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我的痛,你在乎嗎?

與此同時,高位置上的臨天皇,冷峭深沉的眼神變了幾變,望著飛向高樓的身影,神思恍惚起來。

    曾幾何時?有一個女子在他的冊四妃大典上用這支​​舞震驚了在場的所有人,有誰知道她當時重病在身?記得那一舞畢,那個讓他疼到心尖的仙一般純淨美好的女子站在丹陛之下,雙目浮淚,笑容決絕地對他說:“臣妾以此舞,恭祝陛下喜得四位美人相伴,從此江山穩圓,美人在懷!而臣妾體弱福薄,不適合侍奉陛下,願自請搬入清心殿,青燈古佛,了此殘生。 ”

    那段日子他忙於政務,不知她身染寒疾未免他擔憂而隱瞞不報。而她身子剛有好轉便驚聞他納妃之事,急痛攻心口他記得她還說“你曾經說,一生只娶我一人。可是當年你為形勢所迫娶溥鳶為妻,我理解你肩負黎民百姓天下蒼生之重擔,你說等你掌控大權,便只要我一人做你的妻子。如今你為了穩固朝堂,再納四妃,我仍然理解你身為皇帝許多事身不由已,但我…不會再原諒你。我不怪你,怪只怪,我愛錯了一個皇帝!”他最終還是沒有同意她橄去如冷宮一般的清心殿。

    那一日,她一口血噴出,刮在冰冷的地上,從此一病不起。他日復一日守在她床前,不論他說什麼做什麼,她卻再也不肯看他一眼。往事如煙,一切隨著時光流失,唯有那個女子在他心底刮下了永遠也抹不去的傷痛與悔恨。他四處尋找與她相似的女子,期望找到心中的慰藉,但再也找不到他的雲兒。他忽然悲從中來,眼中哀傷濃郁。

    吳世勳亦是定定地望向那三層鬧樓之頂翩然起舞的身影,目光一瞬不瞬,思緒早已飄遠。

    "母親,你跳舞真好看,像仙女一樣。 ”

    那女子蒼白著面容,抬手慈愛地撫摸著他的頭,"等母親的身手好些了,再跳舞給我的勳兒看,好不好? ”

    "好,那母親要快快好起來。 ”四歲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自已是支撐母親活下去的全部動力。所以,即使他那樣擔心母親的病情,害怕母親離開他,他也還是會笑著與母親說話,裝作什麼都不懂,讓母親不捨得拋下他。

    此時此劌,柔美的月光下,女子的舞姿驚人的美,席位上的那些女子們或羨慕或嫉妒,卻都如周國的人一樣看得入神。漫夭不經意朝對面望了一眼,竟發現對面男子望著閣樓頂上那個舞姿優美的女子,怔怔的出神,他邪妄的眸子裡閃過一拜悲傷的痕跡那樣熟悉。

    傅籌眸光一閃,附耳道:"此舞名'嫦娥奔月”乃當年的雲貴妃所創,在十三年前陛下迎娶四妃之時,雲貴妃一舞驚四座。也是因為那一支舞…使她病上加病,一病不起。"漫夭一怔,原來如此!看來此女有備而來,此次離王妃之位,想必是非她莫屬了。想到這,她心頭如扎了一把芒刺,那樣尖銳的痛,兇猛地席捲了她。

    傅籌問道:"怎麼了?臉色怎麼這樣蒼白?"

    漫夭連忙垂眸掩下眼底的情緒,淡淡笑道:“沒事。”

    有宮人上了新茶來,她端起一杯便飲,動作有些急,哪知衣袖一角不知夾在了何處,就那麼一掙,手中的茶杯便打翻了,一滿杯滾燙的茶水盡數潑在了她的左肩,順著已經裂開的傷口的位置淌過胸口,灼辣辣的痛似是一直延伸到了心底,如同把一顆心放在火上煎烤。她面色煞白,已經分不清到底是傷口在痛,還是心口在痛?

    手中的青瓷杯掉在地上捭成了幾瓣,清脆的響聲混在優美的鼓樂之中顯得刺耳極了。

    傅籌似乎忘記了場合,驚道:"容樂,你怎麼樣?可有燙著? ”那緊張的關懷之情溢於言表。沉浸在絕妙舞姿中的眾人都回了神,一齊望了過來。

    寧千易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問道:"公主燙到哪裡了?可要緊?"

    臨天皇微微皺眉,"容樂長公主可有恙?來人,傳御醫。 ”漫夭見所有人都朝她望過來,就連樂聲也在臨天皇開口之時便停下了,孫雅黎僵立在屋頂上,看向她的眼神已經沉鬱之極,甚至帶著明顯的恨意。漫夭連忙起身,微行一禮,“一杯茶水而已,不礙事的。多謝陛下和王子關心!驚擾了各位,容樂十分抱歉。"

    寧千易這才重又坐下,面上仍有擔憂之色。

    臨天皇道:"公主沒事就好。 ”九皇子湊到吳世勳耳邊,說道:"七哥,璃月好像燙到傷口了。"

   吳世勳沒說話,也沒什麼動作,他只看到傅籌體貼地幫她擦拭著衣裳,不放心的問你“真的沒事嗎?”

    漫夭淡淡笑著搖頭,報開傅籌的手,那動作看上去正像是握住博籌的手,那般的郎情妾意,看在吳世勳的眼中,實在是紮眼。他垂了眸子,絲絲​​痛意都被強自按捺在心底,不露出半點痕跡。他勾唇苦笑,她遭沒燙著,都輪不到他來操心口在她面前,他什麼都不是,他的擔憂和心疼,都是多餘的

    這一鬧,這舞自然是跳不下去了,大殿之中,有人歡喜,有人憋著悶氣

    孫雅黎回到殿中,朝著臨天皇行禮,臨天皇只點了點頭,並未給予特別的嘉獎和肯定。

    孫雅黎轉而走到漫夭面前,微福一禮,語調謙恭道:"都怪雅黎跳得不好,害公主打翻了茶杯燙傷了玉體。雅黎這廂向公主賠罪了! ”

    這一賠罪,立刻顯得孫雅黎謙卑得休,大度容人,而漫夭這一國公主則是魯莽失儀,無可比較。

    漫夭回她淡淡一笑,道:“孫小姐哪裡的話,此乃容樂之過,容樂一時失手打翻茶杯,擾了小姐的舞興,還望小姐勿怪才好。”

    孫雅黎端莊笑道:"久聞公主貌比天仙姿容絕世,今日一見,果真如此,叫雅黎好不羨慕。 ”

    "小姐謬讚。"漫夭謙和而淡然應道。這女子這般盛讚,怕走還有後話

    果不其然,孫雅黎又道:"雅黎還聽聞啟雲國的女子最善音律歌舞,想必公主對琴曲更是精通。雅黎從小便喜歡琴,尤其喜歡'高山流水,並為伯牙、子期的故事感動不已,不知公主今日可否指教一二,與雅黎共彈一曲'高山流水”?”

    漫夭望了眼兩座閣樓遙遙相對的琴台,無聲嘆息,這女子是做足了表面功夫,存心給她難堪卻又讓她無法拒絕。

    人們都知道啟雲國女子善音律歌舞,卻也知曉那音律指的是琵琶以及歌曲而非古琴。先前傳言她無才無貌,雖然容貌與傳言不符,但這一年多來,她低調行事,總是刮意避免成為人們的焦點,也從未在人前展示過任何的才華琴技。外人對她的印象,除了美貌,也僅僅是她曾設計過一個美輪美奐如仙境般的茶園,但因別人屢次花重金請她為其設計府邸而遭她拒絕之後,皆以為那茶園設計根本不是出自她之​​手,而是另有高人。今日本是選妃宴,在座的未出同的女子展示才藝為的是取悅離王以爭得離王妃的位置,倘若她真應了孫雅黎的邀請,贏了孫雅黎,她一個有夫之婦搶了這些女子的風頭自走不妥,況且人盡皆知,她大婚之前便失身於離王,如此一來,自有不忘舊情之嫌。若是她輸了,那便是技不如人愧對她一國公主的身份,也丟了啟雲國的臉面。倘若她不應,別人又會說她生性怯懦,徒有容貌卻無才德。在塵風國人面前,她拒絕孫雅黎的邀約便是無聲承認,啟雲國不如臨天國。失了身份不說,緊接著還不定還有什麼樣的為難和羞辱。

    心念急轉,應,還是不應?

    對面九皇子低聲道:“七哥,這個孫雅黎人長得例是美,舞也跳得好,就是心眼太小,她這明顯的就是在為難璃月嘛!你可千萬別選這種外表看起來端莊大方其實是小肚雞腸的女人做我的嫂子。"

    吳世勳握緊了手中的杯子,五指泛白,掃一眼孫雅黎,眼光冷如冰霜。再看向對面的女子,正好看見桌子底下漫夭瑩白纖細的手被另一隻大手握住,似在向她傳遞力量。他撇開眼,杯中之水灑了出來卻不自知。

    寧千易濃眉皺了一皺,事關臨天、啟雲兩國尊嚴和休面,他身為塵風國王子,就是有心護她,也不好多言。殿內無數雙眼睛,都在盯著漫夭看,沒有一個人開口。那些目光,有嫉妒,有計量,有聿災樂禍等著看笑話,那些女子們怕是都很樂意見到她們二人翁蚌相爭的場面吧?這場宴會,孫雅黎搶盡了風頭,而她,誰不知她是離王唯一碰過的女人,現今,她在離王心裡的位置,誰也拿不准。

    孫雅黎見她不動聲色,也看不出她的心思,便轉身朝臨天皇行禮道:”望陛下恩准。”

    這是兩國女子的較量,孫雅黎的琴技不凡乃眾所周知,臨天皇自是沒有異議,但礙於身份,不好直接下旨,只端著不開口。

    孫丞相的夫人眼光一轉,起身走到孫雅黎身邊輕斥道:“雅黎,你太不懂規矩了!公主身份尊貴,怎可跟你同台撫琴。”說罷便拉著孫雅黎在殿中跪下,磕頭道:"臣婦教導無方,雅黎年紀輕,不懂事,請陛下寬恕!也請公主包涵。 ”

    這下好了,又多了一茶自持身份目中無人。這母女二人,是非要逼她不得不應下。漫夭看了看對面閣樓之琴台背後的雅幕,心中一動,緩緩起身,不慌不忙走下座位,微微笑道:“孫夫人言重了!容樂只是擔心自身技淺音漏,恐污了陛下、王子及眾位的耳朵,才一時拿不定主意。"

    臨天皇笑道:“容樂長公主不必謙虛,也想听聽啟雲國的琴音。來人,備琴。”

    漫夭回眸望對面閣樓,神色似是思憶懷念,“那琴台,雲紋雕刻,帷幕在懸,與容樂在啟雲國用來練琴的琴台有幾分相似,看上去很是親切。"

    臨天皇毫不猶豫地笑道:"將公主的琴搖到對面琴台。"

    孫雅黎到底是年輕,沉不住氣,眼中已有得意之色,她在這大殿中自能受人矚目,而時面琴台距離雖然不遠,但同等的琴音,從對面傳過來勢必會弱上幾分,這正合了她的心意。

    孫雅黎笑道:“公主,請。”

    漫夭轉身往時面琴台走去。迎面吹來的風抖動她的衣袍,她身子纖細築弱,腳步看上去有些虛浮彷彿隨時會側下讓人不由提了心。

    走到兩座樓閣相連的長廊,她唇邊淡定的笑容變成了薄涼和嘲諷,掃了眼周困,長廊潔淨,欄杆堅固,沒有一物可供她利用,就算想製造變故也是不易。她抬手撫上左肩的傷口,掌心聚內力一震,一股撕裂的疼痛瞬間蔓延開來,她身子不由自主的一晃,在泠兒還來不及扶她之時,便已撞向了長廊的拐角。那雕欄尖尖的犄角對準的,正是她的左肩。她悶哼一聲,用手撐著廊柱,臉色驀然慘白。

    鮮紅的血,透過層層包紮的布帛,大片大片地浸染了她白色的衣裳。她呼吸有瞬間的凝滯。

    泠兒慌忙去扶,看到她染血的左肩,失聲驚叫道:“啊!主子,你的傷。流血了!”

    漫夭輕輕地搖搖頭,閉著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氣,說不出一句話。

    身後大殿,杯碎壺掉,連桌子都被掀了開去。還不等眾人反應,殿中已有兩各人影一前一後急速掠了出去,飛快來到她身邊。

    這是什麼情形?

    眾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愣住,容樂長公主出事,傅將軍著急是因為人家夫妻情深,是理所當然之事,可此次選妃之人的離王卻比俅將軍更快一步趕到,並將容樂長公主抱在懷裡,臉色陰鬱之極。

    這也就罷了,離王對容樂長公主有情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但為什麼連初次見面的塵風國王子也這般緊張,失了該有的儀態?

    寧千易顧及身份,並未如他們二人那般奔至殿外,而是站起身的時候,不小心掀翻了面前的桌子,遠遠地看著殿外的三人。

    傅籌直盯著吳世勳懷中女子蒼白的面乳,他一雙溫和的眼看起來仍然溫和,但眼底的神色此刻卻是糾雜難懂。

    意識比理智早一步啟動,吳世勳感受著懷中女子的溫度,終於意識到一向沉著鎮定的自己,此刻的行為多麼的可笑。他望著女子左肩不斷暈染的殷紅血色,心被揪緊。為她點穴止血,時著一旁發楞的宮人,沉聲喝道:”一群廢物,還愣著做什麼,快傳御醫。”

    那沉喝聲如悶雷一般,在寂靜的夜晚炸了開來,將所有人都震得身子一抖,宮人們醒了神,雙腿一軟,差點從樓梯。滾下去,忙不迭領命下了鬧樓

    漫夭心底一震,為什麼最快來到她身邊的人會是吳世勳?為什麼他的聲音充滿怒氣隱含焦慮?她所認識的吳世勳,不是冷漠無情時什麼都不關心嗎?他怎會為她這般大動肝火?

    席中的少女們神色驚異,琴台上的孫雅黎表情更是僵硬到極致,高位龍椅之上的臨天皇面色難看之極,其餘的人目光各異,齊齊望著他們三人。

    這樣多的人看著,漫夭就那樣被吳世勳緊緊抱在懷裡,而她的丈夫就站在他們的身旁,沉默著不做聲。

    氣氛詭譎難言。

    大殿之中再沒有人發出半點聲音,而遠處的蟲鳴卻清晰入耳。

    夜色濃郁,月光透過鳥青色的浮雲,與頭頂高懸的宮燈投射出來的暗黃光線,糅合在了一起,打在他們三人的身上,更增添了幾分詭異。

    泠兒想詢問傷勢,張口卻沒敢發出聲音。

    漫夭終於緩過一口氣,用手摀住傷口,輕輕動了動身子。

    吳世勳皺眉,不自覺含了怒氣,“你這個模樣,還想做什麼?”

    漫夭緊抿著的唇半點血色也無,她看了眼傅籌,也不說話,徑自推開吳世勳。

    身份,在這樣的場合永遠是不可跨越的鴻溝。

    傅籌伸手來扶她,語聲溫和客氣,"多謝離王如此關心本將的夫人,本將十分感激。今夜為離王選妃之宴,離王不宜離開大殿,還請回吧。本將自會帶容樂讓御醫查驗傷勢並妥善處理,就不勞離王費心了。 ”

    漫夭望著傅籌向她伸過來的手,她薄涼的嘴角浮出淺淡的譏誚,但最終還是將手搭了上去。

    吳世勳自嘲的冷笑,她的選擇,令他的一切情緒以及行為都變得更加的可笑。他放開了她,面無表情地轉身回到了他該回的地方。

    孫雅黎眼光一轉,走到漫夭身邊,用手摸了摸漫夭撞上的犄角,神色疑感道:“這個犄角也沒有多利,怎麼將公主傷得這樣重?"她說著似乎覺得不妥,立刻調轉口氣,公主千萬別誤會啊,我不是說你故意的......不,不是,我的意思是......唉!都是我不好,我剛才跳舞害公主燙傷臣休,想邀公主共奏一曲,又害得公主受了傷,看來今日,雅黎走沒有福分得公主指教了。”她看上去似乎真的很自責難過的模樣

    這女子可真會演戲。漫夭冷笑,此時的殿內,已有人小聲議論開來。

    "沒見撞得有多重啊,怎麼就連站也站不穩了呢? ”

    "還不是怕丟人!為了逃避跟孫小姐對琴。"

    "依我看,她這是譁眾取寵,故意吸引離王的注意,儘管博將軍也很優秀,但離王可是咱臨天國第一美男子,又是她的第一個男人,她哪能甘心看離王選別人當他的妃子啊! ”

    "嫁了人也不安分,不看看自己多大歲數了還跟我們搶男人,她也不害臊!"

    "啟雲國的女子都不用背女德的嗎。 ”

    "你不知道啊?我聽說她從小是在冷宮里長大的,是啟雲帝登基之後才把她接了出來。 ”

    "怪不得呢!原來是冷宮里長大的公主啊!平日看起來高貴得不得了,其實骨子裡就是個不守婦道的賤女人!”

