靈魂。
七年的分別,五年的等待,在他準備與她一起長眠之際,她竟然真的回來了。他無比慶幸自己的堅持,即便是這幾年如行屍走肉,過得生不如死,可在這一刻,一切都變得值得。
“阿漫。”他抬起她的臉,望進她的眼,渴求得到她的回應,讓他死寂的靈魂也得以重生。所以,他不斷的喚她,而她笑著回應,淚水不停的流淌。
“阿漫?”
“恩,是我。”
“阿漫?”
“是我。”
“阿漫,阿漫,阿漫……”
“世勳,我在,我一直都在,以後永遠都在……”
139 容齊(一)
"命中註定,會有那樣一個女子,讓我年輕而短暫的生命找到存在的意義。然而,命運又何其殘酷,給我機會遇見她,愛上她,卻永遠無法相守。
當我登上皇位,我以為我終於具備保護她的能力,可以給她幸福,可她卻從冷宮步出,一聲'皇兄',讓我的夢支離破碎。
那一刻,我的世界一片灰白。我無法接受,我心心念念所愛之人,竟然是我的妹妹!
直到有一日,我從母后與胡總管的對話中得知她並非真正的容樂時,我本該欣喜若狂,可是,下一刻,我又成了她仇人之子;
當她為了我,決然飲下'天命'忘記一切仇恨,我本可與她重新開始,卻又為保她性命,不得不親手將她送入他人懷抱……
這便是我——容齊的命運!
自尚未出生之時,便已註定我命不過二十四歲。無論世事如何輪轉,我的愛——永無出路。
容齊,容棋!
請容我一局棋,以愛為籌碼,命做盤,下到肝腸寸斷,亦、不、悔!"
——容齊
自從容兒服下天命,失去記憶,他只能刻意壓制自己的感情。每每見她,他必須裝作若無其事,將滿腔的相思意化作單純的兄妹情,即便是這樣,她仍舊有所察覺,總有意無意的躲避著他。在她眼裡,他成了一個心理變態的人,枉顧道德倫理,竟喜歡自己的妹妹。而他,有口難言。
與失憶後的她相處,儘管心有苦澀,但心中總還有些快樂。於是,和親的日子,拖了一天又一天,最終在母親的逼迫下,他只好定下日子,送她離開皇宮。
她離開的那日,一身大紅喜袍刺痛了他的雙眼,他不顧大臣反對,毅然親送數十里地,不捨的看著她走出他的視線,離開他的生命。
回宮之後,他心情鬱結,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但為了她每月定期的解藥,他別無選擇,只能聽從母后的命令,一步一步算計著。
“皇上,那邊來信了。”小旬子拿著一張字條遞給年輕的帝王。
容齊接過來,展開,那紙條上的每一個字都如洛鐵般印入他眼眸之中。他雙眉一緊,血腥氣在胸中翻滾,劇烈的咳嗽。
小旬子一驚,忙遞過藥來,他抬手製止,慢慢平復心中的起伏。
這一紙字條的內容,是說他的愛人,終於成為了別人的妻子,大婚之日,吳世勳劫走新娘,這證明吳世勳果真對她動了情。
一切都在計算之中,他該高興的不是嗎?可溢出嘴角的笑容怎那般悲絕而苦澀?只因一點,那一點出乎他意料之外,他的容兒,也愛上了吳世勳。
他握著字條的手無意識的握緊,力透紙背,指尖泛著青白顏色。
他以為做出了決定,就能承受一切。他可以不在意她的身子是否屬於別人,可是,他卻忘了,沒有了關於他的記憶,連她的心,也不再是他的。容兒她會愛上別人,會為別的男人傷心斷腸,而那個人,同他一樣,有著至高無上的皇族血統,站在皇權下,遭受皇權詛咒的出色男子。愛上那個人,注定她的一生無法圓滿。
140 容齊(二)
愛一個人被其所傷,再破不得已嫁給另一個男子,那種日子,定然不可能幸福。而促成這種局面,有一半是他的“功勞”。而他所要做的,還不僅僅是這些。
等有朝一日,她知道這一切都是他所為,她會恨他吧?會有多恨呢?他不知道。