    含譏帶誚,嘲弄鄙夷,那些聲音低淺到幾不可聞。奈何漫夭耳力太好,不想听清楚都不行。

    漫夭喉頭翻滾的血腥之氣終是壓制不住,滲過她咬緊的牙關,沿著微微翹起的薄涼嘴角惋蜒流淌下來,一滴滴地濺在傅籌的手上,溫熱而粘膩。

    傅籌攏眉道:“容樂,我帶你去包紮傷口。那些人說的話,你別往心裡去。你一向都是不愛計較的人,別跟她們一般見識。”他拿手擦拭著她的嘴角,眼底浮出一絲與溫和不相稱的歉疚與心疼。

    漫夭擋開他的手,冷笑著搖頭,不計較是因為她不想為一些不相干的人枉費心神,但這並不代表她沒心沒肺無知無覺,她又不是木頭人,倒要看看,那些人還能說出此什麼話。

    殿內的議論依舊小聲卻越發的不堪入耳,九皇子望著平靜的有些異常的宗政無憂,心中漸生不安。

    奏曲不成,孫雅黎自是要回大殿向帝王行禮才能歸其座位。她行完禮,眼光一動,轉身之時,用手扶著頭,似是頭暈,身子搖晃了幾下,腳步不穩,跌撞之間,便朝著右手邊吳世勳的方向歪倒了過來。

    吳世勳連眉也不抬,冷炎適時出現,劍鞘一橫,便攔住了孫雅黎倒下的趨勢,以免她砸到不該砸的人。

    孫雅黎的丫鬟連忙跑過去扶住。

    臨天皇問道:“雅黎可是身子不適。”

    孫雅黎回道:“雅黎忽感頭有些暈,應該沒大礙的,多謝陛下關懷。”

    孫丞相的夫人道:"回陛下,雅黎為了準備今日之舞,已經好幾日不曾好好休息了。她從小身子就弱,所以才會有頭暈之狀。 ”

    臨天皇點頭道:“老九,你去下邊坐去,讓雅黎就近坐你那兒休息一會兒。”

    席中的少女們面色皆變,心立時沉到谷底。臨天皇如此作為明顯是中意了孫雅黎,否則,那麼淺​​顯的伎倆,怎麼瞞得過皇帝陛下。

    九皇子不情不願站起來,撇了撇嘴,走到孫雅黎身邊低聲道:“這麼老的招數你也用!別以為坐在我七哥身邊就是好事,你還是自求多福吧。”

    孫雅黎裝作什麼也沒聽見,在丫鬟的攙扶下,終於坐到了她心儀已久的男子身邊。咫尺間的距離,他的人,他的氣息,他的一切一切,都挨得那樣近,近到令她一顆芳心,止不住砰砰亂跳。有宮人上前撤去九皇子的杯子,為她斟茶。

    臨天皇道:"無憂,你要好好照顧雅黎。 ”

    吳世勳洗若不聞,孫雅黎偷偷拿眼瞧他,只見他一隻手射撐在桌上,微微傾斜著身子,慵懶的表情那樣迷人。

    吳世勳突然從宮人手中奪過茶壺,睨了一眼身旁雙頰暈紅心跳加速的女子,冷嘲一笑,抬手,緩緩地往她面前滿水之杯裡註入新的茶水。

    孫雅黎愣了一愣口水立時滿溢而出,順著桌子流徜下來,險些滴上她的衣裙,她連忙挪開身子,那淡黃色的茶水便沿著深黑色地磚的縫隙,一直流淌下去。

    他沒有要停手的意思。

    孫雅黎頓時手足無措,見他面色深沉,也不敢言聲。也因吳世勳這一奇怪的舉動重又安靜下來,眾人面面相覷,不明白他這麼做有什麼用意。

    九皇子揚唇,笑得聿災樂禍等著看好戲門他就說嘛,坐到七哥身邊,不見得就是好事。

    "這......”孫丞相的夫人正欲開口,被孫丞相急忙給阻止了。孫丞相畢竟在朝堂多年,懂得察言觀色,加之對離王有一些了解。

    孫雅黎十分不解,想開口又有些不敢,她身後的丫鬟到底是沉不住氣了,忍不住小聲提醒道:"王爺,小姐的水杯已經滿了,不能再倒了”

    ”咣! ! ”

    那丫鬟一句話還未落音,吳世勳手中的茶壺狠狠地摔在地上,那力道絕時夠大,聲音響亮極了,彷彿要震到在場所有人的心坎兒裡去。

    他的動作這樣突然,連臨天皇都驚得身軀一顫,更遑論其他人了。

    吳世勳掀了眼皮,入地獄閻羅般的邪眸冷眼一掃,眾人皆是一震,心被高高提起,大氣也不敢喘一聲。茶壺碎了不知多少瓣,那些碎裂的青花瓷片四下彈開,砸在桌子或地上叮叮作響。

    臨天皇皺眉,看了眼寧千易,繼而對吳世勳斥道“世勳,你做什麼?!別驚擾了貴客。”

    吳世勳頭也不抬,冷笑道:"怕我驚擾貴客,你就別自作主張。"他那般放肆,半點情面也不留給那個至高無上的帝王。

    "你......”,臨天皇臉色頓變,就愈發作。

    陳公公忙道:"陛下,您先喝口茶壓壓驚。"

    臨天皇瞅了陳公公一眼,接過茶杯,啜了一口,心中仍是鬱氣難舒,重重的將茶杯放到面前的桌上。

    吳世勳看也不看他,只冷冷道“剛才是誰說水滿不能再倒了。"

    那丫鬟早已嚇得魂飛魄散,此時聽他這般冷言相問,撲通一聲跪了下去,聲音發顫,“是,是,是奴婢多嘴......”

    吳世勳鳳眸半瞇,那眼光冷厲無比,截口道:"你是多嘴!本王的事,豈容他人說三道四指手畫腳!你吃了雅心豹子膽了?來人,掌嘴!誰先打掉她一顆牙,本王......賞他黃金百兩!”

    那丫鬟駭得面無人色,連連磕頭求饒:“王爺饒命啊!奴婢知錯了,奴婢罪該萬死,請王爺繞了我這一回吧.....小旭,救我,救我啊”

    孫雅黎大驚失色,怔愣半響沒回過神來。這丫貫跟了她好幾年,自有主僕情在,“王爺,”

    吳世勳不耐地揮手,冷冷道:“還不快動手!誰敢求情,拖下去一起打。”

    那些宮人們見離王動怒,心中驚駭,生怕不聽命令下一個倒察的就是自已,便也顧不得臨天皇發沒發話,反正左右都不過是個死字。

    幾個宮人上前,一把提起癱在地上的丫鬟,拖到大殿中央。

    兩個宮人捋了袖子,左右開弓,使足了力氣,那啪啪之聲,迴盪在大殿之中每個人的心裡,於六月天驚起一身寒栗。

    丫鬈承受不住,慘叫連連,不一會兒臉頰高高腫起,有血絲從口角滲了出來。

    一個宮人為了黃金,由巴掌改成半握的拳頭,另一個人見此也不甘示弱,揮拳而上。

    帶著血絲的牙齒滾落在地上,丫鬟已是奄奄一息,那宮人欣喜地撿起來一顆牙,到宗政無憂面前邀功,“禀王爺,奴才幸不辱命。"

    吳世勳拉長了語調,緩緩道:“讓她吞下去!若吞不下去,就把她滿口牙全敲了。”

    孫雅黎睜大瞳孔,驚懼地望著她身邊俊美如仙般的男子,怎麼也想不到,他竟然真如爹爹口中所說的冷酷無情。從前她一直不信,總覺得有著這樣一張純淨完美如仙般面孔的人,不可能殘忍。她將求救的目光看向她的父母,孫丞相對她搖了搖頭,示意她千萬別再多言。

    孫雅黎低下頭,聽著丫鬟驚恐之極的慘叫聲,嬌軀輕顫,如坐針氈。

    丫鬟痛得昏厥,吳世勳搖手,那丫鬈立刻被拖了出去,有人上來清理了大殿內的瓷片和血跡。

    吳世勳端了宮人奉上的新茶,啜了一口,斜目望了孫雅黎,勾唇似笑非笑道:"不過是個丫頭,你這麼緊張做什麼?回頭叫陛下多賜你幾個就是。”他轉動著手中的杯子,凌厲的目光透過杯子掃向之前小聲議論的眾人,聲音低沉緩慢,"要想活得久一點,就該學會管好自己的嘴。要明白什麼話當說,什麼話不當說。也別以為會點小聰明,別人就會被你耍得團團轉,孫小姐,本王說的……對是不對? ”

    他迫近了身子,那樣冷冽如寒冰的氣息令孫雅黎雙唇發抖,臉色泛白,十指絞在一塊,低著頭,哪還敢開口。

    空氣中仍有血腥氣殘留,時不時縈繞著鼻尖。這一招殺雞儆猴,令眾少女們受了驚嚇,緊緊捂著自己的嘴,再不敢抬頭看他一眼。

    臨天皇這才嘆道:"世勳,你鬧夠了?好好的晚宴被你攪得烏煙瘴氣。"嘴裡斥著他,眼光卻望向殿門口面色蒼白的漫夭。

    漫夭也說不清此時心裡究竟是什麼滋味,吳世勳曾經那樣利用她傷害她,使她成為街頭巷尾的談資,如今又來護著她,到底是什麼意思?封得了這些人的。 ”又如何封得了天下人悠悠眾口?

    此時,殿中之人是不能再說什麼,但她的尊嚴,她們啟雲國的臉面,卻不能靠別人來保全。她推開博籌,上前幾步,淡淡道“今日之事,全因容樂一人而起,容樂心中甚感愧疚,就以琴曲相寄,聊表歉意。孫小姐,請!"

    孫雅黎驚訝地望向她,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所有人都以為她是為了逃避與孫雅黎對琴,才故做受傷極重的模樣,沒想到離王出面鎮住全場之後,她竟然主動提出撫琴一事,怎不叫人奇怪?

    吳世勳面色變了幾變,帶著盛怒的眼光如利劍般急射而來。這個女人到底在幹什麼?受了傷不去醫治,還要逞強?

    "容樂! ”傅籌很不認同地叫她,“御醫已經到了,你應該先去處理傷……”

    漫夭望他一眼,那一眼似是望穿了一切,帶著了然的嘲弄。傅籌便閉口不言,微微轉過頭去,心口窒悶。

    臨天皇皺眉,道:"公主的傷勢......”

    殿外光線較暗,漫夭的手一直掊著傷口,寬大的袖袍,遮住了染盡鮮紅的血衣,殿內之人看不出她的傷究竟有多重。此時她放下手來,那刺眼的猩紅即使隔了數丈之餘,也能一目了然,眾人看得一驚,這才明白,她並非裝腔作勢。

    漫夭正色道:“陛下放心,容樂還能撐得住,不會有問題。”話還沒落音,腿腳虛晃了一下。

    "別逞強。 ”傅籌拉住她,還是第一次用這種斥責的語氣同她說話。

    臨天皇稍作猶豫,疑惑道:“公主何以傷得如此之重?單單只是撞到走廊犄角,不可能會流這麼多的血。"

    寧千易起身道:“陛下可記得小王曾言,七日前小王遇刺得一名美貌女子捨命相救才保住了性命,但那名女子為救小王身受重傷?"

    臨天皇微微思索,"是有些事,莫非……”

    寧千易道:"陛下所料不差,此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容樂長公主”

    又是一語驚四座塵風國的王子與啟雲國的公主私下見面本就容易讓人心生別念,而公主還恰恰救了王子,以命相救,令人不禁精想,其中是否另有隱情?目前天下局勢混亂,戰事連連,誰不想得到塵風國的戰馬支持?

    臨天皇目光深沉銳利,寧幹易笑道:"陛下切勿多心,小王與公主相遇,純杵是偶然。而且,小王......也是方才見面之後,才得知​​公主的身份。”

    臨天皇面容冷峭,望向漫夭,"一個偶爾相遇的人,也能為其豁出性命,公主心地良善,真乃當世少有。 ”

    漫夭神色一頓,不慌不忙,道:“陛下過獎!容樂並非如陛下所言的那般偉大,容樂之所以捨命相救,乃是因清涼湖的治安屬我夫君的管轄範圍之內。我雖不知王子身份,但王子氣度非凡,一看便知非一般人家的公子,我才傾力相助,並無他意。”

    為自己夫君而捨命,這總能說得通了吧!

    凡事總是有人歡喜有人悲傷,傅籌溫和的眸子遽然璨亮,生生要掩去空中星子的光芒。他一把握住漫夭的手,胸口滾燙。

    漫夭回望他,淺淺一笑,兩人看上去當真是情深意濃,讓人無法懷疑她所言真假。

    而大殿之中的另一個人此刮的心情正好截然相反,吳世勳勾起一邊嘴角,無比嘲弄。他那般擔憂恐懼,心急火燎地趕去救她,卻原來......她都是為了她的丈夫。

    還有什麼比這更加諷刺?更加讓人如墮冰窟?

    夜風潮氣愈重,悶得讓人喘不過氣,他就坐在那,垂著眼,看桌角緩慢嘀嗒的水珠,像是藏在人心底深處流不出的那滴淚,最終凝結,成為心頭融不化的堅冰。他一動也不動,連手指都是僵硬而冰冷的。

    臨天皇臉色稍微緩和,"既然如此,容樂長公主就先行處理傷口。朕,雖說很想听聽啟雲國女子彈奏的琴音與我臨天國女子的琴音有何不同,但朕,更重視公主的鳳體安康。 ”

    漫夭笑著行禮,“多謝陛下關心!容樂倒有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哦?說來聽聽。 ”

    漫夭拉過一旁的泠兒,"容樂的貼身婢女泠兒曾朝夕陪伴我練琴,她的琴藝與我相差無幾,若走孫小姐不介意泠兒婢女的身份,那就讓泠兒代替我與孫小姐同奏,以彌補我今日無法操琴之遺憾。不知孫小姐,願否? ”如天籟般的聲音微微低沉,讓人感覺到無形的壓力。且句句隱含深意。

    "這,我……"孫雅黎直覺想拒絕,讓她跟一個婢女對琴,簡直是對她莫大的羞辱。可她又不能拒絕,是她自己不分身份尊卓在先,要挑戰公主。

    孫雅黎心中百般不願,一張俏臉漲得通紅,卻是不能反駁,不知道該怎麼辦。若是贏了一個婢女,臉上也不光彩,若是輸了,那以後還有什麼臉見人。也丟了臨天國的顏面。

    臨天皇臉色不好看,型著漫夭的目光犀利,漫夭坦然回視神色不率不亢,唇邊揚起恭敬有亦也微笑。不是說想听啟雲國的琴音嗎?那就听吧!

    "主子! ”泠兒不安的看著她,漫夭拍了拍她的手,讓她安心口泠兒會彈琴不假,但要跟孫雅黎比較,自是遠遠不及。

    孫雅黎絞著手中的帕子,咬著唇,求救的目光望了她父母親,又望臨天皇。

    寧千易眼光一轉,爽朗笑道:"當真是兩全其美!公主這個法子甚好。泠兒姑娘的身份雖是婢女,但她的琴藝乃公主所授,代表的也是公主,與孫小姐同奏,倒也不算是辱沒了孫小姐。看來,小王又有耳福了! ”

    塵風國王子都這麼說了,此事已沒有轉圈的餘地。

    傅籌嘆道:"你現在可以去處理傷口了? ”

    漫夭搖頭,"我先幫泠兒調琴,看看順不順手。她呀,跟我一樣,對琴,挑的很。 ”

    泠兒攙著她來到琴台,漫夭坐下,勾動琴弦試了幾個音,傳到觀荷殿聽起來就是散亂的幾個音符,眾人以為她也就是做做樣子罷了。

    漫夭淡淡一笑,指尖流動,一串聽似隨意卻能盪人心魂的音符便流轉開來。很短很短的一串,在這月光籠罩,宮燈影搖,荷花滿池的夜景之中,那聽似飄渺、柔中有刖的短短一串,彷彿要直接撥到人心底里去,卻又在將達未達之時,遽然停住,叫人意猶未盡,好不難受。

    這一串音符,她是要告訴別人,她並非是因為自已不會才找人替代。也是在警告那些人,她雖淡然處世,不喜與人爭鋒,但並不代表別人找上門來她會忍氣吞聲,任人欺辱。

    誰若存心與她為難,必會自取其辱!

    對面閣樓的孫雅黎面上一陣青一陣白,已知對方非是等閒,但此刻她再後悔也來不及了,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至少,要贏過那個婢女。

    漫夭道:“這琴有些不合手,麻煩這位公公再取一架過來。這一架就放在這裡,我還要再比較。”

    另一架琴送到面前,她點頭道:“你們都退下吧。身邊有人,會影響泠兒。”

    宮人們應聲退出,兩座閣樓相對的位置都是半敞開式的建築,坐在對面大殿之中能看見這裡帷幕之前的大致情景。

    漫夭象徵性的瞧了瞧,低聲交代了幾句,將其中一方琴情悄拿到琴案之後,順著地板推到帷幕背後,然後起身離開,到了被雕花屏風遮擋的樓梯,再悄悄轉到帷幕背後。

    傅籌跟在她身後,靜靜地看著她。直到她盤膝坐地,將琴放在身上,他才明白她的意圄。他先前就很納悶,以泠兒的性子不大可能擁有高超的琴藝,原來她只是拿泠兒做幌子。他再一次感嘆她的聰明,就如同一年前的那場佈局,對形勢以及各方人的心理都把握得恰到好處。只不過,這一次,她時自己也夠狠!

    看著她專心致志的撫琴,面上的神色很認真,她的手,十指尖尖蔥瑩如玉,在琴弦上飛舞撥動,絲毫不顧及左肩的傷口。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初入軍營,孤身奮戰,為奪軍功,既要躲著敵人的明搶,也要防著自已人的暗箭,身邊沒有一個可以相信的人,能依靠的,也只有自已。

    人生便是這樣殘酷,有時候,為環境所逼,對自己殘忍,也是不得已的一種手段。

    看著她蒼白的面容,染血的左肩,她平靜蒼涼的眼神,薄涼帶笑的嘴角,總能牽動埋在他內心深處的疼惜。

    他走過去按住她的手,“你有傷在身,讓我來。”

    漫夭愣了愣,一抬頭,便看到了他眼底的溫柔憐惜,不似平日里永遠也看不穿的溫和麵具。她微微一怔,淡淡笑道:"不行!男子和女子的琴音,有差別。 ”

    帷幕前方,泠兒很有禮貌地說道:"孫小姐,該您了”

    孫雅黎的琴音,韻律悠揚清悅,如琮塗流水,讓人倍覺舒暢。果然是技法純熟,只可惜少了一份內心的恬靜和​​淡然,聽起來雖動人卻不足以動心口

    而漫夭的琴音,古樸蒼茫,錚然鏗鏘,令人如臨高山之巔,陡然心胸開鬧,熱血沸騰、心緒澎湃。可每每即將到達巔峰之時,卻又逐漸收了勢,總給人一種不能完全盡興之感。

    高山流水,流水高山,兩人的琴音聽上去似是不相伯仲,各有優劣。但真正的個中高手,必能聽出其中蹊蹺。一個全力施為,一個有所保留。

    觀荷殿裡的眾人面色不一,有驚詫,有思疑有讚歎,也有少數不懂琴音的不以為然。

    一名琴技不俗的女子道:“想不到容樂長公主身邊陪她練琴的一個小小的婢女都有些琴技,那容樂長公主的琴技豈不是登崢造極了?”

    另一名女子道:“聽她剛才彈的那一小段就可想而知了!”

    一名對孫雅黎先前搶盡風頭很是不滿的女子道:"孫小姐自以為琴技京城第一,無人能比,什麼人她都不放在眼裡,今日還想盡辦法挑戰容樂長公主,想不到,卻是自取其辱!哼!看她以後還那麼囂張!”

    "呵呵”一群女子捂著嘴發出低低的笑聲。

    孫雅黎咬著唇,回到座位,面上一陣紅一陣白。這場琴技之爭,誰勝誰負,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從東郊客棧的竹林開始,傅籌便知道她定有著非凡的琴藝,卻不料她這樣的女子竟能彈出這般大氣磅礴的氣勢來,儘管她刻意控制在某一個高度,並未全力發揮,也足夠令他震撼。也許她也曾對未來充滿希望,有過宏遠的志向,只是被世事磨盡,歷盡滄桑沉澱,只餘下平靜淡然。

    一場波濤暗湧的晚宴終於在琴聲中落下帷幕,但離王與塵風國王子都還未能定下妃子的人選,一切還得繼續。

    傅籌和漫夭來到為他們安排的寢居,叫了御醫來看診,開了個方子,傅籌堅持親自為她包紮傷口。漫夭疲憊的靠在床頭,輕輕瞌上眼,心神一放鬆,痛感愈加的清晰透徹。

    泠兒很不解的問道:“主子,我不明白,您明明可以勝過孫雅黎的,可為什麼”

    "為什麼我要故意控制在和她同一水平? ”漫夭緩緩睜開眼,接了一句,卻沒有下文。

    她可以贏過孫雅黎,讓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輸得很難看,但她卻不能讓臨天皇下不了台。只要保持在伯仲之間,那便是勝了孫雅黎,又不至於讓臨天皇在塵風國人面前顏面無存。這之間分寸的把握,確實不易,甚至比全力施為還要難上許多。更何況,一個婢女的修為本就擺在那裡,若是太過了,就等於昭示其中有異。

    博籌目光幽深,落到她身上,既是讚賞,也是溫柔至極。他為她搭上薄被,道不勝,已是勝了!

    不勝而勝,明眼人,誰會不曉?

    泠兒似懂非懂,傅籌扶了漫夭躺下,又道:“你先休息,我一會兒就回家"

    漫夭輕輕點頭,剛閉上眼不到片刻,一個宮女進來禀報:“夫人,塵風國王子來訪。”

    漫夭雙眉微蹙,淡淡道:“就說我已經歇下了。”

    "是。 ”

    泠兒道:“沒想到他就是塵風國的王子!他一定是擔心主子的傷勢,所以過來瞧瞧。主子為什麼不見他呢?”

    漫夭嘆道:"這麼晚了,將軍又不在,以我和他這樣敏感的身份,私下見面,無端授人話柄。 ”說罷重又閉了眼,泠儿知趣的不再言聲。

    又過了不到半刻,門外響起那宮女急急的阻攔聲:“九皇子,我家夫人歇下了,您不能進去”,九皇子”,

    泠兒聽到腳步聲,連忙去門口攔,漫夭嘆了口氣,想好好清靜下都不行,她擺手道:“算了,讓他進來吧,你攔也攔不住。"

    九皇子笑喇咧地大步踏進來,"就是嘛!還是璃月了解我。 ”

    漫夭被泠兒扶著坐起身,靠在窗欄,"九殿下深夜前來,有何要事? ”

    "我還能有什麼事,當然是給你送靈丹妙藥。 ”他揚了揚手中的白玉瓶子,遞到她跟前。

    漫夭微微一笑,“謝謝你,我已經敷過藥了。”

    九皇子道:"那些個御醫的藥哪能跟我這藥相提並論!你拿著,我可是受人之託來的,你就算不用也得收著。 ”

    漫夭微怔之際,九皇子已經把藥瓶子塞進她手裡,又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七哥那個人,他要是兩眼一瞪,我就算半夜睡著了,也會被他嚇醒。”

    他做了一個極其誇張的動作,引得漫夭忍住笑起來,心中卻又漫出絲絲苦澀。她垂眼望著躺在她手心裡的精緻正瓶,怔怔發呆。

    九皇子搬了個凳子坐到她床前,收起平常的玩笑神態,探頭,輕聲同道:“璃月,你....真的不在意七哥娶妃嗎? ”他的眼神,幾分試探,幾分誠摯,幾分期待。

    纖細瑩白的手微微一顫,她唇邊的淺淡笑容簿涼而苦澀,低頭淡淡道:男婚女嫁乃平常之事,我該祝賀他。 ”

    九皇子皺眉,搖頭做怨婦狀,"這不是你的真心話。璃月,你沒當我是朋友?"

    漫夭抬眼望他,望了好一會兒,一直望到九皇子心裡發虛,方道:“九殿下想從我這裡聽到什麼樣的答案?”

    九皇子的笑容微微一倍,漫夭又道:九殿下不覺得問這種問題不合時宜嗎?也沒有任何意義~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和他之間的一切,在一年前就已經全部結束了。現在的我,是緣籌的妻子。他娶不娶妃,跟我沒有任何關係。 ”

    九皇子愣住,她的話說得這般平靜淡漠,但他卻依目記得一年前她轉身時落下的那滴淚,那時候他就在想,她這樣驕傲的女子竟會在還來不及離開他們的視線便控制不住的流了淚,那該是怎樣的傷心徹骨”他以為她的人她的心這一輩子逃不開七哥,卻怎麼也料不到,她會選擇嫁給博籌,用那樣決絕的方式斬斷了她和七哥的糾纏。

    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女子?嫁給傅籌,難道不是為了讓七哥後悔嗎?倘若不是,那七哥的幸福,真的是遙不可及了。

    九皇子心裡忽然就變得沉重起來,卻仍然笑道:誰說沒關係?關係大著呢,只要你一句話,七哥一定不會娶別的女人。璃月,我可不想讓孫雅黎那個女人做我的嫂子,你也看出來了吧,父皇中意她。 ”

    漫夭掐了掌心,“你太抬舉我了!不想讓他妻孫小姐,你應該找離王說去,娶妻的人是他,以他的性格,他若不願,誰能奈他何”我是有夫之婦,我所在意的人,應該只有我的夫君。 ”

    九皇子抓住了她最後一句話裡的“應該,兩個字,笑得燦爛,“璃月,你說的是'應該”而不是想或者不想?!人的思想很多時候並不是應該怎樣,你就會怎樣。你不應該​​在意別人,就真的不會在意了?我不信!”她說的是應該嗎。想也沒想便說出來的話,果然不好。她微微轉頭,道:“信不信由你!很晚了,我要休息了,九殿下也早此回去歇著吧。”

    九皇子撇嘴,起身,故意長嘆一口氣,忽然似是想起了什麼,拍手笑道:“要不.....我也幫你寫封休書,把博籌休了,這樣你就不是有夫之婦了!就沒有應該或不應該,隨心而為,活得才快樂!"

    漫夭望著他,有些哭笑不得,這樣的餿主意他也敢出,他以為傅籌跟那逍遙侯的兒子一樣好打發?她無奈地搖頭,自顧自地躺了下去。傅籌不是一個簡單的人,就算他沒有手中的兵權,他也不是一個會任女人休棄的男人。再說,她有什麼權利休他?他看上去是那麼一個完美的丈夫,處處溫柔體貼,對她呵護備至,就​​算有什麼不時的地方,他也能做得那樣滴水不漏,讓人想指責都找不到突破……

    九皇子走了,她面朝著裡側,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出那個朝她飛奔而來的白色身影,帶著慍怒的焦急,將她攬進懷中。

    心驀地一痛,這時,忽然有一雙手從身後將她抱住口

    傅籌何時回來的,她竟全然不知。

    溫和的氣息自她的頭頂傳遞過來將她包圍,他的手樓著她的腰,將她溫柔地帶進他懷裡。

    "容樂,以後......不論遇到何事,都別再傷害自己。”

    涼白的月光穿過菱形的窗格,投照在這華美寢閣之中的淺灰色牆壁,在這寧靜的夜裡,於華麗之中,平添了幾許蕭涼的意味。她一動不動地任他抱緊了她,左肩的傷口傳來尖銳的痛感,傷口四周彷彿還殘留著滾燙茶汁澆過的灼燙。她勾起薄涼的嘴角,淺淺笑問,“我的痛,將軍……會在意嗎?”

    身後之人身軀一震,瞬間變得僵硬。

    過了許久,地快要睡著的時候,耳邊傳來極輕極輕彷彿只是嘆息般的聲音,"我會!容樂,對不起!”

 

58.離王:我輸了!

第二日中午,漫夭用傷勢做藉口,沒去觀荷殿參加宗政無憂最後的選妃盛宴。

    遣退了所有人,她一個人坐到院於里的長廊下,身邊有一顆不算大的石榴樹,樹上的石榴花有一部分顏色有些枯敗風一吹,那沒了生氣的花朵便落了下來,萎靡在她的手上,如同美人遲暮之景。

    她背靠著廊柱,望向重重樓閣之外的一處,眼神飄渺無依。

    "主子,您怎麼起來了?"

    說話間,泠兒已經朝她走了過來,漫夭淡淡笑道:“你不是最喜歡看熱鬧嗎?怎沒去聖蓮苑”,

    泠兒道:“已經結束了。”

    漫夭微愣,這麼快便結束了?才不到半個時辰。他終於要有自己的妻子了,吳世勳會選誰呢?

    她看著手上開敗的枯萎的花瓣,那深褐的顏色襯著她略顯蒼白的肌膚,愈發顯得格外的淒涼哀傷口她眸子半垂,眼中黯淡了光彩,不覺就攢緊了手心,喃喃地問出了聲:是“孫小姐麼?”那個千方百計想給她難堪的女子,無非就是為了宗政無憂。應該是她吧,臨天皇中意的人,也是那群女子中的翹楚。

    泠兒看在眼裡,搖頭道:“不是。”

    漫夭怔了怔,沒有抬頭。他沒選孫雅黎?那他選的是哪家的女子?

    她把眼垂得更低,幾乎瞌上,緊緊抿住了唇,她怕自己還會問出聲。

    不管他選的是誰,都與她沒有關係了。她握著自己的手,六月的天氣,她手心冰涼。

    泠兒繞過廊柱,轉到她身邊蹲下,仰著頭看她,似有所思。

    "主子,離王……誰也沒選。 ”

    漫夭身軀一震,驚詫抬眼,不由自主的脫口問道:“誰也沒選?為什麼?”就算他不肯選,臨天皇也不會答應的。

    這場選妃宴和以前不同,且不說有寧千易在場,單就文武百官為了自家人能爭得離王妃的位置,必定都做了很多功夫,況且又經過了昨晚幾個時辰的明爭暗鬥,若是吳世勳突然改變主意不選了,那豈不是相當於戲弄了所有人,一下子將朝臣們得罪了個乾淨?

    泠兒面帶疑惑道:"我也不知道原因。反正當時有一位小曲準備唱歌的時候,離王突然出手製止了。他說,很無趣,浪費他的時間,還讓人拿了象棋來,說誰能與他對棄一局,他就選誰做他的妻子。 ”

    漫夭的心輕輕顫了一顫,象棋?他又不是不知道,那些女子根本不可能有人會。他這麼做,明顯是連應付的心都沒了。他若是一開始便無心選妃,為何又要辦這個選妃宴?

    泠兒又道:"那些小姐們哪會下象棋啊,認都不認識。後來有一位大臣說'聽說云貴妃年輕的時候擺過一盤棋,那是一種世人都沒見過的棋,會不會就是這個? ”

    漫夭問道:"然後呢? ”

    泠兒道:“大臣們在底下竊竊私語,認為離王是故意為難,心裡有氣又不敢發作,面色都很難看。臨天皇叫人送塵風國王子回去休息,讓大臣們都散了,命所有宮女太監都退到十丈以外,”

    退到十丈以外?臨天皇要做什麼?他這回是真動怒了!

    "泠兒,你再去瞧瞧。快去。 ”

    白刺刺的日光照在湖面上,湖水隨風而動,蕩起波潮,折射在半敞的大殿之中,晃得人眼睛疼。

    此時的觀詩殿,方圓十丈之內,只剩下臨天皇與吳世勳父子二人。

    臨天皇走下龍椅,緩緩來到吳世勳面前,他雙眉如劍,緊皺著,眼中怒氣橫熾,緊緊盯著吳世勳,胸口不住地起伏。

    吳世勳卻是鎮定悠閒的坐著,自顧自把玩著手中的一枚黑色棋子,完全無視立在他前方怒容滿面隨時都會發作的帝王。

    "咣、咣、咣! ! ”

    臨天皇大手一揮,一陣劈啪碎響便在這寅靜的大殿傳將開來。白玉棋盤猝然被掃到堅硬的地上,種成了數瓣,盤中的棋子四下彈濺。他仍不解氣,又飛起一腳,相隔在他們之間的桌子整個被掀起,橫飛了出去。撞到雕花柱子上又彈了回來,木架四散,木屑飛揚。

    青花杯壺碎裂,茶汁茶葉撤了滿地都是。

    吳世勳這才抬眼,那眼光冷冽懾人,臨天皇一怔,他定定地望住眼前他一生中最心愛的女人留給他的唯一的孩子,眼中痛怒交加,如波濤洶湧般在心中翻滾蒸騰著,怎麼壓也壓不住口他質問道:"你從始至終,根本就沒打算選妃,是不是? !枉朕為你操碎了心,你卻戲弄於朕!你到底要致你父親的顏面於何地?"

    吳世勳神色淡漠道:"我何時戲弄你了”

    臨天皇愈發氣道:"你明知這棋無人會下,還搖出來當做選妃的條件!你敢說你不走事先盤算好的?

    吳世勳挑了挑眼角,不置可否,淡淡的垂了眼簾,遮住了眼中一閃而逝的傷痛。誰說無人會下?那個女子與他旗鼓相當!

    臨天皇見他不吱聲,便當他是默認,心中更是氣怒難平。猛地一把將他揪了起來,沉痛喝道:你無話可說了”,

    吳世勳揮手打掉他的手,冷笑一聲,道:“是又如何?”他從不會向別人解釋,更不會向眼前的男人解釋什麼。

    "你,你! !"臨天皇氣得身子直顫,話都說不出來。他直覺地抬手想狠狠教訓這個不明白他作為父親良苦用心的兒子,可那隻手剛剛抬起,便舉在半空僵住口那樣一張肖似雲兒的臉,叫他如何也拍得下去。

    吳世勳冷冷地望著他,笑得諷刺之極。他倒要看看,這個人,到底下不下得了手。就在這時,大殿門口有人急急叫道:'別別別!父皇息怒,有話好好說,您可干萬別動手啊”九皇子在園子外頭聽到這閣樓裡的巨大響動,怕出事,終歸是不放心,就悄悄潛了回來。一見這架勢,就被嚇到了,什麼也顧不上,便衝了進去。

    臨天皇一看見九皇子,可算找著出氣筒了,沉聲喝道:誰叫你進來的? ”九皇子連忙道:“兒臣不放心父皇和七哥……”

    滾! ”臨天皇聽也不聽,一記蘊含強勁內力的掌風便揮掃了過去。九皇子大驚,不敢硬接,只能迅速地躲開,仍被那掌風的餘勁掃中,飛撞到牆上,他哀叫一聲,吐出一口血來。

    吳世勳臉色一變,隱有怒色,道:你別總是拿他出氣!你別忘了,他也是你的兒子!你既然不喜歡,就不該做下那荒唐事。 ”

    臨天皇瞳孔一縮,為一夜酒後風流,他曾經小心翼翼,生怕事情傳出去被雲儿知道,若不是直到那女人生產時他才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他一定不會讓這個孩子降臨人世。九皇子按著胸口,站起來,眼光悄然暗淡,卻依舊笑得沒心沒肺。父皇什麼時候當他是他的兒子了? !他只是父皇一夜荒唐後的產物,他一出生,便被父皇賜死了他的母親,他被一個宮女帶著,那個時候,誰知道這個國家還有他這樣一個連名字都沒有的皇子?在這皇室,一個死了母親,連身份都不能正的皇子,活得連個宮女太監都不如,直到他遇上七哥。在那時候小小年紀的他眼中,七哥就是仙一般的人物。他死皮賴臉的要跟著他,從未有過的倔強。

    是的,到現在,他仍然連一個名字都沒有。如果不是因為七哥的關係,父皇恐怕連他排名第幾都不知道。九皇子揚唇笑道:七哥,我沒關係。父皇,七哥不是存心戲弄您。這世上,確有女子會下象棋。 ”

    臨天皇一愣,脫口問道:“誰?”九皇子道“璃月,哦不,是容樂長公主!