十指緊扣,他對著一處怔怔出神。夏日的陽光格外濃烈,透窗灑進來的光線斑斑落在他身上,愈發顯得他面無人色,臉色極盡蒼白。
小旬子不安的喚了一聲:“皇上。”
容齊沒動,也沒開口。他忽然想,這樣也好,不論她愛上誰,都比愛他這個短命之人要來得好一些。只是,他想念她,真的很想很想……
就在這種想念還有算計裡,過了整整一年。這一年裡,他想盡辦法,也沒查出來他們所用藥方的配量。他覺得只要他還活著一天,就得這麼過下去。
直到有一天,他探聽到那個計劃裡,母親不只是要利用她,而且是想用她的死來逼吳世勳與宗政無籌兄弟二人搏命廝殺。
可他怎能讓他們得逞,按下心頭震驚,他面上不動聲色,暗中讓人向臨天皇轉達他想參加臨天國秋獵活動的意願,不久,臨天國發來邀請,他的母親試探著問他是否想參加?他便對母親說:“這幾年,我的身子越來越不好,不知道哪天就去了,所以,我想再見見她。”
他的母親盯著他看了許久,終於同意了。
到了臨天國,見到了久違的人兒,心中情緒五味翻滾,複雜難言。看著她清瘦的身影,他心疼不止,胸腔內有萬千思緒澎湃,通通被他壓下,只化作清和淡雅一笑,叫一聲“皇妹”,再在她冷淡疏離的聲聲“皇兄”的稱呼中,心間泣血。
那一日晚宴,他表面應付著臨天皇和臨天國群臣,心思卻全在她身上。不論有人沒人,他毫不掩飾對她的寵溺和關懷,他就是要讓天下人都知道,她是啟雲國皇帝最疼愛的公主,這樣,那些人才不敢小瞧了她,包括臨天皇帝和她的夫君。可是她不懂,因為蕭煞,她心裡已經對他生了怨,她以為他一心致蕭煞於死地,卻不知他這麼做是為了將雪孤聖女唯一的弟子送到她身邊,希望那個女子能記著她對他們兄妹二人的相救之恩,從此死心塌地的跟隨她。
她不懂,沒關係,他不需要她懂,只要她好。
晚宴過後,他想說送她,但忍住了,因為知道她會拒絕,所以只溫和的笑,從容定下第二日之約。
從天不亮,他就不停地問小旬子:皇妹可到了?
一遍又一遍。
他是那麼的想念她,多不容易才來這一趟,總想多與她相處哪怕是片刻,哪怕是她在怨著他。
她來的時候,他等在園子裡,見她行禮,他想扶一扶她,她卻躲開了。他掩飾住心中的失落,露出煦如春風般的笑容,說道:“這裡既無外人,皇妹也無須多禮。過來,叫朕好好看看,真的是瘦了許多!朕知道,讓你背井離鄉,遠嫁臨天國,委屈你了!”
她只說:“皇兄言重了,能替皇兄分憂乃臣妹的本分,豈敢輕言'委曲'二字!”
她表面恭順,眼神卻分外冷漠。
他嚥下一腔苦楚,輕輕嘆息道:“皇妹心裡果然還是怪責朕了!以前,皇妹從不曾這般故意疏遠,拒朕於千里之外。”
她卻淡笑看他,目光微涼,說道:“因為皇兄以前對臣妹不曾有這諸多算計。我一直以為皇兄是真心疼臣妹,但我忘記了,皇兄首先是一個國家的皇帝,然後才是臣妹的兄長!臣妹不會怪責皇兄,但請皇兄也別要求臣妹一如往常。”
他想,是不是他是自己太貪心了?既想保住她的性命,又希望能得到她的理解,他真的太貪心了!不知不覺,這句話他說得出來。她垂眸回道:“世事無兩全,皇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就好!”
他自然知道,便對她說:不管她作何想,他從來都沒想傷害她。他知道她不信,但他依然想說。
與她在一起的時間過得很快,每當她離去,他就盼著下一次的見面。同時,他也在琢磨著怎樣才能保住她的性命,又不破壞母后的計劃。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等到那一天到來時,他心痛到幾乎起不了床。看到她望過來時眼中隱有擔憂,他心中稍慰,至少她還會擔心他。這就夠了!