    臨天皇身軀一震,目光犀利而深沉,轉眸問道:無憂,老九說的,可是實情? ”

    吳世勳薄唇緊抿,彷彿不曾聽見他的問話,只對九皇子道:“老九,你先出去。”

    哦。 ”九皇子點頭離開,頻頻回首,仍日有些不放心。

    臨天皇微微發怔,容樂長公主為何會下象棋?無憂,莫非她”

    吳世勳沉聲打斷道:,你什麼都不必問,我不會回答。你也別打她的主意,否則,我不會柚手旁觀。 ”他的神色有多堅定,他的口氣就有多強硬

    臨天皇這回側沒說什麼,反而慢慢平靜下來。暗道難怪無憂對她這般特別!原來如此!

    臨天皇嘆了一口氣,無奈道無憂,倘若你當初不跟我置氣,直接娶了她,現在也不會有這麼多的事。你自己也不會這麼痛苦!你每次都刻意跟我作對,從來都不理解我的苦心。

    吳世勳撇開頭,窗外陽光灼熱,焦烤著大地,如同他備受煎熬的心口他也曾不只一次的想,披如當初他順從一次就那一次,娶了她,他們就不致落到這般田地。

    臨天皇看了看他的側臉,那眉眼間不易覺察的傷感多麼的熟悉,就如同他從前不被原諒的無數個日夜裡的暗自神傷口他不覺心頭一凜,正視著他最疼愛的兒子,聲音中多了幾分嚴厲,道:這樣也好,你本就不該有愛情。快快忘了她,不然,遲早有一天,她會成為別人要扶甚至是控制你的籌碼。你是未來的皇帝,不能有任何弱點,以免將來在江山和愛人之間兩難。

    我幾時說要做皇帝了?吳世勳冷目相對,斷然道:“你的江山,我從來不稀罕。我的事,也和你無關。”

    臨天皇雙目一瞪目光堅決,痛聲道:“你不稀罕也得要,這個江山,斷送了我和你母親的幸福,只有你”才有資格繼承它! ”

    吳世勳一聽“母親,二字,心中一陣抽痛,嗓子如被人戈了一刀,突然就變得有些啞,不要跟我提母親!斷送我母親幸福的“不是江山,而是你!你別想推卸責任,那會讓我母親在九泉之下都不能瞑目!我也不需要繼承江山的資格,我,“不想成為和你一樣的人。”

    他刻意避免著提及另一個會讓他痛到極致的敏感話題他母親的死。但這並不代表他能控制得了自已不去想。

    空氣頓時凝重,一股濃烈徹骨的悲哀充斥在他們父子二人的心底。

    臨天皇眸光劇痛,望著他,久久沒再做聲。每次提到他心愛的女子,必然會引發他們父子兩心底最深沉的痛處,然後,便是窒息的沉默。

    周圍一片安靜。

    過了許久,臨天皇轉身走迴龍椅,緩緩坐下,語聲平靜而堅決,道:”如果你想讓容樂長公主好好的活著,那就早此做好當太子的準備。太子妃的人選,就定孫雅黎。孫丞相乃文臣之首,你娶了他的女兒,就等於獲得了一半朝臣的支持!”

    你威脅我!吳世勳冷冷道。

    臨天皇道隨你怎麼想吧。 ”

    吳世勳冷笑道:你別忘了,她是和親公主,也是手握三軍的衛國大將軍的夫人!你要動她,除非你的江山不想要了! ”

    臨天皇深沉一笑,你也別忘了,朕若想讓一個人從這世上無聲無息的消失,有的是辦法,不必大張旗鼓!所以...世勳,你別逼我!”

    是你別逼我! ”宗政無憂眼光如刃,語氣含冰,決絕道:你敢動她,我會毀了你重逾生命的江山!”

    空氣中充斥著濃烈的火藥味,時光似乎一觸即絆。外面陽光熾熱,殿內二人心涼如水。

    兩人對峙良久,依舊各不相讓。

    臨天皇最終皺眉嘆了一口氣,語聲倒是柔和了許多,"過幾日就到了你母親的忌日,你好好陪她說說話吧。來人……”十丈開外的宮女太監們聽到帝王傳喚,慌忙跑著上了閣樓,恭聲聽旨,傳朕旨意,離王目無君上,本應重懲,但念在他曾對社稷有功,又有心悔改,現罰其一年棒祿,即日起,去思云陵面壁思過三月。不得有誤。”

    吳世勳譏嘲而笑,冷冷地哼了一聲,便拂袖離去。

    臨天皇望著吳世勳的背影,皺緊了眉頭,憂心忡忡。他總是用無憂身邊的人逼著他做不願做的事,就是為了讓他明白,不能給別人抓住弱點。本以為世勳已經鍛煉的夠冷漠無情,卻不料,一不留神,他竟有了這樣一個足以致命的弱點!

    下午的陽光愈發的焦灼,曬得地面發燙,讓人的心無端的煩躁不安。

    漫夭站起身,在長廊裡慢慢走了幾困。

    主子,有消息了! ”泠兒一路小跑著過來,額頭上都是汗,“臨天皇下了旨,罰離王一年薪俸,去思云陵面壁思過三個月。 ”

    漫夭蹙眉,這大概是吳世勳第一次被責罰!以他的性格,怎會甘心認罰?那他什麼反應? ”

    泠兒道:“離王沒反應。既沒領旨,也沒反抗,就那麼離開了聖蓮苑。

    漫夭重又坐下,凝眉沉思,他不反抗,便是認了!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他認了罰?

    泠兒猶豫著問道:主子,您在擔心離王嗎? ”

    漫夭心底一震,她在擔心他?她怎麼會擔心他呢!連忙斂了心神,清冷淡漠的一笑,“我只是閒著無聊罷了,隨便問問,打發點兒時間。”

    這時,一個宮女進來禀報導夫人,冷侍衛求見! ”

    漫夭回頭,見園子門口立著不芶言笑的冷炎,不禁微微一愣,“請他進來,冷炎走近,在十步外停住,面無表情的行禮,道:“公主,我家王爺請您去一趟。 ”

    漫夭心頭一跳,這個時候,宗政無憂請她去做什麼?他不是要去思云陵麼?漫夭蹙眉想了想,問道:“離王找我,“所為何事? ”

    冷炎道:“屬下直管請人,不問別的。”說罷讓開道,做了個請的手勢,似乎她若不去,他便會用強硬的方法帶她去見。

    真是個冷木頭。泠兒小聲嘟囔了一聲,附在漫夭耳邊道:“主子,要不要我去找將軍回來,讓把陪您一起去,

    漫夭搖頭道:不必了。將軍沒回來,自然是有他自己的事要辦。等他回來,你跟他說一聲便是。 ”說罷便跟著冷炎離開。

    冷炎走路極快,漫夭跟的有些吃力,一走快了傷口便會疼。不一會兒,額頭已佈滿了細汗,她也沒叫停冷炎,知道叫了也沒用。

    她一路都低著頭在心裡猜測,宗政無憂叫她來到底要做什麼”

    拐過幾個園子,這路這景看上去都十分熟悉。隨著冷炎進了一個寬敞的園子,園子裡楊柳拂岸,白蓮齊放,原來是扶柳園。

    岸邊成蔭的柳樹下,男子一身白衣,背靠著樹,眼眸半合,神情倦怠慵懶,面前的石桌上放了一個白玉棋盤。遠遠看上去,像極了一個偷懶的神仙

    冷炎進了院子便隱了去,於是,周圍再無旁人。

    漫夭放慢了腳步,緩緩走到他對面,輕輕落座。

    你來了! ”吳世勳像是跟一個多年的老友打招呼,平靜極了。說完他才睜開眼,那眼中密布的血絲,彷彿數夜不眠的遺證。

    漫夭移開目光,淡淡地“嗯,了一聲。這樣的情景,她平常的那些保持距離的官方客套話都說不出來了。

    望著桌上楚河漢界兩邊的棋子各歸其位,她有些發怔。泠兒說觀荷殿傳出棋盤被砸的聲音,為何這裡還有一副。大概是他上山之前早已計蘇好的?他料到臨天皇會發有些一著,所以多備了一副。

    心裡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她拿出昨晚九皇子給她的白玉瓶子,遞了過去,盡量用平淡的。吻說道:“謝謝你的藥,效果確實很好。”

    吳世勳沒接,甚至都沒看上一眼,只神色漠然道:效果好就收著。陪我下盤棋,算作你的謝禮。

    這是他捫自分別過後,最平靜的一次對話。

    漫夭收回手,輕輕點了點頭。

    靜謐的園子,除了淺淺的風聲之外,便只有偶爾響起的落子之聲,極輕極輕,彷彿怕稍重一點,便驚擾了誰人那不為人知的心事。

    空氣中瀰漫著似懷念又似傷感的淺淡的氣息,那些朝夕相處,那些雷打不動每日一局和棋的日子,隨著每一子的落下,變得愈加的清晰,彷彿就在昨日。

    歲月如洪流一般捲走了那些美好的感覺,只留下了斑斑刺痛人心的記憶

    吳世勳的目光越過棋盤緩緩上移,看向那雙明澈聰慧的眸子,不論何時何地,不論過去還是現在,也不管她對面坐的是誰,她下棋總能金神貫注,動一子而觀全局。

    漫夭等了一會,見他無意識的握著棋子,半響都沒動靜,便抬眼,目光對上的一瞬,那幽深冷漠的眼底掠過的悲傷和溫柔讓人疑似看花了眼。

    夏日的風,幾分炎悶,幾分清爽,混合著池水的潮氣,以及白蓮淡淡的馨香,輕拂過他們的眉梢眼角。她比然回到了那些靜好的歲月,他也如此刻這般握著棋子,時不時抬頭看她,眼底隱現溫柔之色。她有瞬間的比惚,不知怎麼就叫出了那個名字:"世勳,該你了。 ”

    說完她驚得心中狠狠一顫,她竟然在分別一年後的今天還能叫出他的名字!他曾經傷她那樣重,那樣欺騙利用過她。她連忙低下頭,不敢再對上那雙眼。

    吳世勳身軀一震,手中的棋子一個不慎滑下指尖,滾落在地。他懵然不知,眼光倏然熾烈,望著她,道:“沒想到在我思過之前,還能聽到你叫我的名字。阿漫”,

    離王殿下,漫夭突然打斷他,不想听他說下去,她偏過頭,面上神色淡然平靜,心中卻是五味雜陳。她彎腰檢起地上的棋子,遞到他面前。彷彿在糾正之前的錯誤般,又道:“離王殿下,該你了。”

    吳世勳眸光一頓,那眼中的熾烈光芒像是被重錘一擊,砸碎開裂,四處褳散開來,復又變得冰冷。

    一句隨後跟上的'離王殿下”令他心涼如水,無以復加。

    他拿起棋子,修長的手指在烈日的照然下白的發青,他忽然咳嗽了一聲,隱隱覺得喉頭有一絲血氣。他強自嚥下原來,人的內傷,也可以是這樣一點一點忍出來的。

    吳世勳重又將眼光放於棋盤,隨手落下那枚棋子,早已忘了先前的佈局。

    就是那一子,打破了一直以來的和棋局面。

    幾起幾蒂,勝負已然分曉。

    漫夭看著那局棋,有些錯愕。就這樣簡單,便結束了? !才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以往他們一局棋需要那麼久那麼久。

    吳世勳自嘲一笑,那笑容竟有幾分慘然,他抬頭,直直地望向她,似要望進她的心甚至是她的靈魂。

    漫夭默然回視,壓下心頭的悵茫,抿著唇,兩人都沒出聲。

    過了好一會兒,吳世勳似是喃喃自語,聲音很輕,帶著幾許自嘲,幾計飄渺茫然,他說:“我輸了!”

    在心愛的人面前,褪去了冷漠偽裝的言語,像是風的嘆息,憂傷而綿長

    他說:他輸了!

    漫夭心底巨震,詫異不已。

    他是那樣驕傲而自負的人,這樣的三個字,對他而言,要說出口,是多麼的不易,但他終究還是認了!其實從一開始,他就已經輸了!

    那一次次小心謹慎的彼此試探,那些算計和利用,他總以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他自以為只要是他想要的便逃不開他的手心口可是,那個時候,他不知道,愛情不容算計,真心不可利用!

    他在那些日子裡亦真亦假的情感之中,不知不覺投入了全部。而她,一直是被動的,防備著,保持著清醒,總記得為自己多保留了那麼一分。雖然她會痛,但她勇敢的承受了那些痛,並理智的封存了自己的感情,設下連環的計謀決絕地走出了他的生命。

    他在事後才驀然驚覺,情已深陷,再也走不出去。

    這一場無意識的情感較量,他慘敗而終!她心裡已經有了另一個人,他還能為她做此什麼?

    吳世勳緩緩站起身,撐著石桌的修長的手指,彷彿褪去了那些堅韌的力道,更加顯得白如紙。他慢慢地走過她的身邊,風揚起他毫無束縛的長發,掃過她略顯蒼白的臉頰。

    漫夭坐在那裡一動不動,似是還沒從他的那句話中緩過神來。

    吳世勳從袖中取出一把精緻的墨五折扇,放到她面前,說道:“收好它。也許將來時你有用。”

    漫夭還來不及問什麼,他就已經離開了。

    她沒有回頭去看他的背影,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望著棋盤,怔怔發呆。心口傳來陣陣苦澀的痛感,她突然不明白了自己,到底都是在做此什麼?

    半響之後,她才拿起那柄折扇。

    墨玉的質地極好,觸手光滑,冰冰涼涼,玉骨一側,雕有夔紋,夔張著口,尾上卷,有海嘯龍騰之勢。整體與九皇子的那柄折扇除了顏色之外,其他相差不大,只明顯比那個看上去更顯得尊貴和神秘。

    這柄折肩應該和無隱樓有關係,可吳世勳為何要讓她收著?他究竟是何用意?

    她拿著墨玉折扇往回走,一路眼神楓茫,心緒極亂。耳邊似乎還迴盪著他的那句……我輸了。

    一場籌備良久聲勢浩大的選妃盛宴就這麼結束了,無論是臨天皇還是離王,又或者塵風國王子,以及文武百官們,原本對這場盛宴所寄予的厚望終究是全盤落空。究其原因,也不過是因為一個女子而已。

    漫夭隨傅籌回了將軍府,一切又重歸平靜。

    寧千易來看過她幾次,說是再逗留一個月,賞盡山水,才會回塵風國。因著上一次的刺殺事件,臨天皇為保證他的安全,明處暗處都派了大量的高手護衛,並給了一月期限,命倭籌全權負責調查這起刺殺案的幕後主使。

    又過了幾日,漫夭傷勢已無大礙,吳世勳的藥果然走非同一般。傅籌這段日子早出晚歸,雖然每晚都來清謐園歇息,但兩人說過的話加起來卻不超過十句。他總是在她睡下之後才進屋,喜歡從身後抱住她,動作異常輕柔。她偶然半夜醒轉,會聽到身後傳來輕淺的嘆息。

    這日早晨,趁太陽還未升起,她帝著泠兒在府中閒走。

    泠兒,蕭煞近來還去軟香樓嗎?樓裡的那個姑娘,你可見過? ”

    泠兒點頭道:他還是每天都去。那個姑娘名叫可人,我去找過她,但是那裡的鴇母說,她不接客,所以我沒見著。 ”

    漫夭問道不接客?因為蕭煞?還是你給的銀子不夠多? ”

    泠兒面帶疑感道:不是,我掏銀子,那鴇母根本不看銀子多少。而且,她還認出了我的身份,叫我別多事。 ”

    漫夭心中一凜,面色卻是如蕾。一個青樓的姑娘不接客,青樓的老鴇不看銀子,還輕易的識破了泠兒的身份,她正凝眉細細思索,忽聞不遠處傳來一聲慘叫,聲音不大,但是嗓音嘶啞,且壓抑而絕望。

    她皺眉,問道:“是誰的聲音?”

    泠兒茫然搖頭,她們繞過院牆,循著聲音而去,見到一個土了鎖的院門。她縱身一躍,輕巧地進了院子。

    那是一個簡陋到極點的院子,地處偏僻,園中林木深深,小道狹窄彎曲,路面高低不平。茂密的樹枝橫豎交叉,像是一張緊密的大網,遮擋了她們頭頂的陽光。

    漫夭緩步前行,那嘶啞的叫聲越發的清晰入耳,令她走在密林間,有股陰森之感。

    主子,將軍府怎麼還有這樣的地方啊?也不知道是什麼人叫得這麼恐怖! ”泠兒緊跟在她的後頭,輕扯著她的衣角。

    走過密林,來到幾間破日的房子跟前,房門緊閉,但沒上鎖,她輕輕一推,只聽門發出吱,的一聲便開了。

    屋子一間套著一間,發黃的牆皮大塊的脫落,落了一地的斑駁。

    屋裡空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她穿過三道門,越往裡邊越是黑暗。屋裡所有的窗戶都被人釘死,一點縫隙都不留。

    走進最後一間,一股濃烈刺鼻的腥臭之氣撲面而來,她直覺地皺眉,頓住腳步,屋裡漆黑難辨。

    泠兒掩住口鼻,忙拉了她一下,輕聲道“主子,我們出去吧。”

    漫夭沒做聲,視線漸漸清晰了少許。周圍的牆上似乎桂著許多的凶器,各種各樣,應有盡有。

    她忽然明白了,原來這便是府中的刑房!難怪那天,那幾個丫頭一聽說要被送到刑房,臉色慘變。

    自從她進屋之後,那叫聲便停止了。

    她拿起一旁的火石,點亮牆上的火把,便看到了窩在前方地上的一個人

    或許,那已經不能叫做是人,而是一團模糊的血肉。那人周圍的地上,新日血跡,褐色斑斑。

    泠兒驚叫一聲,顫著聲音道

    主,主子”他,他是誰啊?是死人還是活人?”

    漫夭鎮定地拍拍她的手,往前走了幾步,問道:你是何人? ”

    地上的人費力抬頭,凌亂的頭髮幾乎遮住了他的整張臉,只那一雙透著不甘的絕望的眼睛,透過髮絲的縫隙望了過來。彷彿被掌破了喉嚨般的嘶啞的聲音,極度虛弱道:夫人,“不認得屬下了?”

    這聲音,似乎有幾分熟悉。漫夭心間一震,不敢相信地試探問道:“項影。”

    那人乾裂的嘴角掛著深褐色早已凝固的血絲,慘笑一聲,讓人寒毛直豎,“難為夫人還……還記得屬下。”

    漫夭立刻上前,伸手撥開他面前的頭髮,手微微一顫,那張曾經泛著陽剛氣的面容,此刻早已瘦的不成人樣,面色蠟黃,發如枯草,雙目絆濁,了無生氣。但仍然能分辨出來,確實是傅籌的貼身侍衛項影!

    漫夭皺眉,問道:你怎會在這裡?還弄成這般模樣? ”他不是傅籌身邊最得力的下屬嗎?

    項影無力的垂著手,眼神絕望,無力道

    因為清涼湖……屬下護主不利,致使夫人險些喪命……將軍命人……挑了我的手腳筋,讓我在這裡……思過。 ”

    漫夭震住,竟是因為她受傷一事,傅籌便將自己的親信這般懲罰!傅籌有那麼看重她麼?還是傅籌本人天性殘暴,不容許別人有一點點的失誤?

    其說是思過,不如說是等死。他身上血肉漬爛,手腳不能動彈,而他身邊遠遠放著一個碗,那碗的周國撒的全是飯菜,已經散發出黴臭味,想必是他手不能動,用嘴去夠著吃,才灑了出來。

    她蹲下身子,檢查他的經脈,發現並未全部被挑斷,只要不過太長的時間,還有修復的希望。

    傅籌的懲罰果然是夠殘酷,像項影這樣的人,光是身體上的痛苦應該不足以令他崩潰,反而是這種為他保留一絲希望,讓他在時間的流逝中,慢慢休驗絕望來臨的滋味,那才是最折磨人心的方法。

    漫夭轉頭吩咐道:泠兒,去叫人請最好的大夫來。再讓人抬項影回他的住處。 ”

    哦。 ”泠兒應下便出去了。

    項影身子一顫,十分震驚地望著她,此時他的眼中,她就像是救世的仙子,超脫凡世的美更是令人炫目。他無神的雙眼漸漸燃起一絲光亮,明滅不定,似是不相信她會救他,或者他是不信她救得了他。一直以來,只要是因受罰而進了這間刑房,從來沒有人可以僥倖活著出去。他也沒有奢望過將軍會對他例外。

    那一霎那,他眼中閃過無數的情緒,有頻臨絕望邊緣看到一絲希望的期盼,也有害怕希望過後是更深的絕望。他其實不怕死,但他害怕這樣的死亡方式,太過漫長的煎熬。

    他顫抖著聲音,說:“夫人,將軍……是不會同意的。

    漫夭安慰地笑道:你放心,既然是因我而起,我自然不會置你不顧。

    看守這園子的下人很快便來了,一進屋就對漫夭恭敬道:“屬下看守不利,竟讓夫人進了這等不樣之地。屬下等人實在該死!還請夫人速速離開口

    漫夭沒立即開口,只凝目掃過他們一眼,那目光犀利無比,過了半響,才道:“你們送項影回他住處,等將軍回府,我自會跟他交代,不會累及你們。”

    那幾人相互對望一眼,齊齊拜下道:夫人恕罪!將軍有命,進了這裡的人,除非有將軍的親口赦令,否則,擅自放人者,與這裡的犯人同罪。 ”

    大膽! ”泠兒大聲喝斥,“你們也不看看我家主子是誰!與犯人同罪?給你們一百個膽子,看你們敢不敢動我家主子一根汗毛? !你們知不知道?項影之所以被罪得這麼重,就是因為他沒保護好我家主子。你們竟敢公然違抗主子的命令,你們長了幾顆腦袋? ”

    下人們一聽,面上掠過一抹慌色,頭低低地垂下,不敢做聲,也不敢同意放人。項影是什麼人,那是將軍身邊的親信,只因為保護夫人不利,便被這般懲罰,可見夫人在將軍心裡的重要性!

    漫夭雙目凌厲,沉下面容後威嚴十足,語聲低沉,顛具氣勢道“我說過,將軍怪罪,自有本夫人擔當!”說罷見那幾個人似還在猶豫不決,便冷冷道:“怎麼?你們是在等本夫人親自動手嗎?

    夫人息怒!屬下不敢!那幾人連忙拜了幾拜,速速將不能動彈的項影抬了出去。

    這晚,傅籌回府時間較前此天早了許多。

    她用過晚飯,坐在園子裡乘涼。傅籌更衣後,坐到她對面,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似在等她說點什麼,可漫夭就是不開口,像沒事兒人似的,隨手從袖子裡掏出一柄折扇,自顧自地搧著。

    傅籌眼光一掃那折扇,溫和的眸子微微一變,不動聲色地問道'容樂,你這扇子,“很特別,哪裡來的?”

    漫夭這才發現自已拿的竟然是宗政無憂給她的墨玉折扇,她輕輕合攏,淡淡道'別人給的。

    傅籌望著那王骨上雕刻得胡栩如生的夔,眸光幾轉,胸口竟一陣發澀。他垂了眼簾,聽似平靜地“哦了一聲。

    漫夭收了肩子,放進袖中,也不拐彎抹角,直接說道:“將軍,我想跟你要一個人。”

    傅籌溫和問道:‘可是項影? ”

    是。 ”她就知道,她讓人放了項影,他一定會在第一時間得到消息。

    侍籌連猶豫都沒有,便應了聲:“好。”

    漫夭一愣,沒料到他竟這麼爽快就答應了。

    傅籌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溫柔一笑道你嫁給我一年有餘,難得今日肯開口跟我要點什麼,我,為你破一回例又如何?別說是一個人,就算是整個將軍府,只要是我能給的,我都會答應。 ”

    他忽然身子往前傾,伸手抓住她的手,緊緊握住。他定定地看著她,眼中竟有蕩漾人心的柔情,又道:“只是……容樂,你何時……才會把我也要了去?

    漫夭神色一僵,不自然地別開臉,'將軍說笑了。 ”

    就當我是說笑吧。 ”傅籌鬆開她的手,一向溫柔的笑意融合了幾分苦澀。他這樣一個掌握著國家生死存亡的將軍,揮手間可令天地變色江山逆轉,時著遍地的鮮血和死屍,他可以面不改色毫不在意,可是誰能想到,他會在每晚對著枕邊人,苦苦猜測著那個安靜地任他抱在懷裡,心卻跟他隔了天涯海角那麼遠距離的女子,她的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那一晚的月光格外的明亮,透窗照在清謐園寢閣的地面上。她依然面朝著裡邊側躺著,傅籌在她身後樓著她的腰,聽著她漬淺而均勻的呼吸,清楚的知道她沒睡著。

    他的目光越過她,望著她手邊的墨玉折扇,胸腔內似有什麼在急劇奔騰著,任他怎麼也壓制不住。

    他重重地閉上眼睛又睜開,突然支起身子,一把將她扳了過來。

    漫夭還來不及細想,已被他猛地吻住了唇,她不禁心中一驚。

    這一刻的傅籌讓她覺得那樣陌生,她完全搞不清楚狀況,也不知道他究竟為什麼會忽然變得這麼狂躁,一改平日的溫和,他的吻,狂熱之中夾帶著怒氣,彷彿在跟誰賭氣一般,像個任性的孩子。

    他急切地一把撕裂了她的衣裳,翻身壓了下來,漫夭一下慌了神,直覺地用力椎他。

    傅籌抬頭,那溫和的眸子此刻異常灼熱,英俊的面龐充斥著濃烈的渴望,她非常請楚那走在向她傳遞著怎樣的一種訊息。

    將軍……”

    容樂”傅籌打斷道:“我不是聖人。 ”

    漫夭身軀一震,愣愣地望著他。他是那樣溫和的人,發作起來,實在出乎意料。

    侏籌拿過那肩子,握在手中彷彿要捏碎般的力道,心中有一團鬱鬱之氣在迅速擴張,“這些天,你就是抱著它入睡嗎?你可曾有半分顧及到我的感受?就算你,不愛我,可我到底是你的夫君!你可有想過,我,也有尊嚴,有真心!”

    他眼中深沉的慾望背後,隱藏著不為人知的傷痛表情。

    她微微訝開,對著這樣陌生的傅籌,她忽覺喉嚨發緊,那些可以用來婉拒或是瓣解的話,她一句也說不出。

    她偏側過頭,喘勻了呼吸,聲音幽寧而靜遠,淡漠疏離道:將軍的真心,還是留給該留的人吧。我受不起! !

    傅籌眼光一暗,用手圓住她的頭,迫她與他對視,“是受不起,還是不想要?”

    避無可避,她便直視他,坦然道'既受不起,也不想要。 ”

    傅籌指尖發冷,她連一句安慰他的謊言也不肯說。 “我就那麼不如他嗎?”

    漫夭平靜道:“不是你不如他,而是你我之間到底是怎樣的關係,你心裡比我更清楚。我無意踐踏將軍的尊嚴,而我們,也不適合談論真心。至於我這副殘軀,“將軍若是真想要,又不嫌棄,那就“拿去罷。對我而言,這不過是一副皮囊,罷了。”

    她推拒的手慢慢滑下,緩緩閉上眼睛,默默等待著迎接她的狂風暴雨。

    夜,靜謐極了,她面上鎮靜無波,心中卻早已慌亂無措。

    等了許久,預料中的風暴沒有到來,她身上的男子一點動靜也無,既沒有粗暴地撕裂她的衣裳,也沒有對她怒容相向。

    她強壓住心中的不安,依然緊閉著雙眼。

    傅籌就那樣定定地望著她,先前狂熱的氣息漸漸被傷感所取代,聽了她過分清醒而平靜的話語,面對她一副壯士斷腕般的表情,他忽然想笑,也真的笑了,眼中卻是悲哀一片。

    怎樣的開始,便決定了怎麼樣的結局。

    他一個翻身坐起,隨手抓了件衣裳,打開房門,揚長而去。

    砰! ”

    那關門的震響直直地震到她心底里去,她睜開眼,眼角乾澀無比。

    隨後的幾天,傅籌沒再踏進清謐園,她的日子還是照日的過。

    泠兒遠遠站著,看著漫夭幾次欲言又止。

    漫夭頭也不抬,淡淡道:“你什麼時候也學會察言觀色了?有什麼話就說吧。

    泠兒這才同道:“主子,您和將軍,“到底怎麼了?那天晚上,你們吵架了? ”

    漫夭隨口道:“沒什麼大事過幾日就好了。項影的身體恢復得怎樣了?”

    泠兒道:“挺好的,已經能自理了。”

    漫夭點頭,“那就好。”

    一個下人進來禀報:“夫人,項影求見。”

    漫夭道:“讓他進來。”項影進了屋,在她面前蹺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一點都不含糊

    漫夭揮手讓其他人都退下,才叫了項影起身。項影並未起來,而是抬起頭,挺直了背脊,專屬於男子陽剛之氣的面龐流溢出感激之色,他不善言辭,沒有大篇感激的言語,但他的眼神堅定而誠懇,將他所有劫後餘生的慶幸和喜悅都表達了出來。他雙手一抱拳,語聲沉穩道:“主子對項影恩同再造!從今日起,項影的命是主子的,只要主子一句話,刀山火海,項影“萬死不辭! ”

    只有掙扎在如地獄邊緣般的黑暗之人,親身體驗了那種絕望的噬心之痛,才會知道光明的珍貴!

    漫夭注意到他稱呼她為主子,而不是夫人,這代表了他對於今後的立場選擇。她不急著叫他起身,反倒繞著他踱了一圈,再站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她犀利的目光直視著他的眼睛,聲音低沉道:“項影,你要想好。我救你出來,並不是想要你給我什麼回報,我只走念你是個難得的人才,就那麼死了可惜。你不一定非得跟著我,你可以像從前一樣,我是夫人,你是將軍的貼身侍衛,這樣,我時你沒什麼要求。但若是你真的願意認我當你的主子,我會要求你絕對的忠誠,不能有半點的隱瞞和欺騙,否則,我的手段不見得會比將軍好多少。你……可要想仔細了。項影微微一怔,他眼裡的夫人是嫻靜而淡然的,從沒見過她這樣威嚴氣勢的一面。他沒有立即答話,而是垂著眼仔細的考慮。

    漫夭站在那裡不動,定定地關注著他面部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如果他立刻答應並發誓效忠於她,她反而會覺得他輕率,從而懷疑這樣的忠誠是否可信。

    過了片刻,項影抬眸望著她,眼中已然有了堅定的答案,鄭重道:我想好了,我願意跟隨主子。別的我不敢說,但是忠誠,我可以用我的生命來保證。 ”

    漫夭點頭,項影又道只有一點,我要請主子諒解。

    你說。 ”

    有關於將軍的一切,以及在此之前所發生過的事,請您不要追問,我不能跟您說。 ”

    漫夭輕輕挑眉,問道:哦?為什麼? ”項影道:“因為今日之前,我忠於的是將軍。我不能因為現在忠於您,就違背我從前許下的承諾。這是我做人的原則。

    漫夭嘴角漫出一甜笑意,卻問道“你不覺得矛盾嗎。項影搖頭道'我覺得不矛盾。”

    漫夭道:“將軍那樣對你,你不怨恨他?”項影道:“不。那日出發前,將軍命我一定要護您周全,是我護主不利,沒有完成任務,受罰是應該的。”

    漫夭眸光一頓,想了想,才問道'既然如此,那你為什麼不繼續效忠將軍,而選擇我。你既是將軍身邊最得力的下屬,你應當知道,我除了這些沒有實際意義的虛無身份,其它什麼都沒有,我可能一輩子都給不了你光明的前程。你跟著我,也許永遠都只會是一個默默無聞的侍從。 ”項影毫不迴避她的目光,坦然答道:我選擇您,恰恰是因為您什麼都沒有。將軍的身邊,不缺我一個。”

    漫夭一震,她的眼光在他臉上來回的巡視。因為她什麼都沒有,因為她需要一個全心全意效忠她的人,所以,他選擇了她。

    起來吧。 ”漫夭伸手扶他,收斂了方才的氣勢,展露一個誠摯無比的笑容,“從現在起,你將會成為我在這個世界上最信任的人,希望你不要辜負我對你的信任。項影,謝謝你! ”項影身軀一震,她的笑容像是暗夜中的燈火,瞬間點亮了一個世界。

    漫夭笑道去休息吧,等過幾天養好了傷,幫我辦件事。 ”有些事情,她需要弄清楚了!項影拱手低頭,“是,主子”

 

59.真心有多真?

 

七月盛夏,天氣愈發的炎熱,整個京城都籠罩在一片焦陽之中。

 

    這日一大早,寧千易讓人來清漫夭去茶園一敘。漫夭心中甚為疑惑,前幾次他都是來將軍府看她!這次有什麼事在將軍府不方便說需要去茶園?而且,寧千易選擇的正好走攏月茶園。

 

    攏月茶園白天客人不多,漫夭遠遠地一眼便看到一身紫衣的貴氣男子獨自坐在綠咋滿技的櫻花村下。她走過之處,茶園裡的侍人朝她躬身行禮,卻並未上前招呼,這是她以前的吩咐。

 

    見她到了,寧千易便起身相迎,關懷問道:'公主的傷勢可痊癒了? ”

 

    漫夭回以一笑,道:“勞王子惦記,已經無礙。”

 

    寧千易笑道:“這我就放心了。都是因為我,你才受的傷,我一直不曾好好說聲謝謝。”

 

    漫夭無謂道:“王子不必如此耿耿於懷,我說過,我幫你,但不是為了你。我若知道那一劌差點要了我的命,我也許就不會幫你擋了。”她說著便已笑了起來。她不喜欠別人的人情,也不需要別人時時刻刻惦記著她的救命之恩。況且,她救他確實是有多方面的原因。

 

    寧千易笑著搖頭,這世上,像公主這般特別的女子當真少見,你救了別人的命,還不讓別人心存感激。 ”

 

    漫夭隨意淺笑,兩人齊齊落了座,寧千易要了一壺茶,親手為她倒上一杯。公主往後直喚我千易便好,我們也算是生死患難之交,那些客套的禮數,能免則免了吧。 ”

 

    寧千易是個爽快人,既無旁人,漫夭便也不做推諉,淡淡應了聲:好

 

    寧千易望著她,目光灼灼,朗朗笑問:“那我……叫你容樂,還是叫你璃月?璃之通透,月之皎皎……我覺得璃月這個名字更適合你!"

 

    明燦的陽光透過琉璃天窗,灑下一輪淺淺的橙黃,寧千易端著杯子,笑得爽朗而明快,那薄薄的光暈混合著天河銀水般的波紋攏在二人的周身。璃之通透,月之皎皎,不過是九皇子隨意而起的一個名字,到每個人的口中都不盡相同。她比惚記得,曾經也是在這棵櫻花村下,那人說“琉璃目,月華人,女子當如是。她依舊記得清晰,她和那人之間的一切糾纏,似乎在那個時候就已經註定了。

 

    寧千易見她眼神楓渺,望著自己怔怔出神,那眸底神色變幻不定,複雜難言。他不禁心生疑感,訕訕問道:“璃月,我……說錯什麼了嗎?”

 

    漫夭一驚回神,輕蹙黛眉,他們明明是兩種完全不同的人,一個似是光明之中的代表,一個如同遊走在黑暗邊緣的地獄之神,她卻只因為一句話而想起了那個人。

 

    自從上次扶柳園一別,過去的一切似乎在她心裡變得愈發的清晰,她低眉,搖了搖頭,想擺脫那些莫名的思緒,繼而淡淡道:“沒有。名字不過是個代號,怎麼叫都行。”說著掃了眼周困,見沒人跟著他,便隨口問道:”你自己一個人進這茶樓,也不擔心再有人對你不利嗎?”