招呼她坐到他身邊,聽著她關懷的問候,心間微暖,可她坐了不到一會兒就要走,他不知道怎樣才能留住她,只得略帶埋怨道:“朕過幾日就要回國,你就不能抽空多陪朕一會兒?下一次見面,也不知是什麼時候?”
她便沉默,猶豫著,終究還是留下了。
那一天正好是她體內毒素發作的日子,他事先命人準備了藥,可她對他何其防備,竟趁關窗之際將那碗藥偷偷倒掉,可她沒想到,那碗藥喝與不喝沒有差別。而他,明知她早已不信他,他仍然心如刀絞。
對她來說,他這樣一個看起來對她關懷備至的親人,卻多番算計她,是個很可怕的人吧?
他撐著身子從床上爬起來,悄無聲息來到她身後,看著她的動作,沒有阻止,也沒有說什麼。
當她關好窗子,一回頭看見他,她嚇得臉色蒼白,有一瞬間的手足無措。
她怕他!
他也知道這樣的他,就像是魔鬼,無法令她不害怕。可他心裡,何其悲哀?他想讓她別那麼害怕,便笑道:“朕嚇到皇妹了麼?瞧你,臉色都白了。”
抬起手,撫上她瘦弱的肩膀,纖細的骨感透出她日漸消瘦的訊息,她的臉頰微微凹下去,不似從前的圓潤。他心疼極了,好想捧著她的臉,安慰她,可手指才觸碰到她的肌膚,見她神色立變,眼底有著濃濃的排斥和戒備,他想起這不該是他的動作,手又落下來,在她肩頭停住。
她身軀僵硬,明明心有懼意,卻嘴硬道:“沒有。窗口風大,皇兄快回去躺著吧。”
他溫柔地笑,要她陪著他。
估摸著藥香與熏香合成的迷香起了作用,他將她放到床上,面對她驚恐的眼神,他心疼的忍不住撫上她的臉龐。見她神色疑惑,他嘆息著說:“那碗藥你就算喝了,也沒什麼。問題不在那碗藥,而是藥裡散發的香氣與香爐裡的熏香混合的作用……皇妹,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朕,朕知道,你不高興!也知道你害怕什麼,朕其實不想傷害你,你明白嗎?你不明白!你總是刻意的躲著朕,防備朕……朕,心裡很難過。今日是朕對不住你,往後,朕會補償你!”
至於如何補償,他也不知。給她他的國家麼?他倒是想過,就怕她不稀罕。她從來都不是喜愛權力的人。
她睜大眼睛,一雙美目之中全是震驚和恐懼,明明意識已經模糊,還要強撐著告訴他,她是他妹妹!
他心間一痛,多想告訴她,不是!可他不能說,所以他用手指按住她的唇,讓她別再說。他害怕聽。每次聽到,心都會抽著痛,像是要死去一般的痛。
他俯下身子,將臉埋在她頸窩,聞著久違的馨香,心口窒悶。
他好想抱抱她,想了很久很久。他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
正在這時,泠兒闖了進來,他一怒之下,當著她的面,親手殺死了泠兒。不光是因為泠兒撞破了他的秘密,也因為泠兒已經背叛了他,他不能容忍別人的欺騙和背叛,她是個例外。
她依然不懂,所以她恨他!
望著她直射過來的憎恨的眼神,他心尖發顫,從此以後,她不止怕他,而且還恨他。
他抬手摀住她的眼睛,試圖掩去她眼中心中迸發的濃烈恨意,卻徒勞無功。他趴下身子,在她耳邊溫柔說道:“皇妹,你累了,睡吧。”
睡吧,容兒。一切都會過去。等她失去意識,他用內力催她服下護心丹,然後,又抱了她許久,在常堅帶走她之前,他割破自己的手腕,餵了她一點血。
他終究還是自私的,這一次,他違背了母親,不知道以後是否還能拿到定期的續命之藥?他不甘心就這樣帶著她對他的恨離開人世,所以,他期望他的血能喚醒她的記憶,不論多少。他希望他離開人世之前,至少還能聽見她喚他一聲“齊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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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看的時候,容齊很討厭...
又很懷疑為什麼要對女主這樣,明明就是女主的皇兄啊!
結果看著看著,突然恍然大悟~
原來容齊是癡情種啊~原來是女主之前的記憶都忘了啊~
難怪會露出那樣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