 

    寧千易目光炯亮,半開玩笑地明朗笑道:"這是你的地方,我不擔心。"

 

    這樣聽似簡單的一句話,卻著實令漫夭心中大吃一驚。她目光陡然犀利,莫非,他知道什麼了?細想,最不希望塵風國與臨天國合盟的人是誰?而那日,黑衣人下手極狠,毫不留情,分明是要娶他們的性命,而當他們見過黑衣人首領之後,那人卻一再強調她可以離開,當她意外落湖之時,黑衣男子又緊張地奔至崖邊……結合這一切,要猜到似乎也不是很難。

 

    漫夭緩緩抬眼,見他笑容坦蕩,眼中並非試探,而是一種透徹的了然。她不禁詫異地坐直了身子,重新審視面前豪爽大氣的英俊男子,君子坦蕩盪,形容的大概就是這樣的人。一個未來的君王,果然不同凡響。既然對方如此坦率,她也無需多做遮掩,知道就知道了吧,若是他有別的心思,也就不會說出來了。

 

    她衝寧千易微微苦笑,先栓了一個最不敏感的問題,問道:你......怎知這是我的地方。

 

    寧千易望了眼門口的侍人,笑道“別人進了茶園,會有人上前相迎,打招呼並引到座位,只有你進來之後,他們只行禮,卻無別的動作,這是時待主人的方式。我說的可對?

 

    這個人的心思果然夠細密,一個不起眼的動作和細節也能讓他看出端倪。漫夭讚許一笑,“還有其他根據嗎?”

 

    寧千易很認真地環視了四周,那眼中有著毫不掩飾的深深的欣賞和讚嘆,“我聽說這個茶園是你親自設計而成,真美!像是仙境。這圓潤如珍珠般的鵝卵石堆砌的明溪水渠,這修剪得宜品種稀少的細枝楊柳,這明璨華貴精緻小巧的琉璃宮燈,這品質上乘的白玉石桌”,放眼整個園子,從地面到園頂,哪怕一個小小的角蒂,無不是精心雕琢,完美到極致,但是這些,都不及你這滿園的彷彿天河銀水側流般的波光水紋,以及明月籠罩為一人而明的絕妙心思,這樣費盡心力,精心而成的園子,已經不走金銀財物可以衙量的,況且你又不缺銀子,又怎會真的捨得輕易賣出去呢? ”記得第一次進來這裡的時候,是一個晚上,他當時真是驚呆了,說不出心底的震撼,那時候,他就在想,設計這個園子的人,該是多麼的不一般吶!

 

    漫夭雙目流光四溢,輕輕笑道:“你分析的,似乎有些道理。”

 

    寧千易自得一笑,流露出一個王子與生俱來的驕傲和自負。他忽然眼光一轉,往前湊了幾分,很是好哥地問道:我很奇怪,你一個公主,怎麼會懂得這些? ”

 

    漫夭微愣,眸光轉了幾轉,淡淡地笑了笑,低下頭去喝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她寧願不答,也不想對這樣一個人用謊言來搪寨。

 

    寧千易何等聰明,見她不願說,自然也不再問。端起茶,像飲酒般的習慣一口飲了滿杯,隨意的轉移了話題,天南地北,聊了一通,後又道:那日觀荷殿,你雖然傷了自己,但你卻將事情處理得很好,你很聰明,聰明得讓我心折。你的琴彈得也好,超出了我的想像。如果那一曲高山你盡全力發揮,我想,那一定會震驚世人,令你名傳天下。

 

    漫夭淺淺而笑,嘴角有著一絲不易覺察的苦澀,眉間暗藏的淡淡的憂傷流轉,她輕聲問道:“名傳天下又如何?”能否名傳天下,她一點也不在意。名之所累,何來安穩平靜?她想要的,那樣簡單,可為何難以實現?

 

    寧千易秸稍一愣,世人追名逐利,總希望能一鳴驚人,名垂千古,誰會去想,名傳天下又如何?能帶來更多的利益?抑或是能贏得更多的尊重和敬仰?

 

    他望著對面笑意清淺疏離的女子,忽然有些發呆,如果說第一眼對於她絕世姿容的驚艷令他一見傾心:同一日她面時強敵不畏生死救他於危難令他感動;那日選妃宴她自傷身體扭轉時局的聰明才智讓他心疼折服,那麼今日,她超脫塵世的淡泊寧靜,如影隨形的薄涼哀傷,令他感到有些無措。

 

    他不知道心係於這樣一個女子,對他而言,究竟是幸,或不牽?一個什麼都不在乎的人,要怎麼才能帶給她幸福?

 

    漫夭見他半響不言聲,只愣愣看著她,不禁笑道:怎麼這樣看著我?我說的話“很難理解麼?”也是,像他這樣的一國儲君,自然希望名震四方,流傳千古。

 

    寧千易英氣豪爽的面容微微一動,似是想了一下,突然伸出手,一把握住她的纖細的手腕,漫夭一驚,直覺地收手,卻被他緊緊捏住,她掙脫不得,皺眉不悅道你這是做什麼? ”

 

    寧千易目光灼熱如六月驕陽,將這些天來一直在思考的同題,很直接地問了出來,半點都不帶拐彎兒”璃月,你”願意跟我走嗎?跟我去塵風國,塵風國民風浮撲,沒有臨天國人這許多的陰謀算計,你一定會喜歡那裡的,

 

    漫夭一怔,凝眸笑問:去塵風國做什麼?

 

    寧千易眸光璨亮,忽然一改平常的豪爽,小心翼翼地問道:做我的妻子,做我未來的王后,你…願意嗎? ”

 

    漫夭呆了一呆,她只當他開玩笑,很不可思議的輕輕笑出了聲。

 

    寧千易卻盡數收斂了笑意,定定地看了她片刻,一字一頓,很是懇切的說道:“我是認真的!”

 

    笑聲遽歇,漫夭眸帶驚詫,她不是不知道寧千易對她有好感,只是,這個世界的男子不是都很看重女子的貞潔麼?博籌的忍辱負重她可以理解為她的身份有利用價值,而寧於易又是為了什麼?帶一個別國的和親公主回去做一國王后,除了有可能為他及他的國家帶來災難之外,還會讓他成為天下臣民恥笑的對象。

 

    對上他熾熱坦然的雙眼,她的神色漸漸變得凝重起來,目光流連在他大氣的面龐,她用極認真的口吻問道:“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以你的身份娶一個有夫之婦合適嗎?就算你不在乎,你的父母,你的臣民,他們能答應嗎?況且,你別忘了,我是啟雲國的和親公主,我的丈夫,是一國的三軍統帥,你考慮過這麼做的後果?”一個未來的國王,應該時刮保持著清醒,不該感情用事。用現實捉醒他,這是她此刻唯一能做的。

 

    寧千易神色一頓倒沒料到,她一個女子競也能在這麼短暫的片刻,將一切利害關係一針見血的指了出來就。他很鎮定的想了想,方道:“你說的這些,我考慮過。只要臨天皇拿到足夠的好處,有的是辦法賜你一個新身份,但這些都不是最大的問題,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她以為這位只見過數面的異國王子只是一時之間心血來潮的戲言,卻不料他竟然早已深思熟慮。國之安危,他說都不走最大的問題,最重要的是她的意願!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面對這樣的男子,她也會感動。漫夭默默無言的望著他,望著那個有如陽光般的男子,她有剜那間的動搖,如果跟他去了塵風國,是不是就能逃離命運的擺佈,是否就能從此遠離背叛和傷害?遠離勾心鬥角陰謀詭計?

 

    為什麼”,她這樣問他。

 

    寧千易專注地望著她眼底埋藏的黯然憂傷以及對命運的無奈和悲涼,他極其誠懇的聲音,說得輕而緩慢,因為你”過得不幸福。”她與溥籌貌合神離,他一眼便能看出來,她與離王之間有過的糾葛以及他們偶爾眼神的碰撞逃避,他也看出了端倪。所以,他才更想帶她走,甘冒天下之大不韙。臨天國軍事強盛,又有野心,與之合作,無疑是與虎謀皮,但他願意。為一個只有數面之緣的女子做到如此地步,也許會被人說是莽撞,但只有他自已心裡明白,一見傾心,從此魂牽夢縈,他注定逃不掉了。

 

    漫夭心底一震,靜靜地撫弄著手中的茶杯,白色瓷面上青花的凹凸不平摩挲著她的指尖,杯沿觸手微熱的溫度,一甘一絲地透過指尖的肌膚緩緩地滲進了心底。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異常真誠的對他說道謝謝你,千易。 ”說完,她方抬頭,變換了一種語氣,很淡很淡的那種。她看著他問道:'跟你走,你就能確定我會幸福嗎?”

 

    寧千易也是一震,想了想,方道'我能確定的是,我會給你一切我所能給的,但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你想要的東西,所以我不能確定你是否一定會幸福。可我,“對自已有信心!”

 

    漫夭聽後,不急於回應。只是將身子往後靠著椅背,淡淡笑道“你能給我什麼。安樂富貴”身份權勢?又或者金銀珠寶。 ”這聽起來像是不屑的質問,但從她口中說來,卻是將人生大事攤開了認真討論,半點也沒有輕視或是鄙夷對方的意思。

 

    寧千易自然知道那些東西她不缺也不會放在眼裡,但是不可否認,那些卻是他能給她的東西。他伸出一雙手,去握住她的手,那樣細膩柔軟的觸覺將他的心也浸軟的一塌糊塗,他說:“還有,我的真心!

 

    漫夭看著他緊握住她的手,感覺著他手心滲出的細汗,她心中忽有一股暖流劃過,片刻的掙扎猶豫過後,她微微笑道:“三宮六院,美人無數,一個帝王的真心,你認為有多真?”

 

    寧千易身軀一震,盈滿期望的眼逐漸暗淡了下去。

 

    他突然沉默了,不是他不能確定自己的心,而是他忽然明白了她想要的究竟是什麼!那是一個帝王最奢侈最無力承諾的東西,他的父王那樣愛他的母后,但為了朝局,也還是娶了許許多多的妃子。

 

    他吸了口氣,終於放開她的手,垂眸黯然道:璃月,我,明白了。 ”明白了她這麼說的用意。這個女子連拒絕的方式都這樣高明!

 

    漫夭欣慰一笑,有些抱歉,但她只能這麼做。寧千易真的是個不錯的男子,為人坦蕩,做事光明磊落,與他相處,沒有心機不需防備,便不會覺得壓抑,如果他不是未來的帝王,那他應該會是一個很好的人生伴侶。而君王的后宮,絕不是她的歸宿。

 

    人,大概是因為料不到未來,才會如此肯定。說到底,一切都只因寧千易不是她心裡頭的那個人。

 

    臨別時,寧千易時她說:“上次刺殺一事,恐怕傅將軍早已了然於胸口過幾日我就要走了,如果,你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儘管來找我。”

 

    他的意思,她明白。漫夭略帶感激地望著他,若有所思道為何,你一點都不懷疑我”

 

    寧千易朗聲一笑,道懷疑你什麼?懷疑你設局故意接近我嗎?呵呵,有誰傻到鑽進自己的局裡,為別人那麼拼命的?你那麼聰明,你有佈局的智慧和能力,但你不是那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女子。那麼多各人命,看你殺人時的神色就知道了。如果,“如果這些都是你設的局,那我也認了。”

 

    心裡有些澀澀的感覺,漫夭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一個未來的君王,這般痴,不知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寧千易走了,漫夭沒有立即離開,而是望了眼琴台的方向,那裡撫琴之人早已換了。沉魚如今是這茶園名義上的新老闆,畢竟在風月場上混久了的人,很會處事,大概是在青樓看多了男子的薄倖,很容易便接受了漫夭那種女子應該有自己的生活的獨立思想。從一開始只撫琴,到後來的經營茶園,經過漫夭許久以來的悉心栽培,她也不負漫夭所望,將茶園打理得有聲有色

 

    漫夭起身徑直去了後園,刖轉過一面玻璃牆,沉魚已經迎了上來,笑道:“王子走了。”

 

    沉魚較一年前更加嫵媚動人!明媚的眼中也多了幾分商人的精明。經過一年多的相處,兩人見面也都沒有了最早的客套,漫夭點頭,問道,昭雲怎樣了?情緒可有好轉。 ”自從賞花宴過後,昭雲住進西郊別院,雖然擺脫了逍遙侯府的糾纏,但畢竟人言可畏,加上她整日閒著無事,自然容易胡思亂想,於是,漫夭便讓她來茶園,說是給沉魚幫忙,其實就是想讓她多接觸一些人,以免一個人鑽牛角尖。

 

    沉魚道:“比剛來的那兩天好很多了,一開始她不愛說話,看見誰都恨不能藏起來才好。現在跟大夥兒相處了一陣子,有時候笑笑鬧鬧,活潑了不少。最近幾日,她在跟老張學習賬務整理。”

 

    那就好。 ”漫夭稍稍放下心來,昭雲那麼年輕,不應該一輩子活在不幸婚姻的陰影中。兩人說著已經來到後園管理室,一進屋便見到管賬務的老張正滿頭黑線,無奈地盯著一個粉色裙衫的女子,直嘆氣。

 

    漫夭笑道這是怎麼了? ”

 

    啊,容樂姐姐,你來啦? ”昭雲一見漫夭,便笑著歡快地跑了過來,那動作讓她想起第一次見到昭雲時的模樣。她畢竟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孩子!本該是無憂無慮的年紀。

 

    漫夭看了眼桌上凌亂的賬單,再看了看老張的臉色,拉著昭雲的手,問道:是不是犯錯了? ”

 

    昭雲吐了吐舌,低著頭,不敢看老張。那堆賬單,老張整理了一個早晨,結果她硬說要幫忙,然後就越幫越忙。老張礙於她的身份,也不能發作,只能在心裡暗自叫苦。

 

    漫夭嗔責道:“昭雲,快給老張道歉。”

 

    老張一驚,哪還顧得上賬單不賬單,兩手慌亂直搖道:“使不得!公主,您折煞小人了。小人哪敢讓郡主道歉啊!”

 

    漫夭微笑道:“這裡沒有郡主,昭雲來茶園工作,就和大家一樣,沒有身份尊平之分。昭雲,你說呢?”

 

    昭雲點頭道:“恩,容樂姐姐說得極是。老張,對不起啊!我下次一定好好理清楚,不會再亂了。”

 

    不用了,不用了,謝謝郡主的好意。小人自己一個人就理得過來。 ”老張說罷忙不迭行禮退了出去。

 

    漫夭不禁輕笑出聲,“昭雲,你在這裡可還習慣?”

 

    昭雲連連點頭,笑著道:“恩,我喜歡這裡,沉魚姐姐,還有這兒的每一個人都對我很好,容樂姐姐,謝謝你!

 

    漫夭拉著她的手,語重心長道:“我能幫你的只有這些,剩下的,要靠你自己。不要一直活在過去,人生,還很長!能擺脫桎梏,獲得自由,昭雲,我很羨慕你!”

 

    昭雲的自由有了,而她的自由,何時能有?

 

    回到將軍府已是中午,用過午飯,在屋裡小憩片刮,後又看了半日書打發時間。

 

    天黑的時候,項影便來了。

 

    漫夭找個了理由把泠兒支了出去,才問道:“查的怎麼樣了?人帶來了嗎?一路上沒被人發現吧?”

 

    項影點頭道:“主子請放心口人已經帶來了,只是,不管我問她什麼,她都不肯說,我只好把她暫時安排在我屋裡了。

 

    漫夭道:“好。走,去看看。”

 

    項影住的屋子一如平常的他本人,收拾得簡潔而乾淨。屋裡除了一件單人床和一個不算高也不夠大的桑子以外,幾乎沒什麼別的東西了。

 

    漫夭被引著進屋之後,便看到床邊一角昏躺著一名年輕女子,十六七歲的模樣,皮膚白皙,五官精緻小巧,倒是個美人胚子。

 

    項影上前解了那女子的昏穴,女子悠悠醒轉,一睜眼看到項影,似是受了驚嚇,就欲喊叫,項影眼疾手快,連忙點了她的啞穴。

 

    漫夭對項影使了個眼色,項影會意,轉身替她關上門,自覺地去問外守著。

 

    漫夭上前,看了那女子一會兒,只見她杏目睜得大大的,盈滿懼意的雙眼透著不染俗世般的清澈以及未經世事的單純。

 

    這就是令蕭煞一個勁兒往軟香樓跑的青樓女子可人?漫夭皺眉,心中微詫,這女子怎麼看也不像是風塵中人,更像是遠離紅塵的某座靈山之中孕育出來的清靈女子,單純而美好,讓人很自然的就想好好待她。漫夭蹲下身子,安撫地拍了拍女子微微顫抖的肩膀,露出一個讓人最不易防備的笑容,聲音溫柔親和,道:“姑娘別怕。我請你來沒有惡意,只是想找你聊聊天。我現在解了你的穴道,你別聲張,可以嗎?

 

    有的人與生俱來便有著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那女子看著漫夭的笑容,心中的擔心害怕不自覺就消減了,她眨巴下水靈靈的大眼睛,輕輕點了點頭

 

    漫夭替她解了穴,扶著她的手在床邊坐下。

 

    那女子轉頭看了一因,怯怯問​​道'這是哪裡啊?我為什麼會在這裡?你是誰?剛才那個人又是誰?她一連串的問題把漫夭給逗樂了,漫夭微笑著解釋道:“這是我家,剛才那人是我的侍衛,是我讓他帶你來的,嚇到你了吧?”

 

    那女子點頭,眼中忽然又多了許多防備,道:'你讓他帶我來這裡要做什麼?

 

    漫夭輕輕托起女於的手,指尖不經意就摸了把她的脈門,見她脈搏跳得極慢,似乎隨時都會停下般的速度,不由心中一驚,忽的皺眉道: “你是蕭煞的什麼人?”

 

    那女子神色一慌,連忙收回自己的手,站起身,警惕地看著漫夭,很是堅定的說:你別同我,我什麼都不會說。就算你殺了我,我也不說。說罷,她把頭一昂,一副寧死不屈的模樣,煞是可愛。

 

    漫夭不禁好笑,也有幾分欣賞,這女子外表看似柔弱,實則剛烈,看來急不得。

 

    漫夭笑望著她,真的什麼都不問了。

 

    等了一會兒,女子見漫夭只望著她笑,也不說話,她漆黑的眼珠轉了幾轉,心裡十分疑惑,心道,這女子的反應與她想像的不一樣。按說,應該接著逼問,或者用什麼嚴酷的刑罰嚇嚇她才對。可她為什麼笑得那麼溫柔,像冬日里的最後一點陽光,令人不自覺的就想靠近。女子又眨了幾下眼睛,好奇問道'你,你……笑什麼? ”

 

    漫夭親和笑道:“沒什麼。你不用這麼防備我,我是蕭煞的朋友,不會害你的。你頭髮亂了,過來,我幫你梳一梳。”她就如同一個長姐對自己的妹妹說著最溫柔貼心的話語,那女子偏著頭想了想,也不知道是怎麼了,不自覺地就走了過去。真是一個單飩的孩子!漫夭如是想。拿起桌上的木梳子,輕輕幫她梳著發,隨口與她聊著天。那女子雖是剛剛才認識漫夭,卻直覺她不是壞人,更覺得她特別親切,與她相處,說不出的舒適,所以,不消片刻,也就慢慢地放下了防備。

 

    過了半炷香的功夫,漫夭才問道'你叫可人”,女子撅嘴道:“才不是,那些人瞎給我起的。 ”

 

    漫夭笑道哦?那你真正的名字叫什麼?女子歡快答道:“我叫蕭可。”

 

    蕭可?她姓蕭!漫夭壓下心中疑惑,不動聲色道:“恩,這名字真好聽。是誰幫你起得。

 

    我娘。 ”

 

    你娘一定是一個很美的女子。 ”

 

    是啊,我娘可美了”,她忽然興奮轉頭,也不顧頭髮梳沒梳好,就想看著漫夭的眼睛說話,一對上漫夭淺笑的容顏,她愣了片刻,悶悶道:“不過,還是沒你好看。 ”

 

    漫夭輕笑出聲,“那你娘現在人呢。怎麼她沒有跟你在一起?”

 

    蕭可眼神暗淡下來,柳眉蹙起,語帶憂傷道:'我三歲的時候,我爹娘就死了,其實我早就不記得他們長什麼樣了。 ”

 

    這是在漫夭意料之中。一個三歲的孩子就沒了爹娘,還能保持這麼純真的心性,真的很不容易!她又問道:“那你沒有親人了嗎?是誰把你帶大的?”

 

    蕭可想也沒想,就答道:'我還有一個哥哥。我小時候身體很不好,總生病,城裡的大夫都說我活不過五歲,哥哥不信,就去雪王山求我師父收留我。他在師父門前​​跪了好多天,師父嫌他煩,出來趕他走,結果看到了我,不知怎麼就答應了。 ”

 

    話說到這裡,這個女子與蕭煞之間的關係已經很明朗了。既然敵我已瓣,時前因後果也猜出幾分,漫夭決定不再兜因子,將她最後一縷頭髮挽好,與她面對面,直接而肯定地說道你是蕭煞的妹妹! ”

 

    蕭可一愣,似是這才知道這女子跟她聊天的原因,她直覺的想否認,漫夭卻忽然板起了臉孔,神色嚴肅道:“你希望你哥哥活著嗎?”

 

    蕭可心中一驚,臉色驀地白了幾分,急急問道:我苛哥怎麼了?他出什麼事了嗎? ”

 

    漫夭道:“現在還沒有,不過快了”

 

    蕭可倏地一下站了起來,眼神慌亂,手足無措。漫夭拉著她的手,面色溫和了些,柔聲道:“你先別急。只要你肯配合,我保證他不會有事。只是,“你身上的毒,”

 

    真的嗎?你能救我哥哥? ”蕭可不等她說完,便欣喜的叫了起來,”我身上的毒不要緊”

 

    漫夭連忙摀住她的嘴,“小聲點。你知道自已中了毒……那你可知自己中的是什麼毒。蕭可點頭道:“我知道。這種毒名叫七合花”是七種奇毒之花合製而成,如果沒有特製的解藥,我就會死。”

 

    漫夭一怔,啟雲國皇室密藥,她一個小女孩怎會知道得這樣清楚,以蕭煞的性格,不大可能會說沒有解藥她就會死這一類的話。漫夭思索間,蕭可忽然疑惑的問道:'你說你是我哥哥的朋友,可我從沒聽哥哥提起過你,”,她偏著頭仔細而認真的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杏眼圓睜,道:“啊!我知道了,你是公主,對不對”

 

    漫夭愣了下,看來這個女子雖然單純,也不是合無腦子,一下子便猜到了她的身份。漫夭笑問:“你知道我?”

 

    蕭可連連點頭,一把挽住漫夭的於臂,神態忽然間變得親暱極了,彷彿與漫夭早就熟識了一般“她剜著身子看漫夭道哥哥跟我說起最多的就是公主了。我同哥哥,公主美不美?他說,很美。哥哥還說,公主對下人像是對朋友一樣,特別好。啊,還有…前些天,哥哥突然去找我,說他誤傷了公主,要我來幫公主治傷,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後來又說不用了。從那天以後,哥哥就沒怎麼笑過了。我覺得,他很難過,但他不告訴我...... ”

 

    漫夭靜靜地聽她說著,神色微動,卻不發一言,過了好半響,她才說道:“你會醫術?你剛才說,你師父收留了你,那你師父是誰?”

 

    蕭可道:“我不知道師父的名字,但我聽別人叫她'雪孤聖女,。”

 

    漫夭愣住,驚詫望她,她竟然是雪孤聖女的徒弟?聽聞雪孤聖女性格孤傲,脾氣古怪,醫術高明但從不喜救死扶傷,此人尤善毒術,出手狠辣,她皇兄曾​​親上雪玉山請她下山相助,結果無功而返,後來過了不久,就傳出雪孤聖女去世的消息。想不到毒術出神入化的雪孤聖女的徒弟也會被別人下了毒,不知道雪孤聖女知道了會不會氣得從地底下爬出來。漫夭蹙眉問道:”你識得'七合花”怎還會被人下毒?蕭煞的事,你還知道多少? ”

 

    蕭可很無辜的說道:“我在山上呆著無聊,就下山來找哥哥,結果就遇到那些人”他們說帶我去找哥哥,趁我睡著了給我下了毒,又把我送到了軟香樓。我聽見他們跟哥哥說,這次秘密任務事關重大,如果哥哥完不成任務,就讓我接客。

 

    這個女孩大概還不懂得什麼叫做接客!她真是單純的可以,別人說帶他找哥哥,她就信了!不過她也確實找到了她的哥哥,只不過,這代價卻也是很大的。漫夭無奈嘆氣,問道:“這毒,你自己不能解嗎?

 

    蕭可道:“我知道解毒的方法,但是我還缺一味珍貴的藥材。公主姐姐,你能幫我找到嗎?我不想哥哥為了我被那些壞人欺負。”

 

    她的一聲公主姐姐,叫得多麼自然,彷彿就是天經地義。漫夭同道:”是什麼藥材?”

 

    蕭可偏著頭道:“能解百毒的七絕莘。”

 

    能解百毒必是藥中奇珍,世間罕有。漫夭蹙眉,又同:“你知道哪裡有嗎?”

 

    蕭可茫然搖頭,漫夭忽覺頭有些疼,比然想起今目是月圓之夜,她扶了扶額,“我讓人送你回去,今日之事,你不能告訴任何人,包括你哥哥。”

 

    蕭可奇怪道:“為什麼”

 

    漫夭牽著她的手往門口走,邊走邊道:“我一時也跟你說不請楚,你只要記住,我走為了救他。”

 

    蕭可半懂不懂地點了頭。

 

    漫夭叫來項影,讓他將蕭可暫時先送回軟香樓,並暗中保護她的安全。

 

    交代完一切,漫夭一個人慢慢走在回清謐園的小道上,路上的下人向她行禮,她一點反應也無。腦海中紛亂如麻,皇兄到底想幹什麼”殺了塵風國的王子,引起塵風國與臨天國的戰爭,他好坐收漁翁之利?可皇兄有沒有想過,如果刺殺失敗了呢?她這個和親公主又該怎麼辦?難道皇權天下就那麼重要嗎?重要到可以隨意的去犧牲自己的親人!她甚至還記得,離開啟雲國之時,皇兄親送數十里地,最後那樣真切地對她說:皇妹,你是皇兄在這世上最後一個親人了,皇兄希望你能過得幸福!

 

    皇兄就是這樣希望她幸福的麼?先是替身擇夫,逼她不得不俯首就範,如今又不顧她的死活,下死令刺殺塵風國王子。她忽然分不清,那三年裡的兄長情意究竟是真是假?

 

    這個世界,到底什麼是真的?什麼才是真的?

 

    剛到清謐園門口,她頭痛遽烈,痛得像是要炸開了一樣,連站都不站不穩。

 

    夫人,您沒事吧? ”一名侍衛看見,連忙上前詢問。

 

    漫夭扶著旁邊的圓形拱門,喘了一口氣,費力地搖了搖頭,道'去叫泠兒過來。

 

    侍衛見她臉色煞白,也不敢怠慢,慌忙去了,過了不到片刻,泠兒一路疾跑著過來,面色焦急道:主子,您去哪裡了?我到處找您,藥已經前好了,快去喝了吧。

 

    漫夭“恩,了一聲,扶著她的手慢慢進了屋,端起桌上的藥,皺著眉頭,一口喝盡。這是她每月必服的藥,聽說是小時候在冷宮受了涼,下人沒照顧好才落下的頭痛毛病。每逢月圓之日,便會發作,以前每一次都不嚴重,只要喝了藥睡上一覺就好,可這次喝藥的時間不過是晚了小半個時辰,怎麼就痛得這般厲害?

 

    還不等她多想,已是上眼皮搭下眼皮,睜不開了。泠兒扶著她進了寢閣,她剛躺到床上,就沉沉睡去。

 

    月上中天,夜晚變得安寧靜謐。博籌這會兒才回府,一進書房,面上的溫和褪去,倦容呈現。他沒有點燈,在黑暗中將自己丟到一個做工精緻的竹椅榻上,閉了眼睛摧了椽太陽穴。

 

    今日是他第二十五日沒去見她了!不知她會不會偶然想到他?他越來越害怕面對她,因為她總是言辭犀利,直指要害,讓他不得不面對現實。可不見她,日子似乎變得無限漫長。

 

    一名黑衣女子從暗中走了出來,徑直上前,抬起纖纖五指撥開他的手,準確地按上他的穴道,那力道刖州好,彷彿受迂專業幣練。

 

    傅籌放鬆了身子,靜靜享受著這樣的舒緩,重重地吐出一口氣。

 

    黑衣女子低眸望著手下男子疲憊的倦容,眼中漸漸溢出濃烈的心疼,她輕輕開口道:“少主為何要這樣逼著自己?明明有很多事情不需要您親自過問,可您非要攬到自己身上,您是不是“害怕一閒下來就會不由自主的想起她?

 

    傅籌突然睜開眼睛,神色依舊溫和,但那溫和的目光卻讓黑衣女子的身子禁不住抖了一下。

 

    溥籌沒有感情的聲音在黑漆漆的屋子裡顯得格外的冷清,“看來你到現在還認不請自己的身份。”

 

    黑衣女子手上動作微微一頓,後又繼續,說道:屬下知道自已的身份,也知道少主的事情屬下沒權利過問,但門主交代屬下轉告少主,秋獵就要到了,少主應該早作決斷。 ”

 

    傅籌垂在椅塌邊緣的手輕輕一顫,那眉間攏起的深深的紋路,就如同利劍穿心,痛到骨子裡。

 

    他重又閉土眼睛,即使是在黑夜裡,他眼中的掙扎也不願讓人看到。過了許久,他都不曾像過去那樣雲淡風輕地說一句“我知道了,。

 

    黑衣女子見他久久沒反應,眼中的哀傷便愈加的濃烈起來,她試探地喚道少主,您”

 

    傅籌突然打斷道:太子那邊近來可有動靜? ”

 

    黑衣女子沒料到他會轉移話題,愣了一下,回道:“一切都很正常。”

 

    傅籌恩,了一聲,又道:“連妃的事,辦得如何了?

 

    黑衣女子道:“按照少主的吩咐,已經辦妥了。她這段時間在冷宮吃了不少苦,一心盼著出去,所以很願意和我們合作。今晚就是月圓之夜,如果一切順利,明日應該就會傳出她重獲聖寵的消息。不過,少主,那個方法真的有用嗎力她半夜在冷宮裡的梧擁村下,彈一支雲心曲,就能讓她順利出得冷宮?”

 

    傅籌道:“有沒有用,明天就知道了。每個人都有一個死穴,臨天皇的死穴,就是他和雲貴妃的記憶。”

 

    黑衣女子點頭,欲言又止。她想同,那少主的死穴又是什麼呢?是那個女子麼? ”她終是沒問出聲。

 

    這樣黑暗的夜裡,這樣靜謐的屋子,只有他們二人,黑衣女子忽然心念一動,停了手中的動作,輕輕走到他身邊坐下,毫無預兆地俯下身子,一把摟住男子精瘦而結實的腰,趴在他胸口,想听聽他的心跳聲,儘管她知道這樣的動作與他們之間是多麼的不合規矩,也知道那顆心從來都不是為她而跳動,可她就是想听一聽,只要聽到了,她就覺得那是一種靠近。

 

    起來。 ”毫不客氣的聲音,將這直日點綴的有些冰冷。

 

    黑衣女子仰起一張美艷無比的臉龐,一串淚珠迅速地滑了下來,落在了身下男子的胸口,少主…,他有多久沒正眼看過她了,似乎是從那個女子出現之後。

 

    傅籌似乎看不見那梨花帶淚的臉,只沉了聲音,那一向溫和的氣息瞬間變得冷冽無比,我叫你起來,你聽不見? ”

 

    黑衣女子咬了咬嘴唇,慢慢站起身,退了幾步,轉過身去,忽然一把拉開腰間的衣帶,黑色的紗衣瞬間委頓於地,露出纖細曼妙的身軀。

 

    書房的門窗緊閉,透窗而來的月光淺淡如薄紗,女子凹凸有致的身子被籠上一曾朦朧的誘人光輝。

 

    傅籌眼中神色頓變,腦海中遽然浮現碧水池中那潔白如玉的美妙人兒,不禁心神一盪,坐起身來。黑衣女子慢慢轉過身,幾乎是屏息凝神,等待著他的反應。如果不能走進他的心裡,她甘願做一個替身。

 

    傅籌五指緊扣身下的椅塌邊緣,喉結滾動,手上的青筋昭示著他此刻的隱忍,他不能否認,他對著這具與她有著相仿身姿的女人,身體有了反應。他畢竟是一個正常的男人!

 

    可他清楚的知道眼前的人,不是他心裡的那個女子。有時候,太過清醒,也不是什麼好事。

 

    他手下不知不覺使了力,只聽喀嚓一聲,那竹塌的邊緣竟被他生生握斷,尖利的竹籤扎入手心,細細碎碎的疼。

 

    你走吧。以後別再做這種蠢事。你不是誰的替身,也沒有人能做得了她的替身。 ”他緩緩閉上眼,不再看面前一絲不掛的女人。

 

    黑衣女子幾乎將唇咬出了血,渾身都在顫抖,這樣也不行麼?她想給他一些慰藉,卻沒想到,在他眼裡,她連做一個替身都不配做? !她把自己的驕傲碾碎,也換不來他片刻的疼惜。

 

    淚水一串一串滾落在臉頰,漫進口中,她無聲地吞了下去。默默地彎腰檜起地上的衣裳穿上,悄悄摸了眼淚,規覘矩矩地行了一個禮,少主,痕香“告退。”

 

    傅籌看著她離開,沒說話。過了片刻,他對站在外面的他新換的貼身侍衛,叫道:常堅,叫清謐園的侍衛來見我。 ”

 

    是。 ”

 

    早已等候在外的請謐園待衛聞聲,連忙進了屋,行禮道:“屬下見過將軍!”

 

    俾籌狀似隨意問道:“今日有何特別事情發生?”

 

    侍衛道:“禀將軍,早晨夫人應約去了一趟攏月茶園,見了塵風國王子。天黑的時候,又去了項侍衛的房裡。”

 

    博籌皺眉道:“她去項影房裡做什麼?”

 

    侍衛道:“屬下不知。項侍衛守在門外,屬下無法靠近。”

 

    傅籌凝思片刻,道:今日府中可有外人進來”,

 

    屬下查同過,不曾有人看到外人進府。 ”

 

    博籌溫和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惑,繼而搖了擺手,示意他退下。侍衛領命,剛走了幾步,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回身繼續禀報:將軍,夫人回清謐園的時候,突然頭痛,差點暈側,後來晚飯也沒用,就睡了。

 

    傅籌一愣,再問出口的聲音就沒了先前的隨意,可請大夫了? ”

 

    泠兒說不用叫大夫。 ”

 

    傅籌面色一頓,衣服也沒換,便直往清謐園而去。

 

    熟悉的屋子,四處都充斥著女子的清淺馨香的氣息,倭籌走路極輕,如鬼魅般的無聲無息。他輕輕坐到床邊,看銀白月光籠罩下的女子熟睡的容顏,心裡被悄悄打開的一個角落變得越來越柔軟。

 

    當他一走進這個房間,多日來的疲憊忽然一掃而光,這麼多天來的堅持不見,在這一瞬間變得毫無意義可言。

 

    容樂,秋獵要到了,我該怎麼辦?這個問題,在這些日子裡,他在心裡問了自己無數遍。她說得對極了,一個下棋之人對手中的棋子有了感情,到了該犧牲的時候,便會兩面為難痛苦不堪。為什麼她總是將一切看得那樣透徹,望得那麼遠?

 

    從一開始就有人告訴他,這個女子不能愛,那時候,他在心裡很不屑的想,一個連自已都不愛的人,又怎會愛上別人?況且他有重擔在身,情感於他,只是多餘,他從不曾放在心上。可當他第一眼看到這個女子的時候,他就有了不好的預感,這個女子,也許就是他命中逃不掉的劫!

 

    而往後的一切,便印證了他的直覺。

 

    他不是沒嘗試過與自己抗爭,他刻意忽視過,也逃避過,但最終無濟於事。那一年多不碰她,他一開始騙自己說那是為了給吳世勳留個念想,讓吳世勳忘不了她,但其實他更是害怕自己會沉陷在對她的柔情中,不可自撥。他總是刻意對她好,又刻意保持著距離,但那些表面的東西永遠敵不過藏在心底的矛盾和掙扎。

 

    他喜歡她的淡然聰慧;欣賞她的心機智謀;心疼她的堅強倔強;震撼於她早早的便把自己的命運看得如此通透,在心知肚明的陰謀利用中求得一隅清寧!有誰能像她一樣,身在局中,卻能把自己變成一個局外的看客,看自己的命運悲喜,竟然那般坦然平靜,

 

    如果她心裡裝的不是別人,如果她的情感都係於他身,那他是不是也可以名正言順的與命運爭上一把?至少,有一個理由,為了愛情!

 

    這段日子心思沉澱,他想了很多很多,仍然沒想出個結果。

 

    傅籌忍不住抬手輕輕撫上她的臉龐,有些微的冰涼,他忽覺有異,心下立時大驚,伸手試探她的鼻息,身軀一震。

 

    她,沒有呼吸!

 

    他立刻探她的脈搏,聽她的心跳,面色遽然驚變,時外大聲叫道:“來人!"

 

60.錯過的愛情

泠兒進屋之時,屋裡已經跪倒了一大片的丫鬈和侍衛,他們個個都低著頭,似是驚恐到了極點。她眨巴了下眼睛,探頭看了看躺在床上緊閉著眼睛一臉沉靜安詳的漫天,心道,幸好主子每次喝完藥睡覺比較沉,不然還不得被吵醒啊!

    見如此陣仗,泠兒奇怪問道:“將軍,發生什麼事了?”

    傅籌坐在床邊,仍是平日里一貫的溫和表情,但乍一望過來,泠兒頓覺渾身一陣發冷,彷彿被當頭澆了一盆冰水般的感覺。僖籌問道:“容樂頭痛,是你不讓請大夫的?還有你給容樂煎的藥....那藥方,從何處得來? ”

    泠兒一聽是這件事,鬆了一口氣,笑著道:“回將軍,主子的頭痛症是老毛病了,喝完藥睡一覺就會好,不用請大夫。一般的大夫也看不出這毛病。那藥方……”是我跟主子來你們這裡的時候,我們皇上給的,主子這麼多年來,每月用的都是這個藥,應該不會有問題。 ”

    傅籌眸光一凝,她每個月都要用藥,他竟一點不知情。 “那為何她此刻脈搏微弱,心跳極慢,氣息全無?”

    泠兒一愣,“什麼?主子沒氣息?”她一驚,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床前伸手試探漫天的鼻息,心中大駭,果然是沒有氣息。她臉色大變,瞬間慌了神,喃喃叫道:“啊?這,這……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會這樣?以前不是這樣辦”,”

    她驚慌失獵,有些語無倫次。

    博籌一把扣住她的手,“那以前應該是怎樣的?”

    “以前,以前……主子喝完藥就是……睡上一覺,睡得很沉,不容易叫醒,其他的,跟平常沒什麼兩樣啊! ”泠兒面色煞白,越說越急,都快要哭出來了。

    博籌低眸想了想,溫和的眸光有一閃而逝的凌厲,又問道:“這藥是你煎的?你煎藥的時候可曾離開過藥房?”

    泠兒點頭,仔細回想了下,說道:“我當時聽到外面好像有人在叫我,像是主子的聲音,可我出去看了一因,也沒見著主子,不知道是不是我聽錯了。”

    傅籌眼底神色沉鬱,鬆開泠兒的手,對下面的侍衛道:“大夫還沒到嗎?再去請!把京城裡最有名的大夫全都給我請來。泠兒,你把今日的藥渣子拿過來,還有容樂平常服藥的那個藥方。”吩咐完之後,他站起身掃了一眼眾人,溫和之中滿是威嚴的警告,道:“今晚之事,誰也不准出去亂說,私底下議論也不行,要是叫本將知道這件事誰傳了出去,定不輕饒!聽明白了嗎?“

    “是。將軍。”

    傅籌點頭道:“都下去守著吧。常堅,你留下。”

    眾人散去,屋子裡除沒有知覺的漫天之外,就刺下傅籌與常堅二人,傅籌突然握了握拳,冷峭如劍的眉一點一點地攏了起來,“你去太子府,把痕香給我帶過來。”和容樂一樣的聲音,只有她了。

    “是。”常堅領命離開。

    傅籌重又坐下,屋子裡點了兩盞燈,在晚風中燈光明滅不定,昏黃交錯的光影打在他英俊無匹的臉龐,照出他掩藏在內心深底不得而舒的焦慮和緊張。

    “容樂”,沒有外人的空間,他的呼喚溢滿濃情,雙眉深鎖,緊緊握住她有些發涼的手指,“我不會讓你有事,不管是誰要害你,我都不會姑息。

    那一夜,衛國將軍府人心惶惶,下人們走路都夾帶著風聲。全城有名的大夫幾乎都匯聚在了將軍府,但折騰了一夜,眾人輪流看診,不論施針餵藥,躺在床上的女子依舊毫無反應。

    大夫們一個個皆搖頭,茫然道:“這種情形,我等行醫多年,從沒遇到過。既不像是中毒,也不似是有病在身,除了沒有呼吸之外,心跳雖慢但還算穩,脈搏雖弱卻也看不出異常.....請恕小人實在是無能為力,將軍另請高明吧! ”

    那個藥方以及那碗藥的殘渣經大夫們栓驗之後,說是看不出有什麼問題,幾乎都是安神鎮痛之藥,其中有三味藥較為特殊,在中原很少見,他們一時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常堅回府,對博籌附耳道:“太子今夜在痕香姑娘的房裡,痕香姑娘說不方便出來。”

    傅籌眼光一沉,深邃的目中有隱忍的怒氣,揮了揮手讓常堅退下。

    此時,他心緒已亂,腦子裡清明不再,他在房中來回踱步,內心是多年來沒有過的浮躁。

    天光破曉,常堅提醒了他幾次,說是該上朝了,傅籌置若罔聞,望著床上安靜躺著全無氣息的女子,忽覺人生做什麼都沒有了意義。

    他遣退了所有人,彎下腰去抱住她,想著自已這二十一年來的人生歷程,不禁心生悲涼。

    這一次,他本想放過她,可有人卻不願放過他。

    屋裡的燈滅了,外面的天空灰白,蒼茫無盡。他忽然想,如果能就這麼一直抱著她,也好。至少她不會推拒,不會掙扎,不會說那些話刺傷他。

    漫天恢復知覺的時候,感覺到頸間微熱,身上有重物壓著,她有些透不過氣來。她輕輕睜開雙眼,便聽到一聲悲哀無力的嘆息:“容樂,我到底該怎麼辦?”

    她微微一愣,這聲音是傅籌的?她眼中的博籌,看似溫和如謙謙君子,實則心思深沉難測,總是算無遺漏,這樣的人怎麼會發出這種無力的聲音?而且,他幾時進的屋,將她抱得這樣緊,她竟絲毫無覺!

    “將軍。”她猶豫了片刻,輕輕叫他。

    傅籌身子一震,驀地抬頭,眼中驚喜呈現,“容樂,你……醒了?”

    漫天點頭,微微疑感,她醒來很寄怪麼?怎麼他高興成這樣?而且那神色看上去一點也不似偽裝。她動了動身子,道:“將軍,你能否起身?這樣壓著我……我喘不過氣了。”

    倭籌愣了一下,繼而歉意的溫柔一笑,坐了起來。眼睛卻一直盯著她看,有幾分貪戀,像是怕錯過了一分,便從此看不到了。

    漫天撐著身子坐起,見他眼睛有些發青,眼中紅血絲密布,彷彿積聚了無數的疲憊,心力交瘁。漫天怔了怔,二十多日不見,他怎成了這副模樣?再看外面的天色,往日這個時辰,他應該已經去上朝了,為何今日卻守在她床前?她不禁疑惑笑道:“將軍今日好生奇怪?都這時辰了,怎還不去上朝?也不怕陛下怪罪麼?”

    傅籌看著她,唇動了動,沒說話,突然,又猛地一把抱住她。

    漫天不妨,胸口被撞得生疼,她微​​微掙扎,但博籌的手臂如鐵鉗般,她半點也動彈不了。

    “將軍……”

    “容樂……別動,也別說話,就這樣……讓我抱一會兒,就一會兒。”傅籌閉上眼睛,那從來不存在於他眼底的深刻的悲哀情緒就那麼被掩蓋住了,誰也看不見。他的聲音輕極了,溫雅之中帶著析求般的口氣,讓人聽了心。不自覺的發澀,無法拒絕。

    漫天怔愣住,停止了掙扎,安靜地任他抱著,過了一會兒,她覺得身子一直僵著有些累,便放鬆下來,下巴隨意的搭住了他的肩。

    博籌身軀一震,手臂愈發的收緊,似是要將她椽入他的生命。她的身體纖細柔軟,抱著她的感覺那樣真實,他彷彿聞見了幸福的味道,這一刻,那樣強烈的對於情感的渴望,令他空茫的被仇恨充斥的陰暗內心如被注入了一道光,漸漸的明朗了起來。

    他鬆開手臂,溫柔地撫了下她的臉龐,“容樂,這段時間京城不安寧,你暫時先別出府,好好在家休息。若是需要出府辦什麼事,你儘管告訴我,我幫你安排。我走了,晚上再回來陪你。”說罷溫柔一笑,讓人叫泠兒來​​伺候她梳洗,然後出了園子叫來管事仔細交代一番,才離開。

    “來人,備馬車,去東郊客棧。”他是時候該回去一趟了。

    清謐園裡,“主子,您終於醒了。嚇死我了!“泠兒一進門就高興的叫起來。

    漫天問道:“發生什麼事了嗎?!”

    泠兒一邊打水侗候她梳洗,一邊將昨晚發生的事跟她說了。

    漫天蹙眉,沉默了片刻,感覺這件事情確實蹊蹺。

    用完早飯,她讓泠兒去叫項影來,卻聽到園門口傳來吵鬧之聲。

    漫天走過去,見門口多了兩個陌生的侍衛,問道:“怎麼回事?”

    侍衛們連忙行禮,泠兒氣呼呼地說道:“主子,他們不讓我出去。”

    漫天蹙眉,問:“為何不讓?”

    侍衛恭聲道:“回夫人的話,將軍吩咐了,夫人玉休欠安,泠兒姑娘應時刻守在夫人身邊,不宜外出。”

    漫天眸光微變,皺眉看了他們兩眼,又掃視了一因,感覺到整個清謐園似是多了許多明衛暗哨。她這才明白傅籌離開時的那幾句話,他這麼做是什麼意思?難道昨日她見蕭可的事被他察覺了,為了不讓她插手,所以將她軟禁?她目光一沉,語聲威嚴道:“那本夫人若是想出去走走,是不是也不行?”

    侍衛們被她看的一愣,目光閃爍,低下頭應道:“將軍吩咐……”

    漫天打斷道:“你只要告訴我,是行,還是不行?”

    侍衛一驚,被她猛然散發出來的氣勢震住,卻又不得不答話,只好低聲說了句:“回夫人……不行。”

    漫天眼神愈利,冷笑道:“那項影是不是也不能進這園子?!!

    侍衛道:“是。”

    漫天沒再說什麼,也知道為難他們沒什麼用處,便轉身回了屋。

    “主子,將軍為什麼要這麼做啊?”泠兒很不能理解,漫天卻只是淡淡的擺了挫手,示意她不必再多言。

    京城,北郊皇陵。歷代臨天國的皇室之人的陵墓都修建在此,一座座宏偉壯觀,氣勢綿延恢弘,佔據著一大半北郊地盤。

    思云陵與其他的陵墓不同,這是一座後修的精妙地下墓室,分里外三間。

    寒玉為壁,冰水為池,這一小塊空間一年四季都冷得讓人發抖。墓室中央的冰水池之中放著一個雕有鳳凰的玉石棺,棺內四周擺滿了做工精細惟妙惟肖的冰玉蓮花,蓮花中間平躺著一名女子,那女子麵容純淨,美得不似凡塵中人,更像是蓮花化身的花中仙子。

    吳世勳靜靜地立在玉石棺前,一動不動像座雕像。他面容平靜,唯有那雙平日里邪妄的眼此刻蘊含著深深的敬愛和懷念。

    離開了京城一年多,也是該好好陪陪母親了。他如是想著。

    以前,他每三個月總要來這裡一趟,陪母親待上一天,看著母親安詳的容顏,他總覺得心安。

    他的一生,走到今天,一共深愛過三個人。

    一個是他的母親,在十三年前的一場噩夢般的慘變之中永遠的離開了他,在他心裡埋下了他對深愛的另一個人的強烈的恨意。

    他有多愛他的母親,就有多恨他的父親。

    他抬手輕觸石棺,指尖在棺中女子的臉龐上方的玉石面上輕輕劃過,墓室內的空氣寒冷,幾乎吐氣結冰,四周高懸的價值連城的夜明珠發出幽涼慘白的光,打在棺內棺外兩燜目似的臉龐,不一樣的陽引和靜柔,卻是一樣的蒼白如紙。

    吳世勳的眼中有濃烈的哀傷肆溢而出,那些平常被極力壓抑掩飾的情感總是在自己最親的人面前盡數流露,給自己一個喘息的空間。

    他望著母親的臉,在心中對母親說著他埋藏在心底里那最深沉的不為人知的心事。

    我愛上了一個人……

    她愛我的時候,我不知道我愛她。

    當我知道我愛她的時候,她已對我死了心,嫁給了別人。

    這就是我的愛情!

    吳世勳在這陵墓一待​​便是一個月,好在他多年來常用寒池之水練功,對寒氣的抵禦能力較強,若是換作一般人,待上一天就會受不住。

    “王爺“,墓室門外,冷炎輕輕叫了一聲。

    吳世勳神色頓斂,旋即轉身走了出去,問道:“何事?”

    冷炎禀報導:“秦家後人有消息了。”

    吳世勳目光一凜,眉梢眼角瞬間都是冷冽,張口吐出一個字:“說。

    冷炎道:“我們查到,當年奏家的一個孩子被天仇門的人給救了,後收在門下,但目前還不確定那個孩子到底是誰。”

    “天仇門!”吳世勳沉聲念道。天仇門,那是一個名聲不算響亮的門派,但實力絕對不容小覷。他們行事低調,很少在江湖中走動,但凡有所行動時,必是一擊而中,從不拖泥帶水,事後迅速隱沒,連個痕跡都不留。

    吳世勳鳳眸半瞇,踱了幾步,方道:“僖籌與天仇門是什麼關係?”

    冷炎應道:“還不確定。”

    “繼續查。”吳世勳說完略微沉吟半刻,望著四周空曠無物的陵墓白牆,問道:“你……近來可好?”

    冷炎正等著他問這句話呢,連忙回道:“清涼湖塵風國王子遇刺一事,容樂長公主似乎有意插手。”

    吳世勳眸光微微一斜,看不出他眼中的情緒,他略轉身子,嘴角微勾,道:“不是似乎。這件事,她必定會插手。”

    冷炎微詫,不明白王爺何以如此肯定,但王爺不說,他自然也不會問。於是,又道:“昨夜全京城的大夫都被請到了衛國將軍府,不知是何因由?衛國大將軍今天未上早朝,讓人進宮告了假門他還派了人守住了容樂長公主居住的清謐園,下令不准任何人進出,甚至連容樂長公主的侍衛也不允許。

    吳世勳心頭一跳,是什麼事需要驚動全城的大夫?讓那個風雨無阻甚至會帶病上朝的大將軍告了假?他雙眉緊皺了起來,眼中隱有不安之色,凝思片刻,“叫老九去看看她。一定要見到她本人。若有異常,速來禀報。”

    “是。”

    午後的太陽毒辣,照在人身上發燙,像是要被點燃了一樣。

    傅籌進了東郊客棧竹林後方一間不起眼的小木屋,命常堅守在外頭。他進屋之後,掀開書桌,觸動機關,開啟暗道之門。

    那是一條幽暗森森的密道,奇長且窄,一進到這裡,便感到無形的壓力當頭罩下,他的腳步在不知不覺中開始變得緩慢了許多。

    “參見少主!“走過密道,來到寬敞的殿堂,四處的守衛見到他畢恭畢敬地行禮。

    博籌眼也不抬,他走過的每一座大殿,都只看得到兩種顏色,鮮紅與漆黑,分別代表著鮮血與仇恨,時時刻刻提醒著他,他這麼多年是怎麼活過來的。

    繞過幾座大殿,他來到一間有著一塊巨大石門的房屋前,停頓了片刻,眼中神色複雜,最終轉為堅定,他抬手就欲敲門,卻聽裡面傳來一道聲音,那聲音如被一把鈍刀割據過的低沉嘶啞,不辨男女。

    “你回來了?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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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有點快....眼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